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志》Xerxes

10、世事无常终难料

　　九月初三，东海国琉瑚城，碧海听潮轩
　　一只黑色的靴子踏上台阶。
　　里面的人立刻站起来，肃然道：“小人见过王爷。”
　　来人白衣皂靴，风神如玉，正是赢战。他微微一笑，温和的说：“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走过来坐在桌边，一个小厮立刻过来在茶盏里注上新茶，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赢战仰起头对小厮和气的一笑，对方的脸红了，唱个诺下去。赢战问：“你找到龙之南了么？”
　　对方的脸色变了变，跪下说：“属下办事不力，龙少侠已经罹难，龙大侠下落不明。”
　　啪！的一声，青瓷茶盏在赢战手里被捏碎，血水和着茶水流了一桌子。
　　赢战沉着脸，一语不发，过了许久，轻声说：“你起来吧。”
　　对面的人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赢战的脸色。
　　“我不怪你。”赢战优雅的抿紧薄唇，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悲伤。
　　他和龙之南少小相识，情同手足，如今他惨死在那对君臣手中，不必听细节就知道他们死的必定极其惨烈，丧尽尊严！他怎么会不心痛，不难过，可是，父皇临终前流着泪要他发誓尽心辅佐自己的弟弟赢梓，他又如何能背弃誓言！
　　无论赢梓做错了什么事，他都必须原谅，因为，那是他欠赢梓的。
　　想到那件往事，他又开始头痛难忍，挥挥手说：“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头痛的更厉害，连眼前都出现了一团团光斑，视线模糊。
　　对面的人单膝跪下说：“请让属下留下照顾王爷！”
　　当一个人头疼得快裂开的时候，你让他怎么思考？赢战更是痛的话都说不出来，想挥手却没有力气。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药起作用了。
　　赏心真的很了解这位东海国的王爷，加在茶水里的毒药无色无味，必须要掺和了鲜血才会起作用。赢战果然如他所料的捏碎了茶盏，茶水顺着伤口渗入，发挥了巨大的功效，而他竟还没有怀疑到这一点。
　　脸上掠过一丝轻蔑，东海王室的人未免太过养尊处优，警惕性太低！
　　轻蔑未及收起，赢战忽然抽出剑，搭在了他的脖子上，手指沉稳，哪里有中毒的征兆。
　　他微笑，久经战场的心机让他毫不惊慌得问：“王爷是如何看出的？”
　　总结经验教训一向是他的长项。
　　赢战沉默，然后说：“你的笑容，太过轻蔑。”他忽然怒喝：“你把我当什么了！傻子么？”
　　说着猛地站了起来，剑尖却不离开他的咽喉。
　　男人保持微笑，心里却不由得闪过一丝疑虑，能够抵挡着穿肠毒药威胁来犯者的生命，东海国的王爷实在不是等闲之辈，但是，他不会输，因为，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太久了。
　　必杀！
　　他猝起发难，一不可思议的姿势从东海王爷的剑尖下滚出，姿势好不好看并不重要，他一向只注重实用。随后拔剑，出招，一气呵成，流畅的如同三月里融化的泉水。
　　赢战没有逼近，反而后退一步。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
　　头脑里似乎有几百个人同时吵闹，敲锣打鼓，头疼的恨不得立刻死去，眼前一片昏暗，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模糊影子，虽然可以发招，可每一次牵动肌肉都带来刀切般的痛楚，这是什么鬼毒药，药性在体内发作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赢战一语不发，不动声色的把毒药逼到五官，就算是聋了瞎了哑了，也不能死在这里，可是，他今天真的能活着出去么？
　　男人看赢战已是强弩之末，伸出手在脸上一抓，抓下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的脸清秀绝伦，剑眉侵鬓，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清水般柔和的眸子，挺直的鼻梁下，两片薄薄的，浅粉色的唇紧紧抿着，透出一股阴狠杀伐之气，是和铭。自从那天得到赏心的情报之后，就在他的暗中帮助下设计了这个陷阱。杀了赢战亲信作了这张人皮面具，在短暂的时间里也没有引起他的怀疑，事情还算顺利。
　　除了现在，他预感这次恐怕不能杀死赢战。
　　东海王爷的可怕，也曾听说过，不过五年前他忽然销声匿迹，据说是因为夺嫡失败，心灰意冷，从此不再过问世事，也有人说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内心愧疚，所以任由弟弟胡作非为。不管是那种传说，都代表着一个意思：龙困浅滩，想要再飞冲天，恐怕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和铭精神一震，手指在唇边打了个唿哨，从他身后的阴影里闪出十几个黑影来。
　　这些人，并不是西夏黑衣骑士，而是小侯爷豢养的死士高手。
　　刺杀赢战事件，在计划里是要做成江湖仇杀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自有人会去添油加醋的传说，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流言的传播者。
　　连上和铭，一共十七个人，把赢战围在了中间，缓缓收紧包围。
　　赢战毫不惊慌，站在包围圈之中，剑尖点地，全身却被巧妙的掩护在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下。淡淡地问：“你们是谁派来的？”问的语气却很确然，似乎已经知道了要他命的人是谁。
