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夜话（第一部）》施闻

12、谢家古琴（四）

　　第11章谢家古琴（四）

　　一轮明月为背景，看似是两个儒雅男子走在竹林之中，实际却是一男一女。

　　莫翎轩虽穿着一身男装，却仍掩饰不了她的美丽，而温子扬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在最美好的时候遇到对方的人，不仅仅只有白术和穆清凝，裴小迪和谢思齐，更还有他们。

　　竹叶幽幽地落下，漫天飞舞，像一只只绿色的精灵。

　　温子扬看着她，不禁看痴了，情不自禁地向她靠近，而她未反应过来。就在他们近在咫尺的时候，温子扬才回过神来，莫翎轩是男子啊！他一惊，狠狠地推开了她。

　　但她哪是那种这么容易推倒的女子，条件反射一把抓住他的手，想借着他的力站稳，可她一时情急，忘了温子扬好几日都没有睡好，身子虚得很，哪里抓得住她，然后他们一起摔了下去。

　　怕他发现自己的女子之身，她立即用了香凝术。

　　香凝术可以让人沉睡，一股香味从他的鼻尖划过，最终他昏睡在她的怀里。

　　静静的夜里，她推开他，擦了下额上的虚汗，看着天上流动的浮云。

　　不知已有多久，她都没有像今日这般闲适地赏月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身旁的缘故，心里是难得的平静。

　　她干脆闭上眼，感受大自然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天还暗着，她却突然听见了温子扬的一声大叫，睁开双眼，看见温子扬浑身湿漉地站在面前。

　　他的身体明明还好端端地躺在她的身旁，这是怎么回事？

　　她马上明白了，是刚才向他施展香凝术后，他的魂魄出了窍。

　　他的前世是天人，对他施展术法，效果自然也会不同。

　　此时，他的身上竟还带着忘川河里的气味，想必刚刚裴小迪去投胎的路上遇到了黑白无常，温子扬的魂魄又刚好脱离他的身体，那两个无常鬼将他当成了鬼，又将他送去冥界了。

　　她觉得有趣，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温子扬大叫。

　　“好玩。”

　　知道她在对自己打趣，温子扬埋怨道：“我要还阳。”

　　先不说自己之前被黑白无常给抓了，之后阎王发现他阳寿未尽，命人放了他，他倒也觉得并无大碍。可他本好端端地走着，哪知忘川河刚发了大水，一下子将他冲进河里，他不禁喝了几口腐臭的忘川水，回来后，本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可莫翎轩的香凝术还没有解开，他暂时回不去。

　　莫翎轩坐起身来，不紧不慢道：“你要还阳也可以，等明天早上，你身上的术法自然而然就解了。”

　　“莫翎轩——”温子扬对她真是恨得牙痒痒，他现在是鬼，根本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只好坐下来，却是离她远远的。

　　但奇怪的是，明明坐的离她很远，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她的身边。

　　他想，明明认识她，他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可为何他真得无法做到对她真的生气呢！

　　那夜，他们就在月下坐了一晚上，莫翎轩微微笑着，温子扬静静地看着她，好似看痴了去。看久了，越发觉得她很耐看。

　　温子扬猛甩自己的脑袋，想甩走自己的胡思乱想。

　　一个男人再好看，那也只能是男人。莫翎轩是男人，对，就是这样，他如此想着。

　　一个月后的一天，风轻云淡。

　　温子扬坐在莫翎轩的对面，莫翎轩突然将一块龙纹绿翡翠玉佩推到他的面前，那正是他买下谢家古琴的那块玉佩，他奇怪道：“你怎么又将它买了回来？”

　　莫翎轩淡淡道：“还不是为了你。”

　　温子扬端详了会儿玉佩，拿起手中的玉杯，小酌一口。看着它，不禁想起那天晚上他想抱住莫翎轩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现在他心里还有一个很大的疑问，问：“翎轩，为何每次都是我先见到鬼或是妖精？”

　　“你出生于宋徽宗宣和三年十月初一，正是鬼节，命格太阴，体质自然异常招鬼。而且，子扬啊子扬，你难道不知道妖精都喜欢挑肉质鲜美的凡人下手吗？”

