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施闻

10、永世之结

　　《永世之结》

　　幽深的湖底，一面奇特的银镜缓缓从湖中央升起。月光下，镜面上的五芒星闪着诡异的光芒。一把神剑破空而来，立于湖边，散发着浩然正气。镜面似乎感受到神剑的威慑力，低沉了一声，颤动了两下，又沉入湖底归于平静。
　　一白色男子注视着看似平静的湖面，手指不经意地从一棵野生荆棘上划过，一滴血从指间流下落入湖水中，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收剑转身离去。
　　见他离开，一青衣男子才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从袖中拿出一陶瓷小瓶，打开塞子，将其中的东西倒入湖中，那是一滴少女鲜血。这时，银镜又浮出水面，五芒星沾染着之前的男子鲜血以及刚才的少女之血，两滴血一齐融进了银镜之内，一道模糊的黑影慢慢从银镜内现身，不禁感叹道：“竟然是注定结为永世之结的男女。”
　　青衣男子不禁疑惑，“他也会动凡心吗？”
　　黑影说：“难说……你把那个少女抓到这里来，本座以天下作为交换，你看如何？”
　　青衣男子嘴角扬起，答应了对方。
　　很快，黑影又躲回了银镜之内，封印还未解除，他只能继续待在这小小的银镜之中，但他已然受够了。

　　（一）预言
　　相传，万年前，玉桐山上有位自然女神，她是神帝的第一代徒弟，名为萧然，手持正义之箭，维持着世界的正义，在她的掌管之下，天下一片太平。可有一天，太平被打破，魔君幽冥率领魔界重兵杀伐天下，意图占领六界，掀起了一场空前浩大的神魔大战，天下生灵涂炭，尸骸遍地。幽冥王一人将天、人、神三界搞得天翻地覆，无人可挡。
　　萧然在神帝的指引下带领众仙神顽强抵抗，手中的正义之箭虽已射杀诸多魔界中人，但魔界重兵人多势众。
　　在一座被魔兵屠戮的城里，满目疮痍，甚至看不见一个活人，萧然走在高低起伏的死人堆里，心情极度悲凉，正当她要离开时，突然听到一声男孩的哭声。她循声找去，在一个已死的夫妇身边发现了一个健康的男孩，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但鲜血不是他的。
　　“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父母的话一直回荡在男孩的耳边。男孩看到萧然，擦干眼角泪痕，眨着颇有灵气的眼睛，笑了一声，这笑声给这座空城注入了新的活力。萧然将孩子轻轻拥入怀中，抬头看着天上不断飞行的魔龙，吞吐的火焰毁了一座又一座城，她突然醒悟过来，这场神魔大战再打下去，换来的只有更多的伤亡。或许这一切该有个了断了。
　　她将男孩安置好，回到玉桐山，毅然放下了正义之箭。这么做，并非放弃正义，而是成全正义，因为正义从来不是仅凭武力得来。她看着烽火硝烟中的世间，洒脱一笑。于是，她只身前往幽冥王的老巢——魔界山。这个故事就是从她做了这个决定开始。

