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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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2年一月十七日是个好天气，我从宠物店带布丁回家。
那天接连下了几场小雪的天空开始放晴，触目都是纯净的白，布丁趴在我怀里伸着舌头仰望天空，半眯的眸子里荡漾出一片蔚蓝的海。
岁月静好。
我忽然想到这个词然后自己便觉得无聊可笑。随手把钥匙扔在鞋柜上，我把它举到眼前蹭了蹭，亲昵地叫了声，“布丁？”
它在我怀里抬了抬爪子，慵懒的抬眼瞅了我一眼，好像真能听懂一样。
不过是牙都没长全的小奶狗。
我有趣的用手指捏了捏它的耳朵尖，换来奶声奶气的一声抗议，第一次觉得这个家里有了一点味道。
布丁很挑食。
吃剩的饭菜不要，高级的狗粮不要，扔到地上的零食不要，没有荤素搭配的饭菜不要，人吃什么它也一定要吃什么，连摆放顺序都不能有一点差错。
“你真的是狗么？”我很疑惑的拎起它脖子后面那块毛捏了捏。它乌黑明亮的眼珠子很不耐烦似的瞅了我一眼，高贵冷艳地甩了一下蓬松的尾巴，扑上来舔我的脖子。
它这时候已经从刚来时的一个巴掌长到两个巴掌那么大了，毛色光亮柔顺很有哈士奇的样子了。
我估计它大概想舔得是我的脸，可惜身高不够就只能勉为其难地舔舔脖子。
我把它捉下来，用手擦了一下脖子，湿漉漉的满手，举到它面前说，“看，全是你的口水。”
它舔了舔我的手指，然后眯着乌黑润泽的眼睛很无辜的看着我。
我哭笑不得，报复地在它的毛上把手擦干，顺毛摸了一把，说“看我把你养的多好。”
它把脑袋埋进尾巴里，估计是不想搭理我了。
我带布丁去看了医生。
补了几针疫苗后咨询了一下饮食问题，虽然大多数狗狗都能自己选择能吃的食物但布丁的智商怎么看怎么都像及格线以下，尽管我不嫌弃它却也怕它真的把自己给吃死。
呸呸呸！才不说这么不吉利的字。
接待的医生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笑起来会露出两两颗小小的虎牙，她很仔细地为布丁检查了一下身体，对我说，“狗狗很健康哦！能像你一样把狗狗养得这么好的男孩子真的不多了呢！咱们人大多数食物都是狗狗能吃的，就算有不能吃的它也会自己避开的。你的狗狗看上去很聪明啦!用不着担心它。”
聪明？在说布丁么？
我有些怀疑这姑娘的眼光，不过布丁好像很开心，回家一路上尾巴都扬得高高的，小碎步都走出了爵士的味道，并且还破天荒地没和我计较我把鸡蛋和面包摆错了位置。
胃口也很不错，饭盆空了两次才摇着尾巴跳到沙发上把鼓鼓的肚皮露出来让我给它挠肚子。
“狗都像你这么能吃么？”我一边挠一边嘟囔着，然后做出一副很忧愁的表情，“啊！怎么办啊布丁？我快养不起你了。”
它把我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咬了咬又舔了舔。
“讨好也没有用。”我斜眼看它。
它似乎对“讨好”这个词很反感，皱了皱鼻子从我旁边起来躺倒了另一个沙发上，身体力行地说明了它才不是在讨好我。
我跟了过去，把它的耳朵翻了过来并且顺手揉乱了它一身毛。
布丁晃了晃脑袋，耳朵又重新竖了起来，很大度的没和我计较。
它只是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颇有些无奈，那样子像是在说：唉！怎么养了个这么蠢的主人。
2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对着体育频道情绪激动到手舞足蹈。
布丁躺在我身边，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沙发，身上盖了条印了碎花的小毯。
毯子当然是我盖的，当时还被它好生抗议了一番，最后被我毫不留情的武力镇压下去，导致布丁一个晚上没怎么理我。
它大概对我的聒噪已经忍无可忍，起身优雅地踏到我面前，一爪子按住了遥控器。
疯狂的体育解说员一下子就变成字正腔圆的新闻女主播，我们俩对视了几秒，然后我妥协的拿起遥控器关小了声音准备换个别的台看看。
刚按了一下键子，布丁就立刻用爪子把遥控器夺了回去好巧不巧的又调回到了新闻台。
“你喜欢看这个么？”我很惊讶地问。
布丁当然没有回答我，它只是用那种显而易见的鄙夷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屁股把遥控器压在了身子底下。
神情端庄严肃的注视着电视，专注的简直不像是一只狗。
奇怪？我是怎么从布丁那一张毛茸茸的狗脸上看出表情的？
