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斗》人格四重奏

7、合作

　　俞隽晨眯着眼睛，回想起那夜的情境，一时间，眼前这个单薄的身影竟真的跟那天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瘦弱女子重合了。一样的卓然超群，一样的不容置疑。只是，声音与自己那时候听到的有些不同，那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铿锵有力，但也脱不开女子特有的柔媚，顺着那夜的寒风散到在场的男人们的耳中，让凛冽的寒风都有了温度；这华章公主的声音就硬朗沉稳的多，也多了一分内敛的霸气。莫不是也变了声音？
　　“公主千般算计，难道只为了寻我皇兄这么简单？”俞隽晨摸了摸下巴，“如今大业未成，婚约只是空谈，更何况我皇兄生死未卜，你们前来投靠，不怕下错了注码么？”
　　“二殿下的实力，在虎封寨我就已经见识过了，自然不会有所怀疑；当然，我这次请师兄和我一起下山，也不是来投靠二殿下的，我与二殿下的关系，算是合作。”
　　“合作？”
　　“宸太子当年与我有约，不管寻不寻的到你，三年之后都定会回去找我。如今已经六年过去了，仍不见他消息，”唐晔涵微不可查的叹口气，接着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他！我特意向父皇请了旨，以和亲之名来到晋国，就是来找他的。”
　　“你是说，你自己请了旨要嫁来晋国？”俞隽晨有点儿蒙，“你嫁来晋国，就是为了找我哥哥？”皇兄与这华章公主到底有怎么样的纠葛啊？
　　唐晔涵不愿多言了，安俊文立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突然间又不说话，便接着说道，“二殿下要复国，想必这也是宸太子的心愿，既如此，我来帮殿下，也算帮老友的忙了，二殿下不要推却才好啊。”
　　安俊文谦恭有礼，言语间时刻提醒着他们与宸太子的关系，俞隽晨沉吟片刻，道：“二位既然是师兄妹，不知师承何派？兄长当年蒙令师照料，我这做弟弟的，理应当面感谢。”
　　“师傅久居梵音山，殿下若不忙，可以着人去看看。”
　　“梵音山？难道你们师傅，是续仙安弗庵？”
　　“正是！”安俊文和唐晔涵含笑点头。
　　“如此甚好，既然是续仙的高足，能得到二位帮助，大业可期矣。”俞隽晨拱手赔礼道，“方才是我鲁莽了，得罪之处，还望公主和先生，念在我皇兄的分上，不要见怪才好。”
　　安俊文和唐晔涵二人正要还礼，就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孩儿敲门，“爷，小的有事禀报！”
　　“二位先歇着，我去去就来。”不等安、唐二人回答，俞隽晨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爷，老爷子来信儿了，三日后便赶过来。要爷早作准备呢。”小厮悄声说道。
　　“知道了，下去吧。”俞隽晨想了想，叫住小厮道，“这里边儿是两位贵客，你招呼下去，不可怠慢，着几个人来好好保护。”
　　俞隽晨吩咐完，便转身进屋了，却见安俊文正在打量屋内的陈设，似乎对这竹楼很感兴趣，便笑道，“先生觉得我这儿布置的如何？”
　　安俊文道，“二殿下心思细腻，竹林雅致，这地方倒有些梵音山的避世之感。”
　　“先生过誉了，临时的住处，怎么能跟高人的府邸相提并论呢，不过是我偏好竹林，正巧这处有，便隐在这里，搭了个窝罢了。”
　　“往日里宸太子也曾说过，二殿下喜欢竹，六岁时便放言要在将来的府邸中遍植翠竹呢。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啊。”
　　又提到宸太子，唐晔涵和俞隽晨脸上都显郁郁之色。俞隽晨道，“方才二位提到，要助我寻找皇兄，可惜这么多年，我派出去的人都说没什么线索，连房将军也杳无音讯，着实叫人着急，不知二位有何妙计？”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瞒二殿下，宸太子初下山时，便与我约定，时时与我们互通消息，三年前他到了宣州，还曾来过信，只是，自此便没了音信……想来，若要寻他，还是从此处入手比较好。”安俊文答道。