　　魔界山上，幽冥王怒不可遏，手指一挥，风雨飘摇、山河破碎。
　　这时，一个白衣女子毫无畏惧地走向嗜血的鬼兵，身上散发的洁白光芒令鬼兵们骇然，纷纷躲到了地下。女子走到幽冥王面前，平静地看着他。两人分别站在两座涯上，底下是湍急的洪水。
　　“就凭你，也想杀我！”幽冥王不屑道。
　　绝世的容颜，她平静如水，淡然道：“我杀不了你。”
　　“哈哈……那你还敢来。”幽冥王大笑。
　　“我杀不了你，但……困住你足矣。”萧然话音刚落，只见在幽冥王四周出现了无数面镜子，每面镜中都倒映出他丑恶的脸孔，一张被利欲熏心的可恶嘴脸。他每打破一面镜子，则马上有另一面镜子补充上来。镜面慢慢向他逼近，他怒气大盛，手中的黑色气团不断出手，却都被镜面吸收，镜面如水般灵动，柔和，所有的猛烈攻击都只是让它微微荡起了涟漪。
　　突然镜面光芒大现，一股强大的引力一直拉扯着他，让他逃脱不了。不管他用什么术法，都摆脱不了那一片圣洁的光。
　　“这不可能……”他难以置信，挣扎抵抗不久，最终还是抵御不了这股力量，被吸进了镜中。无数的镜面立即不断叠合，最终化成一面奇特的银镜。这银镜中蕴含着自然之力，更是用尽了她毕生的灵力，没有人可以公然和自然抗衡，幽冥王自然也不可以。
　　萧然淡淡一笑，在镜上刻画了一个五芒星阵，将他完全封印其中，但做完这些，她的身体因为灵力尽失而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她举起苍白的手，指向不远处的碧落海，预言道：“万年之后，海国将有个女孩带着我的使命出生，唯有她可以打碎幽冥镜，解除封印……”
　　余音在山谷中缭绕，她的身影却消逝在空气中，幽冥镜没了牵引之力，落入了湍流的洪水中，流水渐缓，流到了山谷脚下便不再流动，山谷最终变成了一片幽深的湖。
　　那些魔界小兵没了幽冥王的带领，犹如一团散沙，很快被天界打败，剩余的魔兵纷纷躲回了魔界，不敢越雷池一步。从此，天下进入又一轮的太平盛世。人们感激萧然女神，将她的伟大事迹流传了下来。他们也将那片幽深的湖命名为幽冥湖，告诫孩子们那里封印了大魔头不可太靠近。
　　不久，神帝再次收徒，收的徒弟却是一个不起眼的人间男孩，男孩的父母都在那场神魔大战中死了，成了孤儿。神帝赐他寂灭神剑，教他天下最厉害的法术。多年以后，男孩忘了父母的模样，只记得自己的名字——离莫。

　　（二）嫁衣
　　万年之后，正义之箭仍静静地悬在玉桐山上的半空，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无人可以碰触，等待着预言中的少女降临。
　　这日，按照雪国历来的规矩，雪国大公主与雪狼族王子要在今日结成夫妇。在一片欢天喜庆中，雪国大公主清音穿着鲜红的嫁衣，在万众瞩目下走到了雪狼族王子无荒的面前。她的脸上蒙着一块单薄的红纱，朦胧可见她清丽绝尘的容颜，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眼中却流落出一抹难见的平静，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正当无荒要揭下清音脸上的红纱，地上却剧烈地摇动起来，不一会儿，山崩地裂，造成了一场巨大的雪崩，一道巨大的裂缝从远处一直延续到婚礼上方才停止。
　　一条魔龙突然从冰封千里的地底下蹿到天空中，不断地咆哮，席卷起强烈的风暴，向雪国肆虐起来。
　　“你这魔龙，竟敢在今日坏本王子的大事，看我如何对付你。”无荒说完，举起手边大刀，向魔龙身上砍去。只是这魔龙的鳞片削铁如泥，一时半刻，他还伤不到它，反倒是魔龙的龙爪差点抓住了无荒将他捏成肉泥。
　　清音看情势不对，解散了雪国百姓，集起士兵，抗击魔龙。她召唤出自己的九弦琴，纤指轻弄琴弦，随着一道清扬的琴音扬起，一道无形的锁链捆住魔龙的全身，让它暂时动弹不得。
　　只是这魔龙力大无穷，僵持了大约一刻，清音脸上已是香汗连连。无荒找准时机，一刀插入了魔龙的颈椎，正当他以为自己得手之际，魔龙却大声嘶喊起来，身体不断地颤动，挣脱了清音变幻出的那道无形锁链，她被反作用力甩了出去，摔在雪地上，吐了口鲜血。无荒明白这时放手定是自寻死路，便死死地握紧了刀柄，奈何魔龙垂死挣扎，身体不断撞向不远处的高山。他还来不及做出准备，□□已狠狠地撞到了坚硬的石头上，从魔龙背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在地上站稳，却已受了重伤。
　　魔龙张开大嘴，向清音袭去，好似要吃了她。她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魔龙已经逼近了她。危急关头，一穿银色铠甲的男子御剑而来，挡在她身前。
　　清音看着眼前男子，只见他俊逸的外表下，面容沉静，手中的剑散发着阵阵浩然正气，她不禁看痴了，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红纱飘在了半空中，随着白雪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离莫没有看她，一个飞身急速到魔龙跟前，轻轻挥了挥手中神剑，砍下了它的头颅。魔龙庞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扬起一场飞雪。
　　它的出现预示着这地下有一股强大的黑暗力量正在蠢蠢欲动，将来难免会有一场血雨腥风，想到这，离莫微蹙眉头，余光却注意到了地上一块醒目的红纱，他小心地捡起，交到清音面前。她伸手接过，见他转身要走，却马上叫住了他，柔声问：“你还会来雪国吗？”
　　“不会。”离莫头也不回地道，很快，纷纷白雪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走了，却荡起了她眼中的波澜，不复往日清澈。那天，她在众人面前脱下嫁衣，对无荒道，今生非至爱不嫁。她说完也头也不回地离开，却没有看见无荒眼中失魂般的眼神。