　　“噗……”温子扬刚好将喝下的茶水喷出来，被水呛到，干咳起来。

　　她这话是说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任“人”宰割？可他好歹也是独剑山庄的公子，他爹还是独孤九剑的传人。

　　世人皆称独孤九剑是武林绝学，学会它，可称霸一方。独剑山庄正是以剑法冠绝江南，他爹的武功的确很高，连武林盟主都要给他爹一个面子，在他爹的训练之下，他的剑术自然也是极好的。

　　温子扬又问：“那为何之前那些妖精不来找我，偏偏我来了这里，他们才找上我？”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发现你，你现在到了这里，他们盯上了你。这次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是要遇鬼的。”

　　莫翎轩说得轻松，却将温子扬吓出一身冷汗，莫不是他今生都要和妖魔鬼怪扛上了？他倒也不是怕鬼怪，只是他是个正常人，若身边跟着几个妖精，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可翎轩你难道不是青丘山上的九尾白狐吗？”

　　传说中，青丘之山上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东晋著名学者郭璞曾经注释说这种动物虽然能吃人，但是“见之则吉”和能“……令人不逢妖邪之气”。若莫翎轩真是白狐后裔，那温子扬应该不会再遇妖邪，还会交到好运才是。

　　“谁和你说过我来自青丘山？若真来自那里，那子扬，估计我已经把你吃了。还有，市井里的人说我是白狐，难道你也信吗？”

　　“难道你不是白狐？”温子扬不解，说她是白狐，那也是市井上的传言，孰真孰假还有待商榷。

　　莫翎轩垂下眼帘，淡淡道：“是。”

　　听了这话，他气得差点跳起来：“那你之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的确是白狐，可我起初并非来自青丘，只是我母亲的确是青丘山上修炼多年的白狐，我的父亲其实和你们一样是人。”

　　“那你母亲现在呢？”

　　“死了。”莫翎轩眼中波澜不惊，仿佛诉说着他人的故事。

　　白狐竟还会死？温子扬不能理解，但怕触及她的伤心事不再过问。

　　过了会儿，莫翎突然对他道：“子扬，今日，我们来比一比剑术，如何？”

　　她怎会有这种念头？温子扬懒得和她比，首先，她是白狐，他是凡人，她法力那么强，他剑术再高，又怎能打过她？输了，他丢人，没输，她的面子挂不住。他干脆道：“没心情。”

　　可莫翎轩却已经丢了一把宝剑给他，他还未拔出剑，她的冷剑已凌空而来。他飞身避过，无奈她逼得太紧，只得一把丢下剑鞘，轻剑上的寒芒荡清她的剑势，长驱直入，想将她逼入绝境，她却毫不在意，嘴角带笑，右脚不带痕迹地在地面上划过，冷剑和轻剑撞击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

　　在他们打斗的时候，莫翎轩的那些侍女弹奏着一首《剑啸江湖》，乐音铿锵有力，激昂澎湃，听得人是一阵热血上涌。

　　莫翎轩潇然临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他的剑，冷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温子扬还未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手上的剑已经被她的剑引领，偏离了原本的招式，剑走偏锋，仿佛是在气流中游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风云的变化，周围强大的气场，还有……她温暖的气息……

　　两剑同时出击，面前的大树应声倒下，温子扬觉得自己当时根本没有怎么运气，剑气的巨大威力却已经摆在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剑法？”温子扬吃惊地问。

　　“浩玉。”

　　“何谓浩玉剑法？”

　　“浩玉剑法共有两诀，浩指天罡之气，浩然正气，必须至阳之人方可学会，玉指的是冰清玉洁，璞玉之质，唯至……”莫翎轩突然剑法一停，“这剑法乃是我家族长辈所创，必须两人学之，若运用得当，则威力无穷。”说着，丢下手中长剑，一个侧身又坐回自己的座位，端起手中的玉杯，潇洒饮尽。

　　温子扬追问：“唯什么？”

　　莫翎轩却故意撇开这个话题，展开折扇道：“子扬，你可知道你爹的剑术不一定在我之下？”说着，眼中透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意味。

　　她的意思是他爹的剑术可以和她相匹敌，可他爹只是个凡人，怎么会？

　　看穿他的疑惑，莫翎轩又道：“凡人中也不乏高手啊！当然，我说的只是剑术罢了。”