　　“宣州？三年前我确实在宣州一带呆过些日子，皇兄若来找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俞隽晨疑惑道，却见安俊文和唐晔涵都不再接话，想来他们也不甚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又道，“也罢，至少有个方向，我会着人再去寻。眼下……公主殿下如何打算？”俞隽晨说这话时，唐晔涵正支着手扶住微侧的头，轻轻地摁着太阳穴，双目微闭，好像并不打算插嘴这两个男人的谈话。他觉得她看起来很有些累了，有些不忍打扰，却又琢磨着两人现下的身份，不好多作耽搁，便尝试着温和道，“公主殿下，咱们已经与队伍失散一天了，不知公主有什么想法？”
　　养了半天神的唐晔涵才睁开眼，声音轻的像飘进俞隽晨的耳朵里，“这是二殿下的地方，自然一切都由二殿下做主。我和师兄，定当配合。”
　　俞隽晨看着她，她还是穿着红嫁衣，还是一派谦和、彬彬有礼，只是他突然觉得昨夜那个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的可爱姑娘，在自己昏过去前就飘走了，连着她身上沾着的篝火的暖气，都消失在缥缈的夜色里。刹那间心里惴惴的有些难受，这种情绪让俞隽晨自己都有些莫名，他掩饰的端起茶挡了挡，复又放下，斟酌着说道，“公主的銮驾被劫，想来是有人不愿意公主进京，这次未得逞，想必还会找机会对公主不利。我们现在还不宜暴露身份，以我之见，咱们不必同迎亲的队伍一起回去，我会派人知会严大人一声，让他们走官道，顺着原来的路线走，二位和我们就暗中跟随，看看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说完，他看看堂下两位的神色。
　　安俊文眼珠转了一转，点着头道，“嗯，二殿下想的周全，不如此，只怕路上还有麻烦。”
　　唐晔涵却略做沉吟，抬眼望了望在场的两个男人，“嗯，这样甚好，一切听二殿下的安排”，顿了一下，又说，“烦劳二殿下准备一下，我们可以尽快动身。”
　　俞隽晨道，“这个不急，严大人迎亲，队伍人多，也走不了多远，公主和先生可以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与他们走的太近也不好。过个三五日再动身也无妨。”
　　商量妥当，一时间三人也没了话，这一场较量峰回路转，着实费神费力。俞隽晨很识些眼色，他打量着公主殿下，唐晔涵多数时候不愿多言，只是静静的听他们交谈，就是他问她时，也惜字如金，看来真是累极了。他看安俊文也不说话，便做主道，“想来公主一路辛苦，不如先休息吧。”

　　唐晔涵和安俊文被安排着在这竹楼里住了四日，平时也没什么人打扰，这里满眼翠色，微风和煦，趁着公主稍稍安稳的心境，赏赏山景，偶尔与师兄作画对弈，倒也是相得益彰。公主想着，此处不错，此生最后一时的平静生活，便在这里度过，与在梵音山也怕没什么区别了。
　　俞隽晨着人来请他们时，安俊文正抓着一把白子在手里把玩，眼睛却盯着面前的棋盘深思。唐晔涵立在书案前，低头认真地描摹着窗外的竹林。屋内安静，悠悠的熏香盈盈袅袅，飘散在屋内，衬得这一男一女怡然自得，仿若避世的谪仙。
　　来人是这几天侍候他们的小婢女，这小姑娘并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看着这处光景，呆了呆神色，只觉得小时候阿娘讲的才子佳人、举案齐眉的故事，应当就是这样吧。
　　“安公子、唐姑娘，少爷请二位去前厅议事呢。”虽是不忍心扰了这画面，小婢女还算记得自己的差事。
　　安俊文“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唐晔涵直了直身子，转头朝低眉顺目的小婢女笑了笑，温和道，“你先出去端盆水，我这刚作了幅画，得净一净手才好。”
　　小婢女领了命，躬身退出去了。
　　安俊文抬头，正逢上公主移过来的目光，笑道，“师妹，你在想什么？”
　　唐晔涵转到他身前，看了看这未解的棋局，轻轻说道，“在想你下一步怎么走。”
　　安俊文含笑，将手中的白棋丢进盒中，“师妹看不出来么？”

　　议事的前厅并不大，但坐北朝南，又开了两扇窗户，光线很好，俞隽晨坐在厅里，正对着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说话。看到公主和安俊文一同前来，起身道，“公主殿下有礼，今日请公主殿下和先生来，是要为二位引见一人，”他侧身一指，“这位，是皮东煌老将军。”