　　（三）无荒
　　二十年后的某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通往幽冥湖的草丛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风在吹拂。一青衣男子背上扛着只能够装下一个人的袋子，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草丛中，嘴角不禁微微翘起，轻哼了一声，心里乐道：“离莫也不过如此。”正当他自鸣得意时，眼神突然定在前方的石柱上，脚步不觉放缓。那石柱上倚剑而立的不就是当世里无人能敌的天神离莫吗？只见他身穿银色铠甲，手持一柄长剑，俊朗的容颜不带一丝杂质，在微风中，遗世独立。
　　“怎么会？”青衣男子发出一声惊愕，明明已经得到幽冥王赐予的新力量，却还是被发现了，“哼，离莫，你以为这样就能够灭了我的不死之身吗？”只要这一次成功把袋中的人儿送到幽冥湖，这天下可都是他的了，一个离莫又算得了什么，他表面虽不屑，但内心仍对离莫忌惮三分。
　　“无荒，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还放不下执念，我手中这把寂灭剑也是不会放过你的。”离莫面色平静，仿佛任何东西都不能掀起他内心的波澜。
　　无荒自然明白只要离莫手中的寂灭神剑一出，即使是神也会魂飞魄散，可他现在已经不怕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有着不死之身，只要幽冥王不死，他也不会死。可是他却错了，离莫的确是无人能敌的，不死之身在寂灭剑下根本不堪一击。
　　“你别给我假清高了，那天若不是你的闯入，我和清音早已结为夫妇，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离莫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年前的那天，清音竟然会当着众人的面解除了她和无荒的婚约，破了雪国历来的规矩，后来无荒竟然会为了打败他，投靠了魔界，而被幽冥王控制。这一切都是他始料未及的。
　　无荒趁着离莫回想往事时，已乘机逼近了离莫，这一战他期待已久，又怎么会放弃一博。在离莫没有喜怒的俊颜下，只见剑光一闪，瞬息之间，好似有一道疾风吹过，黑影随风而逝。天地又化为清明，根本毫不费力。
　　他是睥睨九天的天神，根本就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被无荒扔在地上的袋子又证明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确存在。
　　离莫飞身而下，扣住食中二指轻轻一点，袋子便消失了，地上躺着一个有着绝世的容颜的妙龄少女。把这样的少女捉到这里，魔界尊者幽冥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借助少女的力量解除封印。能做到这事的人便只有由天命所降的海国公主若牵了。若少女再留在这，恐怕会有危险。他微微俯身，轻柔地抱起了她。