　　温子扬扯了扯嘴角，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若是莫翎轩使用法术，他们这些凡人又怎能斗得过她？

　　这时，两只黑乌鸦忽然从天上直直地掉落下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它们掉落的同时，却还在争吵不休，结果，“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不再动弹，翅膀呈僵硬状，似是死了。

　　温子扬担心道：“你的……”不知是用“宠物”还是“灵兽”一词，想想都不对，他干脆道：“翎轩，你的乌鸦死了？”这几只乌鸦正是他进入三无店里看见的一群乌鸦中的两只。

　　莫翎轩简单道：“它们其实是在装死。”

　　话音一落，那两只乌鸦又跳了起来，生龙活虎的，又开始对骂：“你这个笨蛋。”“你这个白痴。”“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呆瓜。”……

　　看出温子扬对她的乌鸦感兴趣，莫翎轩说道：“你可想知道它们的真身是什么吗？”

　　“不就是乌鸦吗？”

　　莫翎轩轻笑，纤手在那两只乌鸦身上拂过，只见一阵华光大盛，红光照亮天际，乌鸦似乎是被烈火烧着一般，温子扬睁大眼睛，发现乌鸦竟不见了。

　　面前出现了两只火凤凰，身上描绘着美丽得如同太阳的花纹。

　　过了会儿，莫翎轩收了那丝光华。两只凤凰又变成了丑陋的乌鸦。温子扬这下是真的惊呆了，好奇地问：“这是？”

　　她轻描淡写道：“我的灵兽。”

　　朱雀竟被她变成了乌鸦，温子扬又问：“那么那只肥胖的青蛙是什么，还有那只猴子？”

　　“你猜。”莫翎轩巧妙地将问题抛给了他。

　　他无奈，估计它们也是什么上古神兽却被她变成了如今这么奇怪的生物。他正想说出自己的猜想，小梅却在这时抱着一把古琴走了过来。

　　“主人，有人把这把琴送到了我们的店外，说是一定要交到主人手上。”小梅小心地将古琴递到莫翎轩的面前。

　　这把古琴正是他们一个月前交给谢思齐的，莫翎轩接过琴，眼神突然暗淡下来，问：“那人还说了什么？”

　　小梅道：“那人身子不大好，把琴交过我后说希望主人和温公子去裴姑娘的碑前见他一面，否则恐怕再无机会一见。”

　　莫翎轩见到琴，明白了谢思齐的意思。

　　她抱琴坐下，却是一言不发，一时间气氛竟开始静谧起来。人之将死，这把平生最心爱的琴自然是要交给懂得欣赏它的人手中。

　　这就是她等待的帮助小迪的酬劳。

　　寄托在琴上的感情，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原来人世间还是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爱情！

　　那天夜里，月明星稀，莫翎轩坐在房间外，面前的朱色琴台上放着那把谢家古琴。她玉指纤纤，轻拨琴弦，琴声如汩汩泉水流泻而出，荡漾了清冷的夜色，清脆婉转却哀而不伤，弹得正是一首《相思曲》。

　　《相思曲》：

　　高楼重重闭明月，肠断仙郎隔年别。
　　紫萧横笛寂无声，独向瑶窗坐愁绝。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恨满牙床翡翠衾，怨折金钗凤凰股。
　　井深辘轳嗟绠短，衣带相思日应缓。
　　将刀斫水水复连，挥刃割情情不断。
　　落红乱逐东流水，一点芳心为君死。
　　妾身愿作巫山云，飞入仙郎梦魂里。

　　不远处，温子扬双手交叉，倚靠着那棵盛开的桃树，闭目静静聆听，好似心都被琴声融化了一般，思绪飘到了远方。

　　一片琼花林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好似就是他的前世。琼花纷飞，好似一场雪落。

　　最后一弦弹完，只觉漫天飞雪消逝，天边露出了一抹云彩，满目明媚，温暖人心。琴音毕，唯留他的一声唏嘘。

　　温子扬转头看着莫翎轩，心说，翎轩，若你是个女子，一定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因为你是我今生见过最美的人，你真的很美！如果是我……也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