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飞鸟水中鱼》盼岸

29、浪漫樱花

　　“我现在一天不吃你做的黑暗料理，还真有点不习惯。”饭桌上，尤浩鑫见飞飞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有心事的样子，故意找话说。
　　“航空公司今天打电话通知我回去上班，杨柳说我家楼下没有记者了，我明天搬回去住。”飞飞说完，尤浩鑫一阵沉默。
　　他在想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把飞飞留下。
　　“谢谢你，尤浩鑫。”飞飞看着他的眼睛。
　　“客气什么，这件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尤浩鑫尴尬地笑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止是因为这件事。其实五年前我就想和你说谢谢。你用你的阳光，照亮了我黑暗的复读时光。你帮助我，保护我，为了我还差点被处分。我真心地感谢你那个时候的出现，还有离开。”
　　“感谢我的离开？”尤浩鑫惊讶地看着飞飞，她是不是在说反话。
　　“那一年，你出国了，我妈妈去世了。爸爸因为妈妈的死变得一蹶不振，用赌博麻醉自己。我弟弟也一直不肯原谅我。一夜之间，我依赖的人都离开了。我害怕过，无助过。我终于明白，只有我自己永远都不会放弃自己。所以我更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飞飞，我……”尤浩鑫心疼这个女孩，她给自己裹上坚硬的外壳，无非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真的。我只是想说，现在的我过得很好，你不需要同情我。”飞飞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她想让尤浩鑫知道，她不是五年前那个小女孩了。她要站在和尤浩鑫对等的位置上。见尤浩鑫在发愣，飞飞起身离开了饭桌。“我去收拾东西，你慢慢吃。”

　　晚上，飞飞和尤浩鑫在各自的房间里辗转反侧。
　　“他并没有反驳，难道一直以来他真的是在同情我？可他为什么做那些让人误会的事？我还以为他对我……”飞飞烦躁地翻了个身。“也许他真的是同情我，从复读的时候就开始同情我，当时他甚至因为我打了老师。”向飞飞想起自己见过的最暴力的尤浩鑫。