　　（四）若牵
　　在若牵的梦中……她好像抓住了什么，感觉是那么温暖。是神仙吗，是会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的神仙吗？如果不是，那她还在碧落海上吗？不对，那个黑衣男人在对她笑，那么阴险的笑，他要干什么？
　　“不要过来……”若牵被噩梦惊醒，当她醒来时，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过此处的房间干净整洁，空气中又弥漫着淡淡幽香，顿扫刚才的惊恐感。
　　“你醒了。”这声音仿佛来自云霄，又带着悠长的韵味。离莫这次换了件简单的白色长衣，在光辉的映衬下，就如天人，而他本就是天人。他手里端着的药碗不过是定神安宁的药罢了。可若牵不看药碗，而是直直地看着离莫，带着打量的味道，虽然离莫早已习惯不在外表露自己的喜怒，但在这样的审视下也很难无动于衷。
　　“哥哥，你是神仙吗？是你救了我，对吗？”若牵一脸兴奋。
　　“为何这么问？若我说我是坏人，你可信？”
　　“哪有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所以你一定是好人。”若牵一脸真诚。
　　“既然你认定我是好人，就把药喝了。”离莫连哄带骗。
　　“等一下，那我怎么报答你？”
　　“喝了这药就算报答了。”
　　“我问的是喝了你的药，怎么报答你。”若牵把手边的药一饮而尽，又道：“神仙哥哥，我父王说过要有恩必报，那么我给你做牛做马吧。”说完，她还有模有样地拜了两拜。
　　“我这儿不缺人，你还是乖乖地回你的国家。从哪里来从哪里去。”
　　离莫说完，若牵的眼中饱含泪水。“那我不成忘恩负义的家伙了，父王说这种人是永世不得超生的。”说完，眼泪落了下来。
　　真是个难缠的丫头，离莫无奈道：“好吧，你可以留下。”
　　“好，哥哥，你放心，我很能干的，我会……洗衣、做饭，嗯……扫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若牵掰着手指算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离莫哭笑不得，淡淡道：“别给我添乱就好。”

　　（五）大英雄
　　离莫的居处位于天涵山，此处灵兽颇多，妖怪与凡人都不敢进，但不知为何若牵竟能与这些凶猛的灵兽和平相处，仿佛她本该居住在此。天涵山上青草依依，溪水更是澄澈透明，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这溪水中却有许多鱼儿在嬉戏，真是匪夷所思。但仔细想一下便觉得自然，这里的鱼儿都颇有灵性，善良的灵兽是吸取天地精华的，没有外人的捕捉，它们自然无惧。
　　“神仙哥哥，你叫什么？”若牵坐在石块上，看着悠闲垂钓的离莫，不禁发问。
　　“离莫。”离莫淡淡道。
　　“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
　　离莫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叫若牵？”
　　“‘若’是海神的姓，‘牵’是父王母后希望我能与喜欢的人牵在一起，携手到老。”
　　世上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的呢，离莫……莫离。携手到老，一生不离。
　　“好了，回去了。”离莫把抓到的鱼都放了，收好工具，正要离开，若牵却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小声道：“神仙哥哥，他们都说我可以打碎幽冥镜，解除幽冥王的封印，你知道吗？”
　　离莫沉默不语，若牵抬起头，看着离莫道：“她们还说我可以拿到玉桐山的正义之箭，除掉幽冥王这个大坏蛋，为人类造福。”
　　离莫耐心地听她讲，心里好像起了疙瘩，用手轻抚她的头，“别想太多了，这种事非你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
　　“哦，我还以为我除掉幽冥王，我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英雄了呢！”
　　“成为大英雄有什么好？”离莫苦笑，他是世间无人不晓的天神，却注定了要寂寞一生。
　　“当然好啦，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抬头仰望你了呀。”若牵踩到石块上，俯视着他。他淡淡一笑，将她抱了下来，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就算你成了大英雄，你还是要抬头仰望我的。”
　　若牵抬头，噘起小嘴，一脸的不服气。