　　和铭缓缓抓起一蓬银针，他曾听赏心说过赢战曾做过一件极大的错事，所以对现在的东海王怀有愧疚，如果说是东海王来杀他，他必然会无心抵抗，束手就擒，事实上赏心的意思也是让他这么说。但是和铭不喜欢打着别人的名号做事，所以他坦然说：“和铭。”
　　两个字就足够，赢战手下的情报网也算是发达，不会不知道他是谁。
　　果然，赢战脸色一沉，心也跟着沉下去，是西夏人！
　　如果是赢梓，他此刻是否可以黯然离去，不必做抵抗？
　　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自己今天真的必须要血战到底呢。毕竟，放心不下赢梓，如何能让他面对虎狼般伺机而动的强邻？所以自己不能死，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不能是今天！
　　他动的那刻，和铭也动，一蓬银针猝然发狠，漫天洒出，全数定在了赢战双臂上。
　　赢战心里一凉，和铭却笑了，他如何看不出来眼前的人已经又瞎又聋。
　　一挥手，两名死士抽刀出招，赢战即使耳不能听，目不能视，还是闪身躲开了攻击，回身一剑，准确地割开了其中一个的喉咙，鲜血涌出，喷在他的白衣上，像是点点落花。足尖一点，剑尖又穿透另一个人的胸膛，抽出，鲜血再度染红白衣。
　　赢战的秘密在于，他的五感都比常人要敏锐的多，失去了视觉，听觉，他还可以清楚的分辨出每个人的气息。不幸的是，和铭也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提到向前，在死去的同伴身上有砍了几刀，抓起来扔到赢战脸上，血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下来，世界里全是浓重甜美的腥气。
　　“结阵！”和铭大喊，却做出了相反的手势：静止不动。
　　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逃出生天的赢战身形一搓，感受到周围天罗地网的杀气，行动为之凝滞。
　　现在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鲜血满面，以剑尖支地，沉默的望着面前要他命的人。
　　手臂开始渐渐酸麻，手指几乎握不住剑把，脸上现出一丝悲凉，难道自己今天就要命丧与此？
　　和铭知道银针开始发挥作用，他还不屑用毒，只是令赢战的手臂血流不畅，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能从指尖逼出毒药，也不能使剑，就要了他的命了。本来不想这么卑鄙，但是赏心说了，赢战的实力不可小觑，这一次，容不得他失手。
　　一挥手，四名死士一起上前，原以为已经穷途末路的赢战竟还能举起剑，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杀了这四个人。和铭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今天恐怕不能这么顺利如他所愿。自己以为赢战的一条命是囊中之物，谁知道他竟然如此顽强。
　　很多年前，曾听侯爷说起过，如果东海国交到了赢战手里，一定会比今天可怕不止十倍二十倍。小侯爷也说过，赢战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愿做一个池中之物？若有一天风云际会，必然化为九天翔龙，而自己，必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要在他觉悟之前，将他斩杀，以绝后患！
　　思索片刻，一挥手，让五人从前面攻上，纠缠着赢战的注意力。
　　另外五人从两边逼近，试图偷袭他背心。
　　今天，他就是仗着人多，要杀了这只孤独的困兽。
　　手里扣住一蓬银针，伺机而动。
　　赢战靠着墙，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从正面进攻的五人缠住赢战，一鞭子甩在他脸上，鲜血如注，渗进了眼睛里，火辣辣的疼，另一把剑划开了他的后背，血沁透了衣服。但他也成功的杀了其中的三个人。
　　两方对视着，等待着，刺杀方固然惧怕赢战，无法想象他到了现在还能坚持，还能杀人。
　　赢战心底也一度绝望，但是，因为是西夏人，他必须坚持下去。
　　因为他知道西夏要除掉他，绝对是为了进一步除掉东海国。
　　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今天自己能逃出生天，日后必定让西夏人以百倍奉还！
　　可惜西夏人会给他这个机会么？和铭脸色一寒，一挥手，一个死士突然扑上前正面抱住了赢战，赢战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挣开，忽然一道冰冷锋利的物体自小腹刺入，绞心的疼痛让他一下子差点站不住。
　　抱着他的人软软的倒了，和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杀了他！”
　　后面的人第二剑对着赢战的心脏刺开，赢战足尖一点，用最后一丝力气踢飞了他手中的长剑，刺穿了旁边的人，同时手里的剑也刺穿面前的死士。
　　和铭的微笑消失了，伸出手击掌三下：“好身手，真没想到东海国的王爷武功这么高强！”
　　赢战靠在墙上，脸色苍白，粘稠滚烫的鲜血从指缝间涌出，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继续战斗下去。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自己在最后，放不下的人，会是谁？
　　这一生，负你负我，此恨绵绵，最后又是谁的错？

　　和铭扬起手，蓄势待发的银针如漫天花雨，猝然疾速撒出……
　　赢战扬起脸，被毒瞎的眼睛失去了昔日的清亮，鲜血满面，困兽犹斗……
　　余下的几个死士带着敬畏之心，举起剑，缓缓逼近……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