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天下缟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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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昌四年正月十四的清早，鹅毛大雪覆盖整个洛阳，好像厚重的层云一夜间压城而来，百千浮图的塔角穿云而出，佛寺上千万颗鎏金鸣铎也被冻得寂哑无声，紧缩在冰冷的梦境里。洪亮的钟声自白雾中的凝闲堂【1】上传来，回荡在洛阳上空，如巨石坠入平静水面中，震碎万千大魏子民清冷无声的梦。
清河王元怿在第一响钟声传来之际便已睁开惺忪的睡眼，习以为常地等待接下来的钟声。昏黄的铜镜上析出一层冷雾，身侧的王妃罗氏也渐渐苏醒。第六响钟声落下后，清河王妃已经掀开床帏下地，正踮脚行了几步，第七响钟声幽幽传来，如冰棱般贴耳滑过。
罗氏一怔，形如木偶般转身，眼前的元怿如冰雕般直身立起，四目相对，静默无声。紧接而来的鼓声如雷震地，整座洛阳城的佛寺铜钟纷纷齐鸣，哀声动天。
元怿是在钟鼓悲鸣之声中策马飞驰过铜骆街的，白茫茫的雪如缟素般披在宫墙城楼上，静穆而冷肃。式乾殿门前的玉阶上跪倒一片宫人，面色冰冷的元怿走过那片乌压压的哀恸声，径直跨入清冷压抑的殿内。
玄帐重掩之下依稀可见天子元恪冰冷的轮廓，一身素净的胡贵嫔缓缓转过身来，鬓发上繁重的金饰早已被卸得一干二净，素白的衣服显得她的身形很是纤瘦，甚至多了一分从未见过的无力感。偌大的殿中只有她一个人守在床边，也不知道她究竟守了多久。
元怿放缓脚步走近床榻，伸手轻轻掀开玄帐，榻上的元恪声息全无，苍白的脸平静得像是一张毫无褶皱的纸。
“陛下……是什么时候驾崩的？”
胡萱仪的声音淡然响起：“昨夜子时，走得很平静。”
元怿将帐帘放下，手却仍不住地微颤。死气沉沉的殿内空荡荡的，他的心也空荡荡的。
元恪，他的皇兄，他溶于骨血的手足至亲，可元怿却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没有如此亲近地看清他的面容了。记忆中这张面孔还停留在多年前，那时，初登皇位的元恪一下朝堂就没了天子的威仪，时常微服私访兄弟们的王府，甚至有时任性起来，不顾宫禁时辰，将他们几兄弟趁夜色召入宫中，只为共邀明月，对酒当歌。
那时元怿曾以为，即便他们已有君臣之别，但兄弟情谊不会泯灭，可君臣的印记一旦烙上，只会随时间流逝而深入肌骨。多年后回想起来，他把他们兄弟渐行渐远的开端定在外戚高肇入朝的那一天。从那时开始，他们逐渐失去了元恪的信任，从前嬉闹玩笑的时光一去不回，取而代之的，只有对元恪的屈躬卑膝。在高肇的挑拨下，元恪对他们日生猜忌，甚至把自己的同胞弟弟广平王元怀软禁华林别馆，京兆王元愉也被逼叛乱，不久兵败被杀。而他的同母胞弟汝南王元悦也因畏惧淡出朝堂，终日出入风月，耽溺于丝竹管弦之中。
在一众兄弟中，元怿与元恪虽为异母所出，但情谊却最为深重。高肇对他屡加谗毁，但元恪始终没能狠下心将他剔除。元怿岂会不知自己身处险境，但他心系大魏江山，矢志要辅佐兄长再创父皇执政时期的太平盛世，要让父皇的在天之灵为他们兄弟感到骄傲，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为了自保而放弃早年立下的志向。
只要高肇还在一日，他就不能退却，仅凭这一信念，他在朝中坚持到现在。但近些年元恪大兴土木建造佛寺，终日沉溺在敬奉香火中，将朝政悉数甩手给高肇。每当他打算语重心长地规谏，元恪总能把话题从国计民生绕到玄言佛理之上，仿佛在他的眼里，只要诚心礼佛，这社稷就能太平安宁。何其荒谬，大魏江山已是岌岌可危。
元怿承认，自己曾对他的昏庸残忍心生恨意，但此刻面对冷寂的大殿，他却突然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为这就要结束的荒谬而哭，为那即将开启的盛世而哭。
但还不到长歌当哭的时候，元怿很快清醒过来。
“立刻筹备登基大典，以新帝的名义，下诏召回高肇的征蜀大军。”他的目光朝胡贵嫔望去时，好像死寂多年的深潭终于折射出一点星光，“是时候跟高家算算新仇旧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天下缟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