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八 ...
-
青城镇飘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严疏盏还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从怀里的暖炉飘出的水蒸气挂在长长的眼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水珠。
重明从屋外进来,头上身上却是一点雪花都不沾,关好门,“那些鸽子都埋在城外了,就是大活人也经不住你那么折腾,能不被累死?”说着边往严疏盏手里塞杯热茶。
严疏盏腾出手握着茶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重明接着坐在床边,伸手覆上严疏盏的手,有些歉意有些紧张“不是故意瞒你的,我的确是白泽神君,下凡来的确是为了找东西。”
严疏盏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怎么会不是呢,故事讲的那样逼真,又有哪个凡人可以在大雨里能变得出那样的戏法?你现在就是告诉我你是凡人,我都不信。”
“那你.....”重明越发担心。
严疏盏抬起头,扯起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没关系,你就住这里吧。能招待下凡的神仙,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泽。不过,你在找什么?”反正很快,我也要走了。
“王母的玉簪不慎掉落在人间。玉簪大概就落在青城镇这里。”
“那找到了吗?”
“没有。自从山上的和尚消失后,就断了线索。”
“那,大师他其实是......”严疏盏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重明摸摸严疏盏的头顶,示意他好好休息“他在这里等了两百年,要等的人始终没来,等不及便先走了吧。”有些事情,与其说破不如留个念想。
严疏盏闭上眼,有些苦涩,我马上要走了,你也没得选择,谁说可以选择,连大师都逃不开自己的命,我又怎么能重新选择。太晚了,太晚了。
青城镇连着下了三天大雪,眼看着进了腊月,福寿楼旁的那个大槐树枝头也落了厚厚的雪,瞎眼的老头在树下扯着嗓子朝楼里喊“瑞雪兆丰年哟,福寿楼里的生意怕是要越来越好喽!”
老板娘听见笑得眯起了眼,连忙打发小二将老头掺进来喝杯热茶顺便吃盘点心。
顶好的一个冬日晴天,檐下的冰棱子顺着尖尖的边缘往下滴水,一顶青色的马车就这样慢悠悠晃进了城里,马车前坐着两个精壮的年轻人,穿着赭色的短衫,精干沉稳,表情也是警惕严肃。
马车在福寿楼前停下,两个年轻人先跳下马车,紧接着又从车里出来两个同样打扮的年轻人,小二刚要招呼,为首的男人却伸手去挑车帘,极为恭敬,好奇的小二这才看清,马车里还有个人,一袭蓝衣,披着个披风,满头的白发,表情甚是温和,慈眉善目。
老者在赭衣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口气和善的问小二“小二哥,这里可是青城镇的福寿楼?” 小二爽快的点点头“青城镇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好好好,那,你们这里说书的严疏盏,严先生在不在?”老头笑呵呵的张口。
严疏盏趁着重明出门,将压在箱底的布包打开,一封封黄色的信封上写着京城,取出来,一股脑,把它们全扔进了燃得正旺的火盆。严疏盏把箱子重新合上,便坐在凳子上发呆。
“噔噔噔——噔噔噔——”带着几分探寻几分小心的敲门声兀地响起,严疏盏叹了口气,这么快就到了,然后起身开门。
赭衣的男子口气叫人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分威严“请问严先生在家吗?”
严疏盏点点头,拉开门,“在下便是。”
重明别过常和严疏盏聊天的卖臭豆腐的阿婆,听见阿婆在身后嘀咕“怎么不见严先生,吵架了?”重明快到家门口时,看见门口站着两个赭衣的男人,一边一个,面沉如水,看身段,功夫都是不弱。只好换了个方向,来到后墙,坐在来客特意留下的马车上,闭目养神。
百年前的西天法会上,有个衣袍松松垮垮的清秀男人,扯着重明的肩膀,凑到耳朵边上“我要是下凡,定要投胎到帝王之家,最次也要是个王爷,那才能随心所欲。平头老百姓,多没意思。”那时的重明只当他又多喝了酒,一笑置之。
严疏盏扶着额,头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
“老臣(属下)参见五殿下。”语气欣喜地不住颤抖。
严疏盏伸手去扶眼前的老者“丞相请起。你们也起来。出门在外,这些不必要的礼数就免了。”
当年被惊呼‘紫微星’转世的五皇子,身体孱弱,若养在皇宫内定然活不长久,救子心切的庄妃不得已将年仅六岁的皇子派了心腹护送出宫,接着与还是兵部尚书的李载清联手除去了权倾朝野的镇远将军,对外宣称五皇子溺死在宫中的荷花池里,镇远将军的妹妹静妃便是凶手。皇帝大怒,次年,李尚书变成了李丞相,庄妃协理六宫,虽无皇后之名,却形同皇后,六皇子立为太子,而秘密出宫的五皇子则在李丞相的安排下,定居在青城镇,与京城定期书信往来。
“丞相一路辛苦。还要麻烦丞相亲自到我这寒舍走一趟。”
“老臣不敢。倒是京中的庄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甚是挂念,陛下也常常提起您。”老奸巨猾的狐狸并不如传闻那般老实耿直。
严疏盏淡淡开口“我也很是挂念父皇母后还有太子殿下。听说前段日子父皇染了风寒,不知现下如何?”
