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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尧帝篇 ...

  •   北风,神州平原,一座孤城,百万乱军。
      金殿,正中龙椅。一个老人,五个孩子。
      老人面无表情。
      大皇子跪倒在地,“皇,儿愿独守京城,请皇趁夜撤走。”
      四皇子愤然而立,“皇,儿愿率京城兵马死守到底。”
      三皇子凄然悲泣,“皇,儿愿为父杀出一条血路。”
      老人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
      “愚笨!平庸!懦弱!”五皇子意气风发,“我愿领孤军一支,击破贼军!”
      老人冷冷地笑了一声,“哦?如何击破?”
      “乱军军心不齐,先取外交,再用心计,后逐个击破。”
      金殿中没有言语。老人没有继续说话,小皇子也没有。城外的嘈杂声,还无法传到皇宫之中。一切,还是像平时一样冷清、宁静。老人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小皇子。“寡人生了蠢材、庸才、废才也罢,怎会生了你这等的‘人才’?”
      小皇子听父亲称赞,大快其心,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其它皇子面面相觑,老大没趣,也唱声诺退下金殿。殿上只剩下刚刚从边境赶回的二皇子和老皇帝。虽然二皇子一言不发,但皇帝显然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外交,何来本钱?心计,计将安出?击破?痴人说梦。
      他摇摇晃晃恍如风中残烛般站起,落寞地向殿后走去。二皇子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直到他停在门口,颤抖着说:“你没有话说吗?”
      “皇,儿想向您要一个人。”
      这句平淡的话像一把利剑刺入老人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一个女人?”
      二皇子没有多说话,只是深深地低下头。

      夜,后宫。
      乱,人心。
      祥和与欢乐本应该是后宫的主旋律,但荒凉和残败似乎和城外的战火一样,以很快的速度侵袭了这里。
      以至于二皇子驾到,都没人出来迎接。
      女人安静地坐在卧榻上,旁边有忠心或是已彻底死心的几个下人。最资深的丫鬟知道她的主子不会出事,因为她的主子,就是天下第一美人韵贵妃。
      “你来了。”
      二皇子停在卧榻前,拱手站立,和平时朝见没有两样。
      美人轻叹,潸然泪下。“相知前,你呼我韵姐。相知后,你呼我韵儿。入宫时,你呼我韵贵妃。如今……你要呼我为何?”
      “五弟年少。”二皇子的答案惊雷般轰入韵贵妃心坎。
      他由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她,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已经不会再哭泣,他知道她的眼神将是多么冷漠和绝望。她也知道他不会抬头,因为他是真的没有勇气抬头。反正,他和她,都了解对方,反正她和他,都已经习惯了这样。
      她看见远处皇上的车礼队,她看见十五年来一直在给她荣华富贵与温暖的男人。她看见那个男人用不解的眼神去搭配悲喜交加的脸庞。
      直到她和父亲相依而走时,他才抬起头来。身边空空荡荡,有的只是后宫的金菊在寒风中凋零。他抬起迷茫无神的眼睛看了眼天空,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宫外走去。
      皇帝老泪纵横。老人最后轻轻地将美人鬓角的乱发梳理整齐,然后回头对二皇子说:“孤知道儿要干什么,放心去吧。”
      二皇子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向父亲和贵妃深深一鞠。
      孤有此子,大慰平生。皇帝对着苍天无声地呼喊。

      黄金城下,一片死尸。
      乱军营外,七个首级。
      叛军之首,皇弟庸王。贼兵精锐,尽是同宗。
      “你知道他们是谁?”
      “老丞相、老尚书、大将军、大司马、三王爷、皇后、国舅爷。”
      “很好,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死?”
      “国舅以往曾辱皇叔,所以母后与皇叔不和。大将军与司马起兵对抗皇叔战败被斩。其它皆因求和请降被斩。”
      庸王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我连自己弟弟都杀,看你如何请降?”
      二皇子望向营门,那个脾气谦和、深受百姓爱戴的三皇叔的首级。“皇叔既有心做反,龙椅上亦是皇叔兄长,是问皇叔因何会在乎幼弟性命?”
      “说得好,讽刺我暴虐,不与你计较。皇兄懒于政事,视百姓受苦而不管,我大义灭亲,合乎天意。如今你们战败请降,可有君主降于叛将之理?”
      二皇子没有回头看庸王,而是喃喃地说:“如是侄降叔而已,合理乎?”
      庸王惊奇,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用一个人,换一条命。”