　　（六）放风筝
　　天涵山脚下的一块草地上，和风吹拂。在这草长莺飞的季节，情境如画。
　　“哥哥，你看风筝飞起来了。”若牵跑的汗涔涔的，但乐此不疲。
　　离莫看得不禁发笑，在他眼里，她始终是孩子心性。
　　一不留神，风筝到处乱飞，“啪”的一声落到地面。
　　这下若牵噘起小嘴，十分气恼，离莫看着若牵生气的模样不禁觉得有趣。
　　“这么快就放弃了，不想再尝试一下吗？”离莫轻轻摸了一下若牵的头，温柔地问。
　　若牵才不是那么快就会被打败的人，“当然。”
　　没过多久，若牵完全掌握了放风筝的技巧。只要用心学，没有什么事是困难的。
　　当风筝平稳地在天上飞时，若牵将线轴插在泥土里。两人都坐下来，若牵望着像大海一般深邃的天空，感叹道：“如果能在天上飞那该多好。”
　　“如果你想飞，现在便可以。”离莫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
　　“真的吗？”若牵一脸的难以置信，但看见离莫向她伸出了手，她便甜甜地笑了，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上。这是她第一次握着异族男子的手，竟是那么温暖、舒心、安宁，她的心仿佛在打鼓，脸颊也开始发烫。
　　御剑飞至高空，脚下的事物渐渐变小直至不见，都是那么神奇。穿过云霄，极目是茫茫云海，看它们不断地变幻形状，若牵想捉住一片云，可它瞬间在风中消逝，那么的虚无缥缈。越是难得的东西，越是美丽，越会珍惜，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越想留住心中所要，越要经历诸多磨难。
　　“喜欢吗？”
　　“嗯。”若牵将手从云海中抽出，抬头看着离莫俊逸的脸庞，傻傻地笑着，她喜欢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七）饮酒
　　夜深了，若牵感到口干舌燥，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眠。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优美的琴音。是离莫，若牵一激动，咕噜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但她顾不上疼痛便跑了出去。
　　循着琴音，若牵跑到了梨花丛中，只见玉桌上摆了一杯玉盏，一个酒瓶，一把古琴，众多洁白的花瓣从树上飘落下来，美得如诗如画。离莫穿着白色长衣，紧闭双眼坐于玉桌边专心致志地拨弄着琴弦。若牵坐到玉桌边，托着下巴看着离莫，不禁看呆了。
　　琴音带着淡淡的忧伤与寂寞，如汩汩清泉流泻而出。手肘突然撞到什么，若牵注意到了身旁的酒瓶，她这才想起她很渴，便举起酒瓶，摇晃一下，听到了水的撞击声，她欣喜若狂，正当她要将酒瓶里的酒倒入嘴中，酒瓶却被人一把夺过，琴音辄止。
　　“哥哥，你干吗？可是我真的很渴啊！”若牵噘起小嘴，略有些不满。
　　“渴的话，就喝这个。”离莫举起玉盏，嘴里默念了几句咒语，一股清泉从梨花树中飞出落入玉盏中。他将玉盏递给若牵，若牵马上接过，一阵好闻的花香沁人心脾。
　　她像只饥肠辘辘的小兽，将手中的梨花茶一饮而尽，睁着大大的眼睛，奢望更多。离莫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嗔怪道：“做人不可太贪心。”
　　她嘟起小嘴，道：“哪有？我还没说呢，你怎么会知道。”
　　“世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离莫举起酒瓶，小酌了口，撇过脸去，这世上的确没有他不知道的事，除了他自己。
　　若牵看着离莫兀自喝酒，好似很享受，不禁好奇，“哥哥，为什么你不让我喝你手中的水？”
　　离莫淡淡道，“这是酒，不是水。”
　　“酒就不能让我喝了吗？为什么你可以喝？”
　　“小孩不能喝酒，而我是大人，自然可以喝。”
　　“这不公平。”若牵想去抢离莫手中的酒，小手却被离莫牢牢抓住。
　　“等你长大了再说。”离莫淡淡一笑。
　　不喝就不喝，以后还怕没有机会么，若牵故意岔开话题，“那哥哥刚才的琴音为何弹得如此悲伤？”
　　“为怀念一个故人。”
　　“是谁？”若牵可以明显感受到离莫眼神中不禁流露出的淡淡忧伤。
　　离莫抚摸了下若牵的头，微微一笑，“以后你会见到的。”

