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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话(1) ...

  •   第一话

      【一】
      顺着漆黑的街道一直走下去,身边的被月光照亮的水洼以比慢镜头还要慢上一些的速度向后移动,一格一格,仿若能听到老迈的放映机胶卷倒带“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知道是几点了,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一阵细微的风吹来,颈边有丝丝凉意,空气中弥散着一点点寂寥,安静得能听到针落下的声音。隐隐让人不安。
      明明是不可见物的夜晚,周围的建筑却莫名的清晰,就连遥远到在远处地平线处的楼梯都看得清楚,甚至可以数出楼梯的台阶数。
      十三层。
      除左右侧建筑之外,视线正前方所及是一片漆黑。
      依稀之中,似有呜咽的悲鸣从漆黑的前方传来,隐隐约约,不甚清晰。
      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惧意,准备转身离去。
      转过身的一刹那,意识到刚刚似乎看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瞬间怔住。
      一个男人,在楼梯的第五个台阶上望着自己,唇边挂着与气氛不符的温润人心的笑意。
      “父亲……”少女怔怔的望着远方这个男人,眼泪瞬间如雨而下。男人依旧穿着自己记忆中最为深刻的米黄色夹克衫,可是,这件米黄色夹克衫,为何会被鲜血浸满?
      两人就这样远距离地彼此凝望,一个始终面带微笑,一个早已泪雨滂沱。
      “父亲……”少女不顾自己流成河的泪水,径直向前方走去。
      男人似乎没有料到她的举动,眉角微蹙,半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
      少女凝视着前方的身影:“父亲?”声音还微带着丝哽咽,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不要继续了……”
      不要继续?继续什么?少女疑惑更大了。
      “忘记父亲的事情吧,不管发生什么。”
      忘记?忘记什么?父亲的意思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么?
      “父亲……”,少女欲向前走,寻求答案。但是,远处的男人从脚开始,一点一点变成了晶莹的碎片。
      “父亲!”
      “小音……一定要记得……父亲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去做,哪怕是,为了我。”男人的唇边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只是眼眸深处充满了复杂和空洞。
      复杂和空洞,如此相反的两个词,却表现在了同一双眼眸里。
      担忧、不甘、愤怒、遗憾……所有的情绪都到了极致,被填充在漆黑的眼眸,反而有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空洞。
      少女被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定住,然而只是一瞬。看着碎片越来越多,再一次失去的恐慌笼罩少女的心,以至于她寻求答案的想法在脑海里瞬间消失,现在的她,只想着,无论如何要留住自己的父亲。
      “父亲……不要丢下我……”
      “女儿好想你……”声音嘶哑得厉害。
      可是……最终,男人没再说一句话,幻化为漫天的晶莹,消失了。

      “父亲不要丢下我!”
      时音四肢无力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嗬……”的一声叹息,后背已经大汗淋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果然有未干的泪。
      真实又虚幻的梦。

