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42、曾经承诺

　　不枉玄钰良苦用心，待思过之期结束，少离与苍陌的心性都得到了充分的磨练，以至于面对撤去结界的井口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冷静地端详了好一阵。

　　其实是不敢相信。

　　少离自化灵后所待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这问心斋，相处最久的就是苍陌，于她而言，苍陌是第一个朋友。如今重获自由，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拉苍陌四处玩去。

　　“师尊不许。”苍陌一脸遗憾。

　　“你师尊很凶吗？”不止一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少离小心翼翼问，“比玄钰还凶？”

　　苍陌暗自比较了一下，沉痛点头。严格说来玄钰天君并不算凶，目光温暖笑容满面的，比自家师尊那板着脸斥责或者满眼失望地追忆上一代冲霄真龙英姿等等要好接受多了。当然，龙荒帝君基本没怎么罚过他以及在外从来护短护得厉害，而玄钰天君一句废话没有直接丢人进问心斋还设置了变态惩罚方式这种事实……他已然忽略了。

　　“不可能！”百日的磨练让少离头脑分外清醒，“不可能有人比玄钰还凶！”

　　苍陌黯然：“是我辜负师尊。”

　　少离坐到他身边，安抚地顺着他的龙鳞：“你师尊为什么对你凶？”

　　苍陌低垂着头，几乎趴在了地面上：“我迟迟未能融合擎龙珠。”

　　上百遍的史书刻录到底是有些效果的，少离立刻明白过来。擎龙珠如同冲霄真龙内丹，每一代冲霄真龙逝去前都会将毕生功力注入其中，以便上古先族的力量能够代代传承下去。而苍陌在还是枚龙蛋时父母就已逝去，没有人教他怎样融合擎龙珠，龙荒帝君性子急，唯恐他自行摸索时会出什么差错，便塞了许多课业给他希望能够打好基础以便应对随时可能的反噬……师尊的凝重态度让苍陌更觉压力，融合擎龙珠的速度也落了下来，甚至难以静心修行，以致于至今未能化为人形。

　　本该清亮的龙吟变得沉闷：“耽误百日时间，师尊定然生气。”

　　“你好可怜……这么说来我的师尊真是太好了。”少离也学着叹了口气，“要不这样，你师尊要是问起来，就说都是我害的，是我揪着你的胡子硬逼着你去闯天刑台。”

　　“……”苍陌不满地皱皱鼻子。

　　少离大包大揽：“我那师尊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尽管推到我头上！”

　　苍陌别过脸：“我强你很多！”

　　“有吗？”少离略一回想，“没发现。”

　　苍陌一甩尾巴拍她后脑。

　　“走啦走啦。”少离驾轻就熟地跳上龙背，“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们先回昆仑去——嘚儿驾！”

　　腾空的瞬间，苍陌真的很想把她扔下去。

　　昆仑、龙荒二位帝君负手立于神殿前，分明气度俨然，却愣是让人觉得像极了人间接出狱犯人的家属。

　　“他们感情不错么。”

　　“废话，朝夕相对这样久，再看不对眼都成朋友了。”龙荒帝君紧紧盯着空中逐渐靠近的小白龙，“也不知百日静思有否作用。”

　　二位帝君端着副不苟言笑模样，甚至闲聊都用了传音入密之法。只是在贸然闯入这往日重现的韩若非与苍陌面前，术法也失去了效用。二人对话清晰传入耳中，对比着严肃表情分外微妙，韩若非越听越忍不住发笑。

　　昆仑天尊掂量了下：“说来，那水月石髓……”

　　“想都别想。”

　　“啧，小气。”

　　“我也就那一块，留给我家苍陌打长枪的。再者不过一个小丫头的肉身，何必浪费这样好的材料。”

　　昆仑天尊苦口婆心：“你东海多的是好材料，打长枪用别的也成。这水月石髓禀赋柔韧，耐摔抗打，做肉身再好不过。救人一命功德无量，你好歹是个帝君，连块石头都舍不得？”

　　龙荒帝君瞥他一眼：“就是给你，你昆仑这苦寒之地上哪锻造去？”

　　“本君自有打算。”

　　“别以为我猜不出你想打赤炎麒麟主意。”

　　“你给不给？一个字的事。”

　　“不。”龙荒帝君当真干脆地给了一个字。

　　“……”昆仑天尊抖抖胡子。

　　龙荒帝君又补充道：“你要真能取得麒麟血，我就给你，否则给了也平白糟蹋。”

　　“一言既出？”

　　“自无反悔。”

　　龙腾之速自是不可小觑，短短片刻，这一厢两位帝君刚达成协议，那厢一龙一人也稳稳降落。少离对昆仑天尊还是有些陌生，喊了声师尊后便乖乖待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等待教诲。

　　倒是龙荒帝君扫一眼小白龙，威严道：“我师徒二人在昆仑已叨扰多日，苍陌既已出关，也是时候回瀛洲。”

　　小白龙温驯地伏低身子：“告辞。”

