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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守青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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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的雪,从来没有停过。
唐澜之曾笑道:“这般清寂的地方,也唯有你忍受得来。”
顾西并没有回答,只是遥遥望着远处的重重叠山,雪衫几乎融入了戚戚风雪之中。
西湖的雨总是温柔而多情的,疏疏稀稀,在耳畔低语。
粼粼水影中,船渡上了岸头。顾西撑开了伞,向船夫道过谢后,便牵着活蹦乱跳的徒弟下了船。
“师父父,我听说藏剑山庄的庄主是个大美人,马上你能不能带我去看——哎呦好疼!你干嘛打我?”
顾西瞥了一眼捂着头的小姑娘,说道:“出门在外,你给我老实一点。”
归期瞪了一眼顾西,“哼”的一声别过头去,小声的说:“等我把离经心法练好了,我一定不管你,除非你哭着求我。”
“就你?”顾西嗤嗤笑道:“你先学会如何转笔转的不会甩自己一脸墨水再来给我说这样的话。”
归期脸有点红,左看看右望望便故意扯远了话题:“师父父为什么最近都没有看到师公来找我们玩了?”
半天也没有听见回答,归期抬眼望去,顾西低眉已然敛起了笑意,而那只牵着她的手力道也有些大,便有些疑惑的又唤了一声:“师父父?”
“嗯?”
归期以为顾西在想事情没有听见,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师公最近怎么没有来找我们玩了?”
“他……”
等了许久,她终于听见顾西道:“所以……我们便来找他了。”
归期看不懂师父眼中过于复杂的情绪,但她感受得到师父现在并不开心,就是就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去闹顾西。
“在下纯阳弟子顾西。”顾西向藏剑山庄的弟子递上拜帖,慢声道:“许久不见知寒,游历途中路经山庄,特来叨扰一番。”
归期捧着脸看着身着明黄衣衫的公子,简直路都不太会走了,旁边立着的侍女们掩着唇凑在一块儿偷笑。
“走了!”归期还在愣神,便被顾西硬生生的拖走了。
归期不满的嚷嚷:“师父父你好讨厌!”
顾西懒得搭理她,倒是在前面引路的女子频频回头,终究没忍住道了句:“小妹妹可真是……活泼?”
顾西笑着纠正:“是泼猴。”
“师父父我真的是你的徒弟吗。”
顾西回答的很干脆:“并不是。”
女子掩着唇笑了许久才道:“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先去里面问问知寒公子可是在这儿休息。”
顾西颔首,“麻烦姑娘了。”
“师父父。”见着女子走远了,归期扯了扯顾西的衣袖,道:“我想去看庄花。”
“庄花?”顾西瞥了她一眼,道:“迟早你要被藏剑的人用重剑抡回花谷吃药。”
“师父父你没发现自从你踏上藏剑的土地后你对我的每句话都充满了恶意吗?”
“……现在发现了。”
两人正闹着,那女子已从屋里出来,道:“知寒公子不在庄中,说是有要事外出了。”
顾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若有所思的道:“这样啊……”
“两位不若夜里便在山庄留宿吧。”女子出言挽留。
顾西略一思索,便答应了,“正巧近日并无急事,便在此等候知寒归来吧。”
“隔间便是客房,每日都有人清理。如果还需要什么,就唤守在门外的人。”女子细细交代着,“我瞧两位风尘仆仆的,该是赶了一天的路,就先在此歇息吧,我便不多做打扰了。”
“多谢姑娘。”
女子微微一笑,“不必。”
毕竟年龄尚小,加之敢了一整天的路,女子走后归期很快便感到一阵阵的倦意袭来,连连打着哈欠,最后泪眼婆娑的望着顾西,道:“师父父我先睡一觉去了。”
顾西“嗯”了一声,道:“我出去转转看。”
归期胡乱的应了几声,躺到床上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然入了夜。
雕花朱窗半阖着,皎皎月华倾泻而入,花灯画船映在水中,一片桨声灯影。
归期隐隐听着外面有人吹着笛子,沉缓的乐声伴着一轮孤月竟有几分凄凉,调子她听来十分熟悉。
吹笛子的……好像是师父。
她推开了门,白衣莲冠的男子倚在树下,半敛着眉目,手下的玉笛缀着的流苏直打颤。
“师父父。”
顾西没有理她,她便又唤了一声:“师父师父师父。”
“嗯?”顾西放下了玉笛,眯着眼望了她许久,才道:“我不是你师父。”
“诶?”归期没太在意,只是忽然瞥见树下放了几坛子酒,才明了师父是喝醉了酒在撒酒疯,于是便随口应付他:“嗯我不是你徒弟。”
“我本来想把你养大,让你陪着他……”顾西的声音忽低忽高,他笑道:“可是……你太笨了,还有他,那么蠢,我怎么放心……你们两个。”
顾西道:“每一次一起出去游历时,他总是冲在前面,到最后遍体鳞伤或者重伤昏迷,我时常恨当时自己为什么学的不是离经,不能为他易道。”
“他一直想收一个万花的徒弟……最后给我领来了你,还不是懒得带……把你丢给了我。”
“我一直想,就算我不能陪在他身边,若你学了离经,便能护着他了……”
顾西还在说着什么,归期没有再去听。她记起拜师那日,顾西道:“你便学离经吧。”
归期不太明白,问道:“为什么?花间不是会很厉害吗?”