      【二】
      被夜晚的梦魇影响,时音白日一直处于迷蒙的状态,总感觉眼前的东西在颤抖。也许是视觉模糊的缘故,听觉就异常敏锐。
      “哎哎,快看,那不是二班的云穆么?”
      “云穆?啊啊,好幸运,上学能碰到他!”
      “可是,他不是经常翘课,不在学校么?”
      “大概是觉得高三了,不好好学习跟不上了吧。”
      “他即使翘课成绩依然稳保红榜前三甲,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担心成绩问题么?”
      “你说的好像也对啊。”
      时音顺着议论声望去,是两个女生在交头接耳,一边小声议论一遍还频频偷望某个方向。顺着两个人的视线望去,时音看到了处在众人议论和视线中心的人物——云穆。但男生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引起的轰动,又或是习惯了成为中心,视线没触及过周围一丝一毫,直直地望着前方,将步伐走成笔直的一条线。
      被上天眷顾的人儿啊。时音心想。
      云穆,一直占据成绩榜前三甲的席位之一,每次成绩只比自己低10分以内。但是云穆最牛之处在于,他取得的这个成绩的背景是一个学期除了考试以外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学校。尽管时音每次都是第一名,但她是全勤的好好学生。而云穆,大概花了比自己一半不到的时间取得的这个成绩吧。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欠扁啊欠扁!时音恨恨地想着。
      让时音觉得云穆欠抽的不仅是他的成绩,更是他的性格——时音觉得,云穆的性格,实在是太冷漠了。
      没有缘由。
      若非说原因,要从开学第一次见到云穆说起。
      高中开学时,不知为何,一向神经大条绝对不会注意离自己五米开外发生的事情的时音一眼就看到了远远地背对着自己站在学校门口的少年。
      那少年的背影很孤独,却孤独得令人想要靠近。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仿佛被什么引领了似地缓缓走向云穆,却在看到那少年的眼睛的时候停了下来——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凉薄。
      也许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藏在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眸里。现在回想起来,时音依旧觉得那双眼睛,让人避之不及。那样的眼神,似乎蕴藏着了看破一切的平静,又似乎充满了困兽一般的绝望,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无法用言语形容,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眼神,能让人概括出四个字:“冷漠,凉薄。”
      时音就这样定定地盯着云穆,回忆见到他的情景。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男生似有所感而望过来的目光。
      现在想来,云穆那样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非常熟悉。
      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到底是哪里呢?
      困惑的时音决定去找申小雅倾吐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很显然倾听这种话题的工作并不适合申小雅。当听到“冷漠,凉薄”四个字,申小雅终于绷不住,塞满了一嘴的早餐喷了出来。
      “咳咳……”
      “你淡定……”时音一边帮呛到的申小雅顺气,一边问道:“这个有什么爆点啊?让你这样……”
      申小雅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平息情绪,口齿模糊不清地道:“冷漠?凉薄?阿音你现在是在走文艺路线么?还是情窦初开了呀?”
      听到“情窦初开”,时音嘴角抽了抽,嫌弃地掸掉了小雅不小心喷到自己身上的早餐,道:“算了吧,你就不会仔细感觉一下么?仔细地观察云穆!你肯定也会这么觉得。”
      小雅摆了摆手,故作花痴状:“云大帅哥咱谁没仔细瞧过?谁都没看出啥,也就你,我看你真的是春心萌动了哈哈。”
      “喂喂……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总觉得云穆的眼神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你还说你不是喜欢上了云穆?据说呀,人们总是爱对喜欢的人贴标签,说什么似曾相识,和自己相似等等等等。”
      “你!”时音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哈……”申小雅好不容易嘲笑到了时音,当然是非常得意,不顾形象地就在学校门口这条街大笑出声。
      无语地看着申小雅得意成水壶状的模样,时音扶额,她现在能说她不认识她吗?
      沉浸在得意中的申小雅脸被狠狠地捏了一下。回过神来,却发现身边哪还有时音的影子?
      却见前方50米教学楼门口处时音在对自己挥手,仿佛是在宣告自己偷袭胜利。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梯。
      “喂!千时音!”
      小雅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了跺脚,果然,在这个丫头跟前谁都无法讨到好处。
      时音灵活的身手,以及这样女汉子的性格,大概是从伯父因为事故去世的那天起练就和养成的吧。
      想起了伯父,那真真是个正直的人,却也更是可怜的人……小雅叹了口气,朝教学楼走去。

      【三】
      时音8岁那年,全国爆发了非典。
      那是一段时音永远无法忘怀的时光,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直至现在想起,依然心痛至极。
      父亲是一名记者。非典爆发时,父亲所属的电视台决定做一个关于非典的专题节目,需要穿梭于各个非典重灾区。家中所有人都坚决反对,唯独妈妈一如既往地支持爸爸。爸爸很讶异,临行前问妈妈为何不阻止。
      妈妈只说了一句:“你可以选择不当记者,但是你已经当了记者,就没有选择不去的权利。”说完替爸爸拉上运动外套的拉链,微笑着在门口送别爸爸。
      但只有时音一个人听到和看到,妈妈在爸爸走很久后在门口的喃喃“一定要平安回来”,以及转过身来红掉的眼眶。
      妈妈那时回答的话,说话时凝视爸爸的眼神,红掉的眼眶,时音在多年以后,每每忆起,还清晰如昨。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不会再难过到情绪失控了,因为她的身边,有了能够不让她流泪的人。

      收到父亲感染的噩耗是在一个星期后。
      时音母亲接到了父亲同事的电话后就急匆匆往医院赶,却被挡在了医院外。
      母亲不能探视父亲,于是每天就在医院门口,进不去,就在世界上离父亲最近的地方守着。
      父亲知道后,给母亲发短信:“回去吧,回去,你不能倒下,小音还要靠你呢。”
      母亲回:“你看,外边的花儿都开了,你会好的。”执拗地不肯离去。
      就这样,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天,母亲和父亲短信来回。
      父亲大概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给母亲发短信:“如果可以,让小音以后,不要当记者。”
      ——这是父亲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之后,时音和母亲,都没再见过父亲,甚至是遗体,都没有。
      父亲就这样在医院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时音和母亲都以为父亲还活着,只不过是因为工作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才会消失一段时间。
      然而负责父亲的张医生确定他确实是直到父亲的遗体停放在太平间才离开的,再者很长一段时间时音和母亲也没有父亲的消息,终于接受了父亲离去的事实。