　　（八）清音
　　一日，桃花纷飞，在漫漫花香中送来一阵清乐。
　　“小牵，有客人要来，去准备一壶好茶。”离莫独立在落花中，飘飘欲仙。
　　“好嘞。”若牵乖乖地跑去沏茶。
　　“清音，雪国一别已有数载。”离莫话音刚落，一个清丽绝尘的女子翩然落下。
　　“嗯，整整十年了呢。”话中带着些许的埋怨。
　　“既然来了，就到我的迎客居小住几日。我们今天可要畅谈一番啊。”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女子笑颜如花。
　　迎客居中，若牵端上茶壶，认真地倒着茶，不时打量新来的女子，心里不禁嘀咕着，原来离莫哥哥交的都是那么美的女子，那她还算什么呢？
　　“这位是？”清音的声音也宛如天际的浮云那样空灵，清冷的眼神落在若牵身上。
　　那个眼神，那么清冷，那么轻蔑，寒彻心扉，为什么？若牵想不明白。
　　“哦，是我新认的妹妹。”离莫不紧不慢地回答。
　　为什么是妹妹？若牵手中的茶壶突然落地，如心碎的声音，她忙俯身收拾，想掩藏住自己脸上的悲伤之情。离莫想过去帮忙，却发现不是时候。若牵收拾好，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地方，对她们来说，她不过是根灯芯。
　　“哦，小女孩可不是把你当哥哥的呢？”清音声音不大，却能让若牵清楚地听见。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跑到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怎么的，眼泪不断地落下，化成了颗颗洁白无瑕的珍珠，世人只知鲛人泪美，又哪里知道鲛人的悲伤。
　　若牵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躲在床的角落里。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都深夜了，为什么他不来安慰她？还是他根本不在乎她，根本就没有安慰的理由。
　　算了，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即使一直当妹妹也没关系。擦干眼泪，若牵来到离莫的房间，还好清音不在。
　　“哥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离莫迟疑了一会儿，道：“问吧！”
　　“那个美丽的姐姐和您是什么关系？”她状若天真地问。
　　离莫却避开了她的眼神，淡淡道：“是知己。”
　　“那她是？”
　　“雪国神女清音。”
　　“她就是你口中的故人，对吗？”离莫是神，清音也是神，他们的确很般配啊！若牵想到这，心里便不好受起来。
　　“是，我们二十年前就认识了，后来又见过几次，还有事吗？”
　　“没……事了，您睡吧。”这是她第一次称他为“您”，如此生分，离莫心里不禁有一丝伤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一个小小的人影也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呢？
　　在若牵的睡梦中，她看见清音站在自己面前狞笑着，对她讽刺道：“我们的世界你永远也进不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注定是局外人吗？
　　清晨，离莫迟迟不见若牵出门，不禁觉得奇怪，便敲门进了她的房门，但房内无人，桌上放了一封信。她最终还是选择离开，看完信，他转身故作淡然地走出了房间。

　　（九）正义之箭
　　传说，要取下玉桐山的正义之箭要经过炼狱的考验。

　　深夜，离莫独自坐在长廊上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心绪不宁，思绪却飘到了远方，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明月中，笑脸盈盈。他伸手下意识想去拉住她，朦胧的少女影子却立马消失了。
　　对啊，她已经走了，她有她的家人，有她的国家，有她该走的路，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思念一个人，思念到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清醒过来，告诉自己不过是还没有习惯罢了，他起身正要离开，目光不禁注意到玉桌上的一杯玉盏。玉盏静静地躺在那儿，上面有她的气息，离莫端起玉盏，看了良久，最终将它摔了个粉碎。
　　既然注定了是过客，便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可他的心却那么的疼，无药可医……

　　离开天涵山后，若牵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不觉竟走进了一家酒店，她随手点了一坛酒，坐到窗边。酒入口中，竟是苦涩味。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个时候离莫为何不让她喝酒，而为何离莫喜欢喝酒。他太寂寞了，她却这么一走了之，所以……她决定不走了，她要回去找他，陪着他，抚平他眉间的惆怅。
　　这时，清音竟然出现了。“你怎么在这？”若牵疑惑。
　　“我是特地来告诉你，我马上就要回雪国了。”美丽的眸子下不知藏的是什么感情。
　　“嗯？”若牵不解，“你不陪哥哥了吗？”
　　“离莫有你不就够了吗？”清音捂住嘴，轻笑了一声，却是早已将若牵看透，“如果你真想和他在一起，就去玉桐山，拿到正义之箭，然后修炼成神。”说完拂袖离开，留若牵一人怔怔地呆在原地。
　　对，她要用正义之箭除掉幽冥王，证明自己的实力。离莫是神，那她也要成为神，这样她才可以和他平等地站在一起，再没有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了吧！她要和离莫永远在一起，这个愿望，她从未放弃过。

　　玉桐山上，正义之箭静静地悬在半空中，放射出刺眼的光芒。
　　每走一步，若牵都可以深切地感受到炼狱的火烧遍全身的痛感，但她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不能半途而废，她必须拿到神箭。触摸到箭身时，全身仿佛触电一般的疼痛，但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怯意。一阵吃痛，她咬牙忍住，奋力一握。一道强烈的光芒亮彻天际，让人睁不开眼睛，待她睁开双眼时，箭已经在她的手中。