顾西摇头道:“你只用学离经便好。”
原来竟是这样。
尽管以往她总是“师公师公”的唤着叶知寒,可却也只是故意调笑而已,从未多想过。
她道师父望着叶知寒的目光总是过于专注、她道师父为叶知寒拂去肩上雪花时的眉眼过于温柔、她道师父为叶知寒撑伞、两人并肩而行时若是目光胶着定是仓皇失措的模样。
归期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时她刚刚拜入药王孙思邈门下,替师兄师姐们采药的时候忽然被人堵住了前路,抬眼望去是身着明黄衣衫的公子,长发高高束起,自是一派风流之意。
他问道:“小万花,可愿随我出谷?”
她呆了呆,摇摇头,“不愿。”
“这样啊……”那人思忖许久,最终眼角眉梢里满满的都含着笑意,如沐春风的……把她拍晕带走了。
“从今以后,你便叫归期好了。”
是在马车上疾驰,她冷眼斜睨着那藏剑公子俊朗的侧颜,心里狠狠的暗道归你个大头鬼。
“归期……归期……”那人低声又念了几遍,忽的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其实打一开始,叶知寒也就准备把她丢给顾西的吧。什么“带徒弟好难”、“她太蠢”了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归期在心底默念着那句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归期……什么归期,从未有过归期。
从此仗剑天涯,或棹一叶孤舟,或天涯路漫漫,既踏上了来路,便从未想过有归去之日。
叶知寒想她代他告知顾西,无问归期。
归期抬眼望了望流泻着满园清辉的残月,起风时枝叶簌簌飘摇声犹在耳畔,迎着萧萧木叶,她望见顾西坐在树下,举杯独饮。
想了想,她没有再上前去惊扰顾西,转身回了房去。
晨光还在熹微之时,顾西便已带着归期别去。
“师父父,走这么急做什么?”归期有些不解,问道:“不是要等师公回来吗?”
顾西摇摇头道:“我先带你去无盐岛,你不是想要悦。”
归期点点头,然后斜睨着他,一脸笃定的问道:“肯定不止是为了悦!”
顾西过了许久,才道:“知寒曾在无盐岛为救我身受重伤,丢了一枚叫“守灯”的戒指,我想去帮他找回来。”
归期愣在原地,顾西已离了老远。她望着手中叫“守灯”的戒指许久,最终将它紧紧地攥入了手心。
那是叶知寒送她去纯阳宫找顾西的时候,送给她的。
那时他的话她也不太懂,现在再想来,只让人唏嘘不已。
“把这个戒指藏好,别让他看见。”叶知寒柔声道:“只要他找不到守灯,他便不愿来寻我。他对我总归是愧疚的。”
“逆徒你又在蠢什么。”顾西回头望了望归期,蹙眉道:“无盐岛对你来说很危险,你快跟紧我,“守灯”出来了叫我。”
“知道了。”归期应了一声,却并不急着追上他,而是回身望着那片潇潇暮雨,轻轻道了声:“师公,再见了。”
又添了一盏茶,唐澜之问道:“后来呢?”
“后来?”归期望了她一眼,道:“哪有什么后来。”
“我一直以为守灯是长守青灯的意思,后来才想明白,师公不愿意让师父找到守灯,只是他不愿师父为他长久守候罢了。”
纯阳的雪从来没有停过,天涯路仍旧断人心肠。
她知道,最好不过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