　　那是在向飞飞和尤浩鑫第一次争吵过后，几天过去了，两人一点和好的迹象都没有。在班上谁都不主动和对方说话，看得吴欣干着急。马上要上体育课了，吴欣想趁着做体育活动的机会让两人和好。
　　学校那年搞教学改革，间操时间除了做广播体操外，还要学生们一起在操场上跳舞，选定的舞蹈是郭富城的“浪漫樱花”。这个舞蹈因为同名电影的热播而流行起来，但对于这个小地方的学生们来说还很陌生，所以教会大家的任务就落到了各位体育老师的身上。向飞飞他们班的体育老师李强是丁桂芝的表弟，年纪比向飞飞他们大不了几岁。听说他根本就不是师范院校毕业的，靠他表姐走关系才进学校当了体育老师。因此，学生们都瞧不起他。而他又不懂教学方法，不仅课上得不好，还仗着自己有关系，对学生们态度很强硬，所以学生们都不爱上他的体育课，这才安排他来给复读班上课。上次向飞飞选班级的事给了丁桂芝那么大的一个难堪，从此她就成了李强的眼中钉，李强一直在找机会给表姐“报仇”。
　　向飞飞很喜欢《浪漫樱花》这部电影。她记得郭富城在里面扮演一个色盲，一天张柏芝迎面向他冲过来的时候，他说他感觉到张柏芝是粉色的。向飞飞一直记得郭富城和张柏芝在樱花树下跳舞的场景，他们跳的就是“浪漫樱花”。可是向飞飞自己学这支舞的经历却一点都不“浪漫”。向飞飞在跳舞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赋，协调性不太好。已经学了好几节课了，班上大部分同学都跳得很好，向飞飞却刚能勉强跳下来整支舞，毫无观赏性可言。不知是不是为了整向飞飞，李强要求每个人在全班同学面前跳一遍。他来检查是否合格。合格的同学不用再跳了，可以去自由活动，不合格的同学要重跳，直到合格为止。男生先来。尤浩鑫跳得还不赖，一遍通过后就去打篮球了。不一会所有的男生都通过了，跳得稍微差一点的也在第二遍就通过了。向飞飞看完男生跳，觉得自己顶多两遍就能通过。因为好多男生跳得还不如她呢，李强都让他们在第二遍就通过了。轮到了女生，没想到第一个就是向飞飞。向飞飞硬着头皮跳了一遍，果然没有通过。于是她又跳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还是没有通过。向飞飞实在没有力气再跳了。她停下来休息时才发现周围好多人都在围观。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整个操场关注的焦点。围观的人中，有人开心地看着热闹，比如姜薇；有人充满同情，为自己接下来的表现担忧；有人一脸关切，担心天气这么热，向飞飞的身体会吃不消，比如吴欣；还有人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比如尤浩鑫。他手里还拿着篮球，却一点打篮球的兴致都没有。手上不自觉地越来越用力，篮球都被他挤变了形。
　　“向飞飞，你跳得那是舞吗？也太难看了。怎么不跳了？不合格就得接着跳，跳到合格为止。”李强催促向飞飞接着跳。
　　“老师，我跳不动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你耽误的可是大家的时间。快跳。”
　　“老师，你就先让别人跳吧，一会儿再让向飞飞跳不也一样吗。”吴欣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帮向飞飞恳求李强。
　　“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我刚刚怎么说的？不合格就得接着跳，跳到合格为止。要不你来替她跳？”
　　眼看李强要将矛头转向吴欣，向飞飞赶忙说：“不关她的事，我跳。”于是又跳了第五遍。
　　“光学习好有什么用？连个舞都不会跳，真够笨的。”李强继续在旁边数落着向飞飞，“哎呦——”他刻薄的话突然被一声大叫取代了。原来是一个篮球砸在了他的脸上，力度之大让他后退了两三步，顿时鼻血四射。
　　“谁干的？”李强捂着鼻子，顺着横祸飞来的方向发现了肇事者——尤浩鑫。李强握着拳头向尤浩鑫冲了过去，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尤浩鑫丝毫没有要闪躲的意思，直视着李强的眼睛，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正当李强向尤浩鑫挥拳时，尤浩鑫已一脚踹在了李强的肚子上——长腿果然有优势。李强好歹也是练体育的，所以还有几分还手之力。两人大打出手。
　　校园里老师和学生竟然动起手来，旁边的同学都看呆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去拉架。可两人打得太凶，男生都不敢上前，后来还是其他在上体育课的老师来拉架，才把两个人分开。
　　“臭小子，你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李强明显比尤浩鑫伤得严重，为了争回面子却还在叫嚣着，直到被人拉走。
　　“我等着。”这边尤浩鑫也不示弱。虽然伤得不重，但帅气的脸上挂了彩。
　　这是向飞飞第一次亲眼看见尤浩鑫打架，和平时那个阳光爱搞笑的他完全不同，充满血性，相当暴力，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尤浩鑫看到了被挤在人群外的向飞飞，读出了向飞飞眼神里的惊恐。他忽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像是个怪物，心中竟有一丝羞愧。他不敢再看向飞飞的眼睛，转身落寞地走开了。
　　尤浩鑫一个人在水房用冷水清洗身上、脸上的伤口，污血染红了洗手池。一条手帕出现在了他眼前。
　　“用这个擦一下，不然会感染的。”向飞飞举着手帕。
　　“不用，会把你的手帕弄脏的。”尤浩鑫继续用冷水洗伤口。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向飞飞直接动手，帮尤浩鑫擦脸上的水和血。
　　“你自己不倔吗？明知李强是在整你，你还一遍遍地跳。”
　　“我确实跳得不好。而且我不想再惹事了。之前因为选班级、换座位的事已经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好多老师都对我有意见。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的几个月，然后离开这里，去上大学。”
　　“你不想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你。他们明明是在针对你……”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打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不该这么冲动，这件事学校追究起来你怎么办？”
　　“追究起来我也不怕。我早就看不惯那个李强了，总欺负老实的同学，还占女生的便宜。这种败类就该赶出学校。”尤浩鑫愤愤地说。
　　“他是败类，你是英雄，可以了吧。”向飞飞将一个创可贴按在了尤浩鑫的伤口上，疼得他直叫唤，心里却甜甜的。之前的那点小别扭早忘了，两人就这样和好了。五年后的向飞飞在梦里梦见了这些，嘴角依旧会上扬。

　　“飞飞，我想保护你，我想让你开心，我想为你做很多事。不是因为同情你，而是因为我喜欢你，五年前我就喜欢你。”这是尤浩鑫刚才想说的话，可是，他迟疑了，犹豫了。他有资格说这些话吗？尤浩鑫在心里反复问自己。现在的飞飞至少是快乐的，自己母亲的出现会不会牵扯出五年前的往事，打破飞飞宁静的生活？就算自己已经和家人断绝关系，不顾他们的反对，可飞飞妈妈的在天之灵又会祝福他们吗？飞飞的家人，又能接受他吗？尤浩鑫翻来覆去想着这些问题，无法入睡。
　　早上，飞飞打开房门刚出来，就看见尤浩鑫在沙发上坐着，困得东倒西歪，却还坚持坐在那里。
　　“你干嘛不进房间睡？”
　　听到向飞飞的声音，尤浩鑫瞬间清醒。“我怕你自己悄悄走了，所以在这里等你。”
　　“你等了一夜？”
　　“我送你。”尤浩鑫来帮飞飞拿行李。
　　他等了自己一夜，就是为了送自己离开。飞飞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不用了，我自己走。”她甩开尤浩鑫的手，倔强地拉着箱子出了门。
　　尤浩鑫望着飞飞消失在门口，一拳重重地打在墙上。为什么，为什么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