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世纪 火龙玦》杜若

3、第二章（上） 新主人

　　老主人的去世，不会中断塞第安家的业务，即使在操办丧事，各种书信、帐目和文件仍络绎不绝地送进大宅。这会儿，需要签名的文档已经在雷泽面前堆成高高的一摞。
　　“您可以先签署那些跟遗产有关的。”贝纳波站在他身旁建议，“您需要先取得财产的合法权力。”
　　“哪些？”
　　贝纳波熟练地从底下抽出五六份文件，放在雷泽面前。
　　雷泽翻开最上面的一份。他小时候读过几年书，但是在海上可用不着看这么多蝌蚪似的玩意儿，不大一会儿，那些字母就开始在他眼前跳舞了。
　　“待会再看。”
　　雷泽厌烦地丢下文件，走到窗边。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微微的盐味儿，熟悉的感觉将雷泽从焦躁与混乱中渐渐解脱出来。
　　“贝纳波，你知道那个预言吗？”
　　“略微知道一点儿。”贝纳波的调子没有半点的变化。
　　雷泽转过身，胳膊肘撑在窗台上，姿态松弛而淡漠，眸子却像暗夜里星光一样，灼灼逼人。
　　“说说你的看法？”
　　“诚实地说，因为我没有想过。”贝纳波平静地回答，“那预言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真的，眼下谁也没办法证明，所以我认为考虑这样的事，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雷泽低声重复了一遍，“对你来说，也许真的毫无意义，对我来说，意义可大着呢！”
　　贝纳波没有接话，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他说：“也许，您该请一个私人秘书，我可以替您物色……”
　　“不。”雷泽打断他，“我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年轻人的眼里浮现一缕奇怪的笑意，仿佛刚做出了什么特别的决定。贝纳波发现每回他露出这样的笑意，便再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雷泽懒洋洋地走回书桌前坐下，推开桌上的文件，翘起两只脚。
　　“大角呢？我叫人接他去了，怎么还不来？”
　　“我去看看。”贝纳波微微躬了下身子，走出房间。
　　过了没多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大角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手，憨笑地瞅着雷泽：“雷泽！呃不……塞第安老爷……”
　　“嘿！”雷泽一跃而起，把他拉进屋来，随手关上了门。
　　“别来那套，大角。是雷泽，不是什么老爷。”
　　“可你真是个老爷啦，”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老舵手显得自在多了，“想想看，往后我就能跟别人说，塞第安老爷小时候骑在就我的脖子上，我还手把手教过他怎么掌舵呢！”
　　雷泽哈哈大笑起来，大角也跟着笑了。
　　“这几天成天待在宅子里，憋坏我了，告诉我，外头都说些什么？”
　　“都传遍啦。”大角把这几天的传闻讲给雷泽听，说他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人偷走，勒索赎金，绑匪却始终没有送回人质，直到最近才找回来，中间自然少不了大角自己的添油加醋。雷泽专心致志地听着，一次也没有打断，倒好像那些流言蜚语比他更知道底细。
　　“反正一句话，塞第安家现在是你的了。”大角两眼闪闪发亮，就像在说“塞第安现在是我的了”一样，打从心底为他高兴。这感情是如此真挚，让雷泽毫不犹豫对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舵手吐露秘密。
　　“大角，你见过我身上的胎记吧？”
　　“当然见过，在这儿。”大角指了指胸口。
　　“我也没有别的胎记了，对吧？”
　　大角抓了抓头皮，“我记得没了。你问这干什么？”
　　雷泽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说：“他们要找的那个塞第安家继承人，应该是个身上有红色龙形胎记的人。”
　　“啊？”大角惊呼了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你是说，他们弄错了？”
　　雷泽蹙起眉头，露出深思的神情，慢慢地说：“开头我也以为是搞错了。可是仔细一想，塞第安家怎么可能随便找个人来继承财产？所以，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花样，我非得弄明白不可！”
　　大角松了口气，“就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你已经是塞第安老爷了。”
　　“你说得对。”雷泽调皮地笑了笑，“塞第安这姓已经粘上我了，想甩也甩不掉。”
　　“就是嘛，多好？以后咱们也不会再被别人欺负了，像克拉西斯那种混蛋……”
　　“那些人是小事。”
　　“那，”大角眨了几下眼睛，“什么是大事？”
　　雷泽走到窗台边，轻轻一跳就坐了上去。现在，他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他们看不起我，大角。”
　　大角惊讶地问：“谁还敢看不起你呐？”
　　“这儿——”雷泽的手指向上、向下、向前后左右每个地方都指了一圈，“这儿的几乎每一个人。”
　　“可你是老爷啦……”
　　雷泽冷笑，“老爷顶什么用呢？在他们眼里，我就算穿上老爷的衣裳，骨子里还是那个又脏又臭的水手。他们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好多事儿我也确实不懂，所以他们就能把我耍得团团转。我可不想这样，我得想出办法来。”
　　“别着急，雷泽，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学会，当初你在船上，学什么都是最快的。”
　　雷泽不耐地挥了挥手，“我当然会学，但那还不够。”
　　“那你想要干什么？”
　　雷泽把胳膊肘支在蜷起的腿上，托着下巴边想边说：“我得镇住他们，要不我什么事儿也干不了。我得找些人手，找我信得过的人帮我，比方说像你……”
　　“可我能干什么？我什么也不会。”
　　“大角，你会的可多着呐！别的不说，你比地中海里的鱼，还要熟悉这片海呢。”
　　“那倒是、那倒是。”大角得意洋洋地说，转瞬又露出困惑的神情：“可这就能帮你的忙吗？”
　　“既然塞第安家的营生都是在大海上闯出来的，那就一定会有用。”
　　雷泽平静的声音就像有股魔力，大角立时挺直了腰板，心里的疑虑一扫而空。
　　“我还得再找一个人。”雷泽又说，“帮我应付那些玩意儿。”
　　他用手指着桌上的文件。
　　“他们准以为我应付不来。我虽然看不懂全部，却也不是完全摸不着门道。”雷泽狡黠地笑着，“比方说，倘若收进的钱比花出去的多，那就是赚了，倒过来就是赔了，挺简单的，对吧？”
　　大角是很熟悉他这种表情的，忍不住问：“你看出来啥了？”
　　然而雷泽却没有回答，默然片刻，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一样，微微摇摇头。
　　“也许我弄错了，所以我非得找个真正懂行的人帮我看看才行，这个人我已经想着了。”
　　雷泽跳下地。
　　“大角，走吧，我们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