　　唐晔涵与安俊文站定，顺着俞隽晨的方向看过去，这男人身着藏青色的骑马装，看来风尘仆仆，一双厉眼似鹰，藏在黝黑的皮肤里，目光深邃，似乎也在观察着唐、安二人。这人呼吸平稳，不疾不徐，但身上沾着灰，尚来不及掸去，他看向唐晔涵，微微躬下身，行礼道，“参见陈国公主殿下。”不等唐晔涵回礼，他又直起身，自若的捋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
　　一般来说，即便是邻国的公主，作为臣子，也得行君臣之礼，以免坏了两国亲善之谊。只不过，俞隽晨素来晓得这位皮将军的烈性，并且似乎依旧对当年陈国不肯施援心怀芥蒂，这次梗着脾气朝着公主行了个虚礼，又看公主也并未介意，就此作罢。
　　众人坐下议事，这老将军先发问道，“方才听殿下说二位前来相助，老夫敢问二位，如今这个情势，二位要如何助我们？”
　　“老将军，计划我们已经与二殿下说过了，如今之计，顺势而为即可，容王既然按兵不动，咱们也有多些时间准备准备，待找到宸太子，到时候一呼百应，自然大事可成。”安俊文不动声色的提醒道。
　　皮东煌皱皱眉，看着唐晔涵，“公主殿下只身来晋国，想要以一己之力助我们……寻找宸太子，恕我直言，不觉得高估自己了么？”
　　“皮将军过虑了，虽则我是以联姻的身份来晋国，但毕竟是陈国公主，想要找到自己的夫婿，还是有些办法的。况且，我来找你们，自然是想合双方之力，胜算更大，不是么？”唐晔涵迎上那目光，微微一挑眉。
　　那老将军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俞隽晨说道，“公主殿下的诚心，皮将军无需在怀疑，我也觉得此计可行，公主殿下与皇兄多年来一直有联系，总比我们大海捞针来的稳妥，将军归来一路辛苦，还是休整几日，在这里坐镇，找皇兄的事情，我会差人去办。”
　　皮东煌面色黑沉，看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只是双唇微张，欲要再说，看到俞隽晨一脸果决，却再没别的话出来，“如此，臣领命。”说罢，依旧沉着一张脸，疾步出去了。
　　“皮将军性子急又倔，先生和公主殿下勿要介怀，方才有得罪之处，隽晨在这里代他向二位赔罪了。”俞隽晨温和笑道。
　　“皮将军乃当世豪杰，当年便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报国之心，一片拳拳，而今看来，皮将军护主心切，也并无冒犯逾矩之处，我等既然明白，又怎会介怀呢，二殿下莫要小看我和师兄了。”
　　“哈哈，看来是我小心眼了，公主不知，皮将军于我，确有大恩，当年兵乱，父皇将我和皇兄分别托付给皮将军和房将军，让他们带着我们杀出宫去，后来为了分散敌兵，两队人马便分开走。自小我便是皮将军带大教导，这些年来，也是他在旁督促帮衬”，俞隽晨笑道，“皮将军与我，可算是亲如父子，怕是他亲儿子，也比不过呢。”
　　“如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皮将军如此忠心，真乃肱骨之臣，叫人心生感佩啊。”安俊文点着头，叹道，转念又问，“不知当年皮将军和房将军分开时有否约定，到何处汇合？如何见面？”安俊文沉吟一阵，“宸太子当年，身边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啊。”
　　他这么一说，俞隽晨的心又揪起来，唐晔涵接着道，“师兄难道忘了，自始至终宸太子都未提及他们的汇合一事。”又听安俊文一阵唏嘘。
　　俞隽晨虽心里难过，也道，“这么多年，皮将军一直暗中查访皇兄的消息，却从未提过会与房将军汇合之事，只怕当年情势急，容不得他们商量了。”
　　“是了，虽则如此，毕竟而今我们也有了方向可循，今次殿下要我们来，可是准备动身了？”安俊文询问道。
　　“正是，严大人他们已经先行四五日了，眼下已到了钦州，我差人送消息给他，说我和公主随后便到，要他在前面做足排场，引人耳目。咱们，隐在百姓中，才不会有人注意。”
　　“严大人也是二殿下的人么？”唐晔涵问道。
　　“我与他有些交情，现在，他算是容王的人。”俞隽晨毫不讳言，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