我百无聊赖地摸着它的毛，手指绕着它的尾巴打转，新闻上说的是黎氏的二公子因不明原因突然昏迷的消息，黎二公子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漫天的星辉，照片里的男人手指夹着一支烟随意的靠在阳台上，俊美的脸上神色疏冷，微抿的唇角更显冷淡。
“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半是嫉妒的小声抱怨，高富帅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总是让人格外清晰的感觉到上天的不公。
布丁回头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也这么想？”
它连哼都懒得哼了。
3
我原本在一家公司做翻译，后来实在厌倦于繁琐虚伪的人际关系，就在城市稍微繁华的地带租下了一家小小的书店，工作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挣的钱也勉勉强强可以糊口。
原来看中这家店的原因就是门两边落地的玻璃窗，屋里是偏古典的欧式装潢，黄昏或是清晨会有暖色的阳光大片大片的洒入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破碎的影子，连空气中细小翻滚的灰尘都有种时间静止的美感。
后面的杂物间被我收拾清理了一下改成做咖啡甜点的地方，打工的小妹特别爱喝我做的奶茶每天工作也格外勤奋反倒让我这个老板整天无所事事昏昏欲睡地趴在柜台后擦拭那些我收集的精巧别致的小杯子。
谁没有一两个爱好呢？
布丁很喜欢这个地方，每次来都能安静呆上大半天，倒是打工的小妹见到它总免不了大呼小叫一番：好乖好可爱的哈士奇。
我想到布丁在家里的那些龟毛习惯，对这样的赞美嗤之以鼻。布丁虽然看起来对这样的夸奖不为所动，仍是一脸酷酷的坐在那里，但我敢保证它心里肯定已经得意地要飞起来了。
只不过是为了保持形象罢了。
阳光最好的座位被布丁霸占，好在它外在形象魅力无敌，来这里读书的人倒也乐意为它让出个位子。下午犯困的时候我就会泡上一杯咖啡，顺便给布丁倒上半杯果汁摆在它面前，布丁竟也不嫌这东西甜腻，一点点舔了个干净，微微眯起眼睛很惬意的样子。
打工小妹又是一阵惊呼。我缓缓转着手中的瓷杯，有种浮生如梦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倒也还算不错，我想。
4
我原本没有晨跑的习惯，后来养了布丁就开始像学生时代那样——每天听着闹钟五点钟准时起床。
刚开始那段日子实在是苦不堪言，眼睛像是黏在了一起恨不得抱着被子睡得昏天地暗，布丁咬着被角一点点把被子从床上拽下来，然后自己跳到床上用尾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烦的不行也就没了困意，用凉水洗了把脸苦大仇深地牵它出去晨跑。
我住的小区后面有一座小山丘大概三百米高，布丁对这个地方格外钟爱把这个地方设为晨跑的必经路线，我开始还能跟上它的脚步爬到一半时就减慢速度等到了下山基本上就是布丁在前面跑我跌跌撞撞地跟在它后面。
总是想着明天就放弃吧，可是想着想着竟也坚持到了现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5
布丁五个月的时候我已经抱不动它了。
它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渐长，不再有事没事从沙发上蹭到我怀里，我在角落里给它铺了个垫子，它却不太喜欢那个地方依旧随心所欲地睡在沙发或床上和我挤在一起。
“你不嫌热么？”我很嫌弃的推开它。
它抬起下巴掀眼皮看了我一眼复又懒洋洋地把头转到另一边。
“下去下去。”我推它。
大夏天的开了空调都觉得热得慌，谁愿意和它躺在一起？
它没有防备被我推得一哆嗦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去，回头看了我一眼，颇有点凄凉的一瘸一拐出了屋趴到了客厅铺的毯子上。
我有点内疚。
6
高中的死党胖子约我出去小聚，布丁对把它单独锁在家里这件事极度抗议，迫不得已我只能带它一起赴约。
布丁对汽车这种东西倒不恐惧，熟门熟路地跳到副驾驶座坐好。我掰了一小块巧克力给它以示奖赏，它吃完舔舔嘴，很期盼的看着我。
我摇头，“不行，不能再吃了。书上说狗狗不能吃太多巧克力。”
它很不满意地“汪”了一声。
我不再理它，专心开车。
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小巷，里面小吃店街头摊比比皆是，高中那会儿我和胖子都喜欢在这里厮混，只是后来上了大学人也成熟稳重一些便很少在来这里，如今故地重游倒有些手足无措。
找到约好的地点，我牵了布丁进去。
这是个小地方规矩不多带条狗也没什么，布丁却很嫌弃这里嘈杂