《临安夜话（第一部）》施闻

14、心悦君兮（一）

　　第13章心悦君兮（一）

　　时值二月，前几天还是春寒料峭，雨雪霏霏，今日却是暖风和煦，草长莺飞。

　　温子扬感受着暖暖的阳光，放下手中的扫帚，坐在一棵杏花树下，拿出一部剑诀。

　　此剑诀正是莫翎轩教给他的，名为《浩心诀》，是修习浩玉剑法的一部分，莫翎轩让他熟记此心诀，为的是加强他的剑术，日后还可以用此剑法去对付妖邪。

　　可记心诀之事着实无趣，他看着不禁拿书当枕，睡了过去，做着美梦。

　　白色的杏花幽幽落下，落了他满身。

　　如墨画的眉头舒展开来，白皙的脸庞隐隐有光泽流动，唇角微微扬起一丝放荡不羁的浅笑，水墨色的锦袍随着清风自然摆动，腰间的翡翠玉佩自由垂下。

　　这可以说是他在三无店内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突然，他听到一声少女的呼声。

　　她亲切地叫着他“哥哥，哥哥……”声音纯真而又空灵，若风中铃音。

　　温子扬被她唤醒，本以为叫他的人定是个绝色少女，可睁眼一看，却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眼前的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头发雪白枯燥凌乱地贴在脸上，身上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色小褂子，呼出的气就如隆冬时节的冰雪。她向他扯开一个真诚的笑容，只为表现自己的友好，却吓了温子扬一跳。因为她的眼睛浑浊一片，显得空洞而又无神，脸上还是道道伤痕，沾着没有擦干的血迹和污渍，显得庵攒，嘴角露出缺了两颗牙齿的笑，看起来惨兮兮的。

　　她的手刚碰到他，温子扬感觉一阵冰冷，忙打开她的手，慌张起身。刚走了几步，想到这丫头可能是受了很多苦，才变成这样，不禁心生怜悯，转身想问她是谁，家住何处，可她竟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

　　温子扬觉得奇怪，这时，三无店内竟下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犹如飞絮。温子扬没想到这天竟如此多变，古语中曾有六月飞雪之说，想必晴天落雪不是件好事，一朵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突然感觉身上是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连忙赶往南院雪翎阁，打算去换件衣裳。

　　雪越下越大，三无店内，榕树、桃树、梅树、杏树……各种树上都沾了零零星星的雪，仿佛是千树万树的梨花。

　　路过大厅时，温子扬刚好看见莫翎轩舞着折扇，倚靠着大厅外的门柱，似是等着什么人。

　　余光扫到温子扬，她嘴角不禁上扬，流露出一丝邪魅蛊惑的笑，狐媚的眼睛顾盼生辉，宛如谪仙。

　　温子扬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接客。”

　　温子扬这下奇怪了，不知谁会在这大雪天来找她做生意，还是说莫翎轩是想钱想疯了。他心生好奇，决定要看一看这位客人到底是何许人也，突然，他感觉全身越发地冷了，马上躲进大厅。

　　大厅内的两边各有四把椅子，两把椅子间又各放有一个茶几。

　　温子扬选了最里的一把椅子坐下，问：“你这里有火炉吗？”

　　“有手炉。”莫翎轩吩咐小梅，“小梅，准备几件干燥的衣服来。”

　　小梅颔首，匆匆离开。

　　温子扬抱着厅内的手炉，问：“你的客人什么时候来？”

　　“她已经来了。”

　　“哪里？”

　　“近在咫尺。”

　　温子扬根本没理解她的话，打一开始，她的话总让他难以理解，每次被她耍得团团转，看来他要猜到她的心思，非得好好琢磨一番。

　　这时，一股寒意入体，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很快，牙齿也开始打架，呼出的气在空中立即化成水雾。他看了一眼莫翎轩，却发现她像个没事人一般挥舞折扇，心想：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冷吗？

　　合上折扇，她径直走到身旁，温暖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他一阵血气上涌，脸不禁一红，想推开她，但触及她的手，她便道：“她现在就在你的身上。”

　　“谁？”温子扬奇怪。

　　莫翎轩没有回答，却指着他肩上的一块水渍：“她现在已经钻进你的衣服里，你如果不想冻死，最好还是换一件衣服。”

　　温子扬听得一头雾水，这时，小梅刚好拿来几件衣服，他看见那几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完全没了换衣的欲望，嘴硬道：“不必。”声音因寒冷而发颤。

　　“那随你。”莫翎轩示意小梅将衣服放下，接着，与小梅一同出去，留下温子扬一人。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随着手炉也渐渐没了温度，他的四肢开始变得僵硬起来，那寒冷似乎从衣服钻进身体，穿透心脏，温子扬真有些扛不住了。他看着身边的衣服，无奈地连连叹气。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要被冻死在这里。