      夜,庸王帐内,灯火昏黄。
      风,温柔缠绵,水乳交融。
      美人万念俱灰。
      英雄心如刀割。
      她想,原来,他只是为了换自己的命。原来,荣誉和名声只是可以放弃的筹码。原来,她也只是他的弃子。未来如此漫长,她被生存之道弄得体无完肤,尊严和矜持被践踏得一无是处。她讨厌自己被作为工具,她需要一个真正爱她体谅她照顾她的男人,而不是她去体谅,她去牺牲,她去奉献,她去保护的男人。
      今夜,她,终于明白自己要什么了。
      “你真的会饶过二皇子性命?”温柔婉转的枕边风轻轻缠绕耳根。庸王此时才懂得自己根本无法战胜这个女神。
      “会。”戎马半生的他说出了真话。
      “但,他毕竟是皇帝的儿子。”
      庸王大笑,宽大的胳膊有力地揽住美人纤腰。“美人,你很聪明。如果让他死,皇室正家死尽,我必遭万民唾弃;如果放逐他,他必定卷土重来;如果拥立他,他必定集合惨党清君侧;如果留他当下人,侮辱皇室,必遭千夫所指。”
      “所以呢?”
      “当年国舅羞辱于我,我曾经发誓要从皇室正家中讨回。所以他做定我的营前马弓手。”
      “你不是说……”
      “他斗不过我的…你知道吗?我的皇兄看似英名,但他骨子里,就是愚笨、平庸、懦弱。二皇子平时遵守礼节,修身养性,看似君子之风,实是一味听从父亲教诲,从没对祖宗礼法表示过怀疑,盲目学习,此为愚笨也;五皇子之中都有继承皇兄遗风者,大皇子善于交际,三皇子善于布施,四皇子善于统兵,五皇子善于词令。然二皇子不善交际而无口碑,不善布施而无民望,不善统兵而无战功,不善词令而无讨喜,以至于放逐边境,不得入朝,是为平庸也……”言至此,庸王突然低头轻吻韵妃,“不守爱人,是为懦弱。”
      韵妃的眼神闪过一丝凄凉。
      “爱妃,”庸王伸手怜惜地将韵妃鬓角的乱发梳理整齐。“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你今后的生命都将由我守护。”
      不守己爱,何以言勇?

      黄昏,金殿,血流成河。
      一人,一马,呼啸而过。
      英雄孤独,跃马横枪,扫平乱世。
      “为什么是你?”这是很多人死时说的话,也是二皇子这辈子听过最的话。“为什么是我?”今天,不喜欢说话的他,总会对那些死不瞑目的人们说这句话。
      皇子造反,弑兄杀父,破城献妃。
      破城当天,所有军民都听到了。而很快,神州大地的人民,都听到了。
      “你战功显赫,我封你为尧的太守,尊伯爵。”庸王拍拍二皇子的肩膀,“我登基那日,你就前去上任。”
      “谢主隆恩。”
      从此,你就是万人唾骂的尧伯。庸王做梦也没想到,他和尧伯此时心里的独白竟然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嘲笑他人,一个是告诫自己。

      新主登基,凤鸾殿上,凭栏独望。
      良辰美景,百里亭外,牵马孤行。
      “五弟年少。”
      眼泪不是因为割舍不下,而是因为恨。通心不是因为摒弃,而是因为欺骗。她真的很想当面问他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即使问了,他也不敢回答她,即使回答了,答案也会让她更痛、更失望。
      从今天起,没有爱,只有恨。
      凤冠上落下一枚珍珠,击地而碎。
      古道,西风,瘦马,男人渐行渐远,融入夕阳,成为一副无限美丽的画卷。残砖,黄昏,落凤,女人痴痴站立,心绪不宁,掉入一个冰冷幽暗的漩涡。