　　（十）海国
　　当若牵兴奋地拿着箭与弓回到海国皇宫时，看见的却是离莫握着带血的剑站在宫殿中央，而她的父母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地上血迹未干。
　　离莫看着玉石桌上的幽冥镜，想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海国，它明明应该静静地躺在幽冥湖中才对呀！正当他要将手触到镜面。若牵冲了过去，一把夺过了幽冥镜。
　　“给我。”离莫怒道，与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这是什么？”若牵本可以感受到这镜子中不祥的气息，但现在的她却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你若真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也无妨，你手上拿着的正是幽冥镜，我不会让它落入任何人手中。”离莫冷然道。
　　“就为这个，你就要杀了我全族吗？我真是看错你了。”说完，她一怒之下便将幽冥镜扔于地上，碎了一地，一股淡淡的黑烟从镜中冒出。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她哽咽着，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这次她回到海国，只是想向父王母告辞，然后再回到他身边罢了，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要杀了她所有的亲人？她心里对他好恨好恨。
　　这时，强烈的悲伤与愤恨之情一并涌上心头，之前拿箭的时候又耗费了她太多的灵力，她眼前一黑，终于撑不下去，晕了过去。
　　离莫看着晕过去的若牵，嘴角却扯出一丝狞笑，身影渐渐消失，幻化成一个清丽绝尘的女子模样？清音用带血的剑指着地上晕过去的若牵，冷笑道：“你可知我有多么喜欢离莫吗？若你不存在了，他便只属于我了。”
　　“那你就应该现在就杀了她。”从幽冥镜中飘出的黑烟化成了一道魁梧的男子身形，全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冷意。
　　“不急，我可想看着她和离莫打起来的场景。”清音收好剑，冷冷一笑，“难道幽冥王你就不这么想吗？”
　　“果然最毒妇人心。”幽冥王大笑一声，化作一团黑烟飞出了海国宫殿。