“陛下龙体安康,就是这马上要过年了,陛下甚是思念殿下,太子殿下也吵着要见自己哥哥,庄妃娘娘正安慰着呢”七拐八拐的开口,精明的李丞相就是不肯说明来意。
从京城来的加急信像雪花般一封接一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信鸽带回来的消息,白纸黑字的写着,眼下的皇帝正躺在龙榻上,每天靠参汤吊命,庄妃的亲笔信,秀气工整的柳体虽然只是要严疏盏好好照顾自己,可言下之意却再清楚不过,你的六弟是当朝的太子,而二皇子和三皇子正联手,气焰嚣张,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身在天家,那就不要想着全身而退。
“那就好。”严疏盏抬眼轻轻一扫,李丞相便是心头一跳,“我在这住了十六年,前些日子才发现这青城镇实在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竟然能养出个两袖清风,人民爱戴,忠君爱国的好丞相来。李丞相,你说呢?”
即使是久居官场的李丞相,听到这虽不在宫内生长的皇子凉凉这么一句,也不禁冒了冷汗,赶紧跪下“老臣惶恐。” ,年轻的皇子脱去了谦和的书生气,眉眼间天生的帝王之气,实在令人心生惧意。
严疏盏冷笑“惶恐?李丞相还懂得何为惶恐!我六弟那是专在京城养了一帮废物吗?还是派你到我这来领豆腐!” 领了豆腐好集体撞死 。
太子传来的书信是得天下的势在必得,他这做哥哥,如何不帮?
太子羽翼未丰,二皇子三皇子趁着老皇帝快咽气的当谋划着换储,拥护太子的人自然不肯,朝堂之上,电光火石。此时,找他个没权没兵的民间皇子回去,不过是缓兵之计。紫微星转世的皇子回来,朝堂的注意力定然要有所转移。
闻言的丞相吓得又埋首几分,惶恐万分“老臣不敢,老臣罪该万死。”,身后的赭衣侍卫也脸色难看,大气不敢出。
一时间气氛紧张到极致,冷汗一滴一滴顺着额头流进脖间,李丞相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眼前的五皇子,眼里的那份冷峻杀 意,可是已经犹如宝刀,架在了脖子上。
严疏盏笑着问了句“那,丞相,你告诉我。本殿这次回去,是送死还是求生?”
带着笑的语气却一针见血,李丞相跪着的身子微微发抖,却不敢答话。
良久,严疏盏放缓了口气“丞相,起来吧,本殿跟你开玩笑呢,以后还要请丞相多多指教。”
“多谢殿下。”李丞相赶紧起身,却不敢伸手去揉跪得发麻生疼的膝盖,心说,还好没站错队伍,谁说清官好做,赶上这种时候,能保住条命,已经是天大的不易。
严疏盏点点头“丞相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李丞相心头一喜,祖宗啊,等了半天就等你这句话呢,赶紧开口“全凭殿下开口。只是现下陛下思念的厉害,太子又。。。”语气虽然恭敬,催促却是无比坚定,巴不得现在就进京。
严疏盏却换了个话题“丞相可知,我在外十六年,最快乐也是最犹豫的是哪一年?”
“这,老臣不知。”丞相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还盛气凌人的皇子怎么口气一转,竟然好像有些舍不得。
严疏盏也不指望李丞相接话,只是说“我最快乐,最犹豫的,便是这一年。”话刚脱出口,自己也有些奇怪,十六年的光阴却不抵那人在跟前的一年?
李丞相捉摸着怎么开口,这个皇子实在是,有些,阴晴不定啊,犹豫了半晌“青城镇地处偏僻,待殿下回京之后,见到陛下和庄妃娘娘,自然会心情舒畅。”
“罢了。我今天也有些乏了。你们在这里太久,也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先回去吧,什么时候走,我自然会通知。”严疏盏摆摆手,起身进了里屋。
李丞相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好道“那老臣便先退下。”,有些失望的带着手下,出了门,顺便伸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游光愤愤不平“你说你,那个严疏盏再怎么好,他也不是百年前的洛玄子了,你又何必在这耽误时间。”
“你说你招惹谁不行,非招惹个洛玄子。人家下了凡,你还要缠着他的转世不放。我去转轮王那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人家只告诉我,严疏盏便是洛玄子的第十世,等他进了京帮他六弟夺了皇位也就是他气数将尽之时,这种魂魄,不可能放任留在人间,要是有人企图随意改变他的命数,就是神仙,也要一起责难的。你可想清楚,别怪我没提醒你。”
重明笑着朝游光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才笑着说“要是他不进京呢?”
“什么?!”游光瞪大了眼,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