      少年逍遥事,今已成笑谈。
      白鬓空悲切,独守冷宫寒。
      “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他。
      他还是没有表情。或许是鲜血和泥土,已经让人认不出他的脸。
      白发苍苍,他和她,都老了。
      “不用再谈过去。”他淡淡地说。
      “为什么?你回答我,为什么你总是可以这样淡淡地说?你回答我。”一个女人如果承受得太多,崩溃是在所难免。
      “成皇。”金色铠甲下的他,说话还是那么简练。
      她终于明白,他爱的不是她,他爱的,是金殿上那座龙椅、是震烁古今的乱世帝皇。“你知道吗?庸王告诉过我,你愚蠢、平庸、懦弱。”
      “是的。”他回答得很有力。
      “庸王果断、英名、勇敢,为什么他会败给你?”
      “还没有,明天才有结果。”
      韵皇后举目眺望,金殿外金甲林立,军队,望不着边际的,都是军队,金澄澄的军队。“明天?当年你一个人离开,今天你带领无数金甲军来。当年你以一万孤军大破十万番军,而今天被你百万黄金军赶走的,只是拥有一万御林军的庸帝。你认为明天的胜利者还会有别人吗?”
      他没有说话。
      “你当年破城献妃,弑兄杀父,受万民唾骂,为什么今日你受万民拥戴?而登基后,勤于执政的庸帝却反而凑不出一万军队?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其实,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但他没说出口,他知道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曾经拥有一切时,他没勇气拿起。当他知道将要失去一切时,他决定孤军奋战。如今在他夺回一切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只有一个人。
      原来愚笨、平庸、懦弱,并没有逃离他身边。它们一直都在。
      某天,他率领号称一万人的五千骑兵站在十万雄师的对面,他才知道,心里有种感觉,在你认为是“害怕”时你就会后退就会死,当你认为是“勇气”时你就会前进就会胜。
      这些毫无所谓的形容词,是那么苍白无力。

      烽火连天,一将功成万骨枯。
      虽然庸帝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但他最不明白的,就是敌人居然只带了五千骑兵来进行最后决战。虽然,他自己也没凑齐一万军兵。
      “为什么?”两军阵前,他问。
      尧帝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平庸懦弱的蠢货笑。“问自己。”尧帝说。
      不知道为什么,庸帝还是觉得自己的一万军队会被这五千骑兵屠杀殆尽。“我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但你能在我死前告诉我吗?”
      尧帝低下头,仿似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二皇子。
      庸帝无法明白,当年他处心积虑二十年,联合天下番王,起兵斗争数载才夺下的江山,却被一个十年前背负万民仇恨,背负叛国骂名,背负杀父大罪的卑微马弓手,那么迅速地抢了回去。
      “罪我犯的,本来是你犯的,今天该还了。”尧帝说。
      庸帝似乎懂得了一点,其实那些罪恶本来就是自己犯下的,尧帝只是在今天讨回来而已。
      真正应该被万人唾骂的,本就是自己。

      姻缘注定,天作佳偶。卿本佳人,奈何为皇?
      三十年前,一个沉闷的少年在市集救了一个被父母逼婚的少女。他对她很好,只是愣愣地为爱付出,少女也爱上了那个傻傻呆呆的少年。
      他带她进宫,她却不小心迷路,直到遇见一个穿着黄袍的中年人。
      皇后并没有包容贵妃的心,她竟然让国舅当朝羞辱皇弟庸来展示权威。皇帝对于皇后的放纵和对族弟的冷漠令满朝亲族伤透了心。
      “为什么对你母后这么好?因为啊……你母后当年委身服侍叛贼张,才保住父皇一命。父皇受不了这个侮辱,于是孤军奋战,和你两个皇叔一起打败叛贼,稳定了江山。”父亲在与庸王闹翻后,这样对自己的孩子们说。“记住,当你孤身一人奋斗时,不要觉得那是害怕,那是文人在骗我们,那个感觉,叫做勇气。”
      三十年间,尘土飞扬,当初那个少年,还在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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