      【四】
      虚幻又真实的梦魇,无法摆脱的记忆。
      明明是许多人想要逃脱的魔障,我却想回到梦里面。
      让我再看看你的脸。
      我想你。
      我的父亲。

      【五】
      “时音,听说了么?”
      课间时分,司弈秋凑了上来,激动地对时音说。
      “欸?听说什么?”正沉浸在数学题里的时音唯有抬头,随口问道。
      “云穆又协助警方破获了一个案子。”
      “喔,和我有关系么?”
      “……阿音你不是一向对这些八卦很感兴趣么?”
      “今天不想感兴趣了。”
      “又被老沈批了?”
      “没有。”
      “没有?没有你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是闹哪样?”
      听到“如丧考妣”,女生的笔定了一下。
      司弈秋没有注意到女生细微的动作,继续激动地说着:“你知道么,云穆简直了!据说刑警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当警察的时候,他果断回绝了。你知道他说什么么?他说‘当警察,调查是有限制的,在黑与白之间,还存在灰色地带。有些事情是无法凭警察的身份来解决的。而我,就是那个要将那灰色昭然于天下的人!’你知道么,他说那话的眼神,简直太帅了!”
      也许是话里有什么引起了时音的关注,终于从作业中抬起头来,无视了司弈秋眼里直冒桃心的花痴表情,说:“那句话真是他说的?你听到了?”
      “大家都这么说,还能有假。”
      应该是真的了,那句话,即使是以讹传讹传出来的,那传的人也得有些水平,而看那些女生花痴的样子,应该不是能说出那样的话的人。
      “上课了,我走了。”司弈秋见时音长时间没反应,铃声适时地打响,于是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时音惯性地向司弈秋摆了摆手,却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那句话……
      只是那个少年为什么能够说出来……

      “爸爸爸爸——”八岁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扑向远方的男人。
      男人张开双臂,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唇边的笑容泄露了了他此刻的心情:“想爸爸没有,这些天有没有很乖地听妈妈的话?”
      女孩如捣蒜般的在男人怀里点头:“我有很听话,语文得了第一,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你能不再出去这样长的时间了么?”
      女孩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不可以哦”,男人眼里露出一丝心疼,“这是爸爸的工作。爸爸必须负责。”
      “可是,你看小雅的父亲也是记者啊,他就有很多时间和小雅玩儿。”女孩追问。
      “小雅的父亲,和爸爸负责的是不一样的,而且,爸爸自己也在调查一些东西。”
      “为什么要调查?爸爸不是记者么?就把看到的和听到的写出来就好了啊。”女孩困惑。
      “看到的和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相。而且,在黑与白之间,还有灰色地带,它可能被有心人刻意地掩盖,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但无论是被刻意地掩盖,还是命运的安排,爸爸都希望,能把这不足为外人道的灰色地带揭示出来。”
      看着怀抱中的女儿更加困惑的表情,男人笑了笑:“我们小音还小,不要想这些了。你只需记住,爸爸永远爱你,但是不仅仅你需要爸爸,这个社会上还有一些蒙受冤屈的人也需要爸爸这个职业的人。他们正在承受痛苦,所以爸爸要帮他们,这可能使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懂么?”
      女孩依旧懵懂,不过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女儿一定乖乖听话,好好学习,要成为爸爸这样的人。”
      “真懂事。”男人欣慰的一笑,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又想起什么,长叹了一口气。

      ——当警察,调查是有限制的,在黑与白之间,还存在灰色地带。有些事情是无法凭警察的身份来解决的。而我,就是那个要将那灰色昭然于天下的人!
      ——在黑与白之间,还有灰色地带,它可能被有心人刻意地掩盖,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但无论是被刻意地掩盖,还是命运的安排,爸爸都希望,能把这不足为外人道的灰色地带揭示出来。
      如此相似的话语,经由两个年龄相差了三十岁的人说出。
      夕阳的余晖落在女生的面颊,却没有抚平紧蹙的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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