　　看来他也只能换上那几件丑到离谱的平民装了。

　　换好衣服，身上便是一阵温暖，一点儿也没有刚才的冷意。他拿起换下的衣服，端详着衣服上的那块水渍，想着这水渍应该是雪花融化留下的。

　　突然，水渍竟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见，他更加奇怪的时候，一只冰冷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右手。

　　他转过身去，只见之前的那个小丫头又站在面前。

　　温子扬觉得她可怜，蹲下身子，轻抚她的小脸，小丫头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会离开似的。

　　这时，莫翎轩回来了，走到两人面前，问：“小雪妖，你叫什么名字？”

　　被叫做“雪妖”的小丫头放开温子扬，似是对着空气说道：“我叫穆离殇，离别的离，殇亡的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循声辨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莫翎轩朗声诵着。

　　穆离殇听到这话，原本无神的眼中却好似射出一丝别样的光芒，她问：“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念？”

　　“这词是词人苏轼于熙宁四年所写，读书人一般都知道。你的名字是他帮你取的，对吗？”莫翎轩问。

　　莫翎轩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小雪妖最在乎的人。

　　穆离殇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个词很美好。”

　　穆离殇本无名无姓，在听到这词句之后，才将自己的名字取为“离觞”二字，其他人听见，以为她的名字是“离殇”。穆离殇也不识字，将错就错，将自己的名字定为“离殇”。

　　穆离殇之所以姓穆，自然是因为穆清凝。

　　其实，穆离殇就是穆清凝投胎前让他们照顾的那个妹妹，穆清凝是个好人，念穆离殇可怜，收穆离殇做了妹妹。

　　“你是莫老板，是不是？”穆离殇问。

　　莫翎轩淡淡道：“没错。”

　　“那我求你帮我，求你帮我变得漂亮，就算只有一天也好。”穆离殇跪下来恳求道。

　　“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没有钱，必须要拿你的丹元来换。”

　　莫翎轩说完，穆离殇便连连点头道：“可以。”

　　温子扬觉得莫翎轩这么做太冷血，开口问：“你拿这丫头的丹元做什么？”

　　雪妖的原型是雪，百年不化才得以修炼成人，天下本就极少，没有内丹的小妖，就会化成原型，南方天气太过暖和，雪一见阳就融了，莫翎轩这么做就是要这小丫头的命。

　　“求我做事，就必须要有付出，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不劳而获的。”莫翎轩冷冷道。

　　“可你什么都不缺，不过帮个忙，你又不会缺斤少两？”温子扬愤愤地说道。

　　“子扬，你想得真是简单。若所有人求我帮忙，我都无条件帮助，那我岂不是要忙死？帮助他们，你以为我便不用消耗灵力与修行吗？”

　　“唔。”温子扬无话可说。

　　穆离殇道：“我可以理解。”

　　莫翎轩微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恢复平静。然后，她命令温子扬出去，说他在这只会碍事。

　　那是温子扬第一次被人哄出去，心里虽是不平，却只能在大厅外做咬牙切齿状。小梅过来，见他脸色极差，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碍于面子，便说没事。

　　小梅却扑哧一声笑了。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大厅的门终于被推开，温子扬看见走出来的人，却又被吓了一跳。

　　只见面前是一个看似年方二八的貌美女子，明眸皓齿，漆黑的秀发，白皙的肤色，洁白的衣衫，仿佛是凭空出现的美女。可听到那铃音般的声音，温子扬明白过来，她正是原本丑兮兮的小雪妖。

　　穆离殇看着温子扬笑得灿烂：“哥哥，我终于看见你了，你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现在，我又看见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美！”

　　温子扬想到穆离殇只有一天的命，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悲伤，问：“为何一定要变得好看？”

　　“哥哥，你第一次见到我，便被我吓跑了，你应该知道原因呀！”

　　温子扬知道自己之前不该那样做，不该以貌取人，只是当时突然看见一个丑丫头站在自己面前，没有反应过来，避开也是人之常情。温子扬觉得穆离殇现在会做出这个决定，罪魁祸首是他，不禁自责起来：“小雪妖，是我对不起你。”

　　穆离殇并不在意，道：“哥哥，其实你会被我吓到，我早就猜到了，大家和你一样都怕我……”声音明明哽咽着，却还是笑着说道，“哥哥，生死不过一瞬间，姐姐死后，我更明白了这个道理。而且，哥哥，你知道吗？其实你跟他真像。”

　　“他是谁？”温子扬问。

　　穆离殇低下头：“他是……”心里想着，不禁和他讲起了深埋她心底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