　　（十一）决战
　　三日后……
　　碧落海上狂风骤起，几千尺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向海岸，许多村庄都被淹没在一片急流中。天地一片昏暗，幽冥镜碎，封印解除，幽冥王的本体召唤出魔界重兵为祸人间，世间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六界岌岌可危，人们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被困幽冥镜中数万年，心里的郁结仇恨顷刻间爆发。
　　幽冥王轻蔑地看了一眼天界众仙，手中的黑色气团猛然击出，仙界顿时死伤一片。突然，一穿银色铠甲的男子从魔界重兵中杀出一道血路，离莫握剑直视幽冥王，毫无畏惧。作为守护世间的天神，除掉幽冥王是他的职责。
　　寂灭神剑上沾满鲜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幽冥王，想到只要这一剑挥出，一切都该结束了，可是他却在这时迟疑了。
　　“离莫，我要用你的鲜血祭奠我的父王母后，拿命来……”若牵赶到碧落海上，怒视着离莫，手握神弓，正义之箭直指他的胸膛，一根箭从弓上脱离，飞向了离莫。可她却不知自己已在危险之中，一阵琴音传来，若牵所在的涯便土崩瓦解，她本该落入水中，可真正落入的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渊。
　　“小牵……”离莫吃力挡着，想去救人却来不及了。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已经射入他的身体，她真的这么决绝吗？离莫心中的伤痛超过了身上的疼痛，为什么若牵要杀他？为什么清音要害死若牵？
　　看出了他的悲伤，清音收好琴，站在离莫面前，仿佛自言自语般，“原来你真的已经爱上她了。”
　　“你明白得太晚了，而我也是……”仿佛所有的力量都从身体中抽离了一般，他踉跄地往后退去。清音怔怔地站于一旁，看着气焰极高的幽冥王，看到在水中挣扎的众多凡人，心里不禁发出一丝冷笑，她竟为了一己私欲害了所有人，若牵不应该死，而她才是罪该万死的人，是她设计让若牵误会了离莫，也是她和幽冥王联手为祸人间，她是个罪人啊！
　　她担忧地看了一眼离莫，问：“你还会原谅我吗？”
　　“不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清音苦笑，是啊，她杀了那么多人，还能求得他的宽恕吗？
　　“啧啧，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打败我吗？没有正义之箭可是杀不了我的，哈哈……”幽冥王狂妄地大笑道。
　　离莫很清楚若牵会恨他杀他，应该是幽冥王使的诡计和清音的配合，他看清眼前局势，擦干嘴角的血迹，冷冷道：“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完挥出最后一剑。只见光芒四射，照亮了整片海域。这一剑是为了所有死去的亡魂的，更是为了他心中的那个人。
　　“什么？”幽冥王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声音，身形被打散，不久便消失在了空气中。也许他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何离莫可以杀了他，因为他一直都误解了自然女神萧然在万年前的预言。能杀他的人并不是拥有正义之箭的若牵，而是动了凡心的离莫。他的情怀、境界已经超越了天、人、神三界，他的最后一剑不仅集合了这三者的力量，还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感情，道不穿，说不尽。
　　离莫望着天际出现的那一丝曙光，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嘴上却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这下一切都会平静了，他努力用剑撑起自己，捂住伤口，鲜血不断地落下，红得醒目。清音忙上前扶住他，他一把将她推开，冷冷道：“不必。”说完，他走向若牵曾站立过的地方，每一步却都走得那么艰难。
　　“她回不来了。”清音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的全身仿佛被雷击了一般怔在了原地。清音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掉入黑渊，灵魂便永世被困，不得超生。”
　　“那我便去陪她。”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清音从他身后环抱住他，“你不能死，你不能……”
　　离莫想掰开她的手，奈何她死死地抱着他，怒从心中来，道：“你……滚……”
　　清音含泪将手放在他的心口，嘴里默念咒语，一阵寒意慢慢地涌上离莫的全身，她不能看着离莫去送死。
　　离莫浑身一颤，明白她施的是雪国的秘技寒冰咒，无奈他伤势严重，没有了反抗的力量。坚硬的冰覆盖了他的全身，很快向四周蔓延开来，五里之内，只看得见厚厚的冰层。
　　透过冰块，清音将手抚上离莫的脸，眼中尽是不舍，嘴上却扯出一丝微笑，“莫，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十二）封印千年的等待
　　千年之后……碧落海边，一个俊逸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儿，讲着属于她们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这个故事，他讲不完，她听不腻。
　　故事讲到一半，女孩突然出声打断，疑惑地问道：“哥哥，那故事里的清音怎么样了？”
　　男子简单地道了句“死了”。
　　女孩仍不依不饶地问着，“为什么死？”
　　“为了救人。”
　　“救若牵吗？”
　　男子点了点头，看向了西方澄明的天空。是的，真正的清音死了，她用寒冰咒封印了他千年，又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若牵转世为人的机会。这样做的后果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女孩马上道，“那我不喜欢若牵。”
　　“为什么？”男子一脸诧异。
　　“因为她误会了离莫，我就不喜欢她。”
　　“若你处在她的角度去想，你也会恨离莫的。”
　　女孩突然挣脱男子的怀抱，站起身来，肯定道：“我没有父母，想不到那种情况，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误会离莫的，永远都不会……”
　　男子爽然一笑，又将她拉入怀中，嘴吻上她的额头，宠溺道：“清音最乖了，自然不会误会哥哥了。”
　　清音点了点头，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地笑了。

　　几年以后，她成了他的妻子，躲进了他怀里，眼中却略有些伤感，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离莫，不管她前世是谁，可她现在只是个凡人，还是一个没有仙根的凡人。
　　“哥哥，我以后还是会死的，我怕我变老变丑了，你就不要我了，我更怕以后我会忘了你。”清音小声道。
　　离莫听了这话不禁抱紧了她，安慰道：“不会的。”说完，在她的手心里悄悄地施法刻画永世之结。
　　永世之结，永世缔结良缘，不管她在哪，他都一定会找到她。
　　他带她看遍四时芳物，游遍四海八荒，一路寻找天下驻颜之药，用法力为她续命，只希望她可以在他的身边待得更长久些。
　　之后，她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他都会在碧落海等她，再与她结为夫妻。而每一世，她都会以最美最安详的姿态离开人世，她忘了他，他便换着方法认识她，又从相遇、相识到相知……
　　若哪天你走到一片湛蓝湛蓝的海边，你也许会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俊逸男子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