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昙祠

1、第 1 章

　　齐羡东站在一片林地上。周围是黑魆魆的树，还有夜晚深蓝的天。林子的中间，则站着一头鹿。
　　鹿很大，却很模糊，看不清是麋鹿还是驼鹿，抑或俩种都不是，齐羡东有些拿不准。只能隐约看到鹿的头上有巨大的角，分出许多枝桠，在周围的树中有些累赘。它该是头老鹿了。
　　鹿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对齐羡东摆出攻击的姿态。它的前蹄不安地在地上跺着，呼出的白气凝在地上，成了霜。
　　齐羡东有些迷惑，他不知道这一次，鹿是不是要冲过来。
　　结果是没有，鹿的背骨高高凸起时，闹钟响了。

　　齐羡东把手插在灰色大棉袄的口袋了，缩着脖子向前走去。时间还很早，路上没有人。路还长，齐羡东放任自己的思想乱跑了一会儿，最后回到了那只鹿。
　　齐羡东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看清那只鹿的样子，也总有一天，那只鹿会把自己杀死。

　　聚集区就在不远处。齐羡东停了下来，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电话过了一小会儿被接起，对面的人轻轻“嗯”了一声。齐羡东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什么再说的，问道：“什么时候能出来？”电话里的人叹口气：“最近事情太多。下个月吧，我会申请一个东部的任务，正好去透透气。”齐羡东问：“那能带上我吗？”电话里的人想了一会儿，说：“应该可以。东部那边管的不是很严格。你是不想带孩子了吧？”齐羡东点头：“我就不是当保姆的料。”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挂了电话。
　　聚集区是一群灰色的正方体建筑，大概有一百三十多个，呈圆形排列在一起。外边围着铁丝电网，电网的外边还有一圈黑铁围城的密集栏杆，各个都有手腕粗。聚集区的入口是一个浅灰色的大门。齐羡东把相关的证件给守在门口的人看过后，就等在一边，等着门里的孩子们出来。
　　这是齐羡东的工作。他每天要早早来接这些孩子，带着他们徒步穿过一个灰败的小镇子，进入学校，然后在放学的时候把他们安全送回来。
　　大门打开了，孩子们排好队鱼贯而出，他们身上都穿着深蓝色的统一服装，上面没什么图案，只在左臂上方有一个金属的臂章，那是个复杂的图案，是组织的标志，意味着这些孩子是组织保护的，组织对他们负责。
　　孩子们都没什么表情。只是按着齐羡东教导的，把最小的孩子夹在中间。组织没有给他们任何交通工具，只是靠脚，每天走上5、6公里去学校。齐羡东一直不明白，组织为什么不把学校设在聚集区旁，他们要穿过的小镇子中有些地方是以前战时某一方设的雷区，饶是齐羡东走过无数遍，还有一些排雷的设备，也终究不安全。
　　看着最后一个孩子进了校门，齐羡东才转身回到镇子上。镇子很小，中央很久以前是个钟鼓楼，在战争中被炸毁后，成了一摊废墟。以废墟为分界点，朝着四面分别延伸出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齐羡东顺着西街朝上走，在接近西关坡的地方，拐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和镇子的其他地方一样，都是一片灰败。院子里停着几辆破车，还有一幢三层的破楼。这个破楼是组织在这里的办事处，也是齐羡东在这里工作的地方。也许是因为没什么必要，一向财大气粗的组织并没有整修这座破楼，而是保留着遥远的战前时期的样子。
　　办事处里还有几个人，以及一台综合处理器，它可以查资料，分析数据，和组织联络等等，总之是个高端的玩意儿。齐羡东在走廊里就感受到了机器的嗡嗡声，这是他的一个特质，总能觉察到运行的机器，不管有没有声音。
　　坐在机器后的几个人没有理会齐羡东，他也不在意，在这样人员调动的地方，这早已是常态。主管事的人是个老头，长得有些凶，人却极精明。看到齐羡东进来后，皱了皱眉，问道：“你要在这里呆多久？”齐羡东说：“可能待到月底，我就要回去了。”老头说：“你明天就走。”
　　齐羡东知道，肯定又有别的任务。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老头说：“总部那边发来消息，要去北边探测。他们要你回去。”齐羡东点头：“好，我先把孩子们送回去。”
　　晚上的天空看起来更压抑。齐羡东走在队伍的最后，以防有人掉队。他对这些孩子没有感情，这些深蓝色的只会移动的木偶，早就被战后的重建和规整抹杀了个性和脾气。但他还是要把孩子们保护好，这是他的任务。如果说他有什么情绪的话，那就是一点点遗憾，和海德去东部一起出任务，好像不可能了。

　　总部的所在地离齐羡东现在待的小镇子很远。战后各地区建设的情况参差不齐，有些地区已经建好了从地面到半空的钢铁城市，而有些地方，完全就是一片废墟。齐羡东从总部过来的时候是直升飞机，回去的路上却要一个人利用各种交通工具，辗转于各个管制区之间。这些其实还好，最让齐羡东感到麻烦的，是离总部不远的一片平原。
　　平原是从陆地到总部的必经之地。不大，白花花一片。总部的资料上，这平原其实有个名字，叫“氤氲平原”，指的就是在平原上空飘着的一层散不开的雾气，这种气体无色无味，却能从生物的呼吸道侵入神经系统，时间长了，就会浑身麻痹，最后成为植物人。海德曾经告诉齐羡东，最初给总部选址的人，以及那些建设总部的人，有很多就变成了植物人，被放在氧仓里，安置在总部的什么地方。记录这件事的资料已经是绝密级别，齐羡东的级别不够，看不到。
　　氤氲平原麻烦的地方还不止这些。平原上其实也是有活物的。活物都是些没有毛的怪物。大致分为俩种。小一些的浑身漆黑，行动速度很快，还有尖利的牙齿，一嘴能咬下人的小腿肚。大一些的则是一种死灰的肉色，不吃人，但浑身发着恶臭。根据总部的调查，这片区域在战前是草原。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怪物，则是以前草原上的羊和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