　　这就走了？少离不舍，拉着龙须想挽留，又碍于龙荒帝君的“威名”不敢造次，只得贴近苍陌耳朵悄悄道：“我长得很快，等我长大了就去东海看你呀。”

　　狭长的龙目发亮：“待我修成人形，也会来看你。”想起龙荒帝君在侧，又忙不迭加了句，“只要师尊同意。”

　　少离压低声音：“等你修成人形，我们就溜去人间玩！”

　　苍陌侧过身，在龙荒帝君看不到的地方点头。

　　少离弯着眉眼伸手：“拉钩。”

　　龙爪扣上小指，小白龙在心中印下承诺的时候自然不会想到，之后他进步神速，二百三十日成功化形，只是故地重游之时，旧友已不见了。

　　她的确长得很快，再一次见面已然长成了清水芙蓉般的娉婷少女，容貌性情都有了些许变化，变得最多的，却是她已经不记得他了。苍陌出神地盯着右掌小指，鬓边碎发落上脸颊，与长长眼睫一同掩去目中神情。许是被身边骤然低落下去的情绪影响，韩若非默然，眼底心头的一线忽近忽远，无头无尾却纠缠得如理不清因果的乱麻。

　　所谓君子报仇，当机立断，少离秉承师尊的良好教育一直在往“君子”这个标准上靠。自从问心斋出来，被交由新晋的绿萝仙子照顾后，少离日日缠着绿萝打听玄钰在哪。绿萝刚成仙不久玄钰就上赶着投胎去了，她自然是无缘得见这号人物，甚至其鼎鼎名声也被刚登仙界熟悉环境的忙碌给覆盖过去了，眼下少离问及，在记忆中掘地三尺也仅有一个结论：“好像听过这名字。”

　　然而绿萝仙子是十分尽职尽责的，加之有了少离后她终于不是辈分最小的得以扬眉吐气，对这小师妹甚是疼爱，当即带了她四处寻人去也。寻了半晌，这结果说好也不算说坏也不能够，好的是玄钰天君下凡历劫明眼人都知道第六个帝君即将归位可喜可贺，坏的是少离在问心斋憋了百日打定主意要好好捉弄玄钰一番的，他倒好，前脚扔他们去思过后脚自己就溜下凡了，简直是事了拂衣去，气死你活该嘛！

　　诗不是这么用的，绿萝纠正她。

　　“太便宜他了！”小小的团子很愤怒，脸都鼓成了包子。

　　绿萝仙子想了想，师尊曾说怨憎二字最是伤身，不仅容易伤到别人的身更容易伤到自己的。本着度苦厄化怨念的原则，温柔贴心的师姐哄着苦大仇深的师妹去了天河。

　　“你哪里温柔贴心？”听着绿萝转述的卿月凉凉道。

　　“师姐什么是苦大仇深？”少离啃着果子眨眼问。

　　天河是星辰最多的地方，也是以纯白为主色的仙界色彩最多的地方。浪潮澎湃壮阔，映衬着群星浩渺无垠，恍惚间正如星屑纷纷坠落，将河水与星云连接到一处。

　　少离却被一团不起眼的星云吸引。

　　与其他璀璨夺目的星云相比，这团星云光芒柔和许多，甚至在众多闪耀星云中显得黯淡无光，且与其他悬于天河之上的星云不同，它静静滞留岸边，不与群星争辉，反显得遗世独立。

　　少离拨开星云，竟在中间发现块与自己一般高的石头，表面平滑如镜，几分像玉，几分像晶石。

　　“这是轮回镜。”绿萝解释，“听说是用星屑打造的，能呈现神仙历劫期间的轮回。”

　　少离起了好奇心，缠着绿萝要演示。绿萝想了想，结了个咒印按入石中：“想看谁的，写他道号就好。”

　　少离目露绿光，在石镜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刻下两个字：玄钰。

　　韩若非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那个神情真是……多大仇……

　　倒是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而轮回镜的一大妙处就是报忧不报喜，极为巧妙精准地避开了那如意的一二分，光呈现劫难考验了。对于历劫归来的仙人们来说，轮回镜不仅仅是上仙们评估审核后辈凡间表现的利器，更是自己不堪回首的辛酸惨痛过往，故而如非必要，大家都默契地远离这玩意，久而久之轮回镜闲置得生出了团团星云将自己彻底包裹，更没什么人发现了。

　　镜中呈现的场景生动形象，少离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看到玄钰倒霉的时候更是胃口大开变戏法地自怀中掏出吃食大快朵颐。

　　“师姐师姐你快看！玄钰第一世太倒霉了居然是不小心淹死的哈哈哈哈！你说他没事跑去坐什么船游什么湖啊！”

　　“哇第二世居然就这么死了？他好歹曾经是个司法天君啊居然活活饿死了！而且明明有人请他吃东西他为啥不要？”

　　“前两世都没活过三十，第三世又从小体弱？八成也要早死了吧。”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些，“这真的是玄钰吗？以前的威风一点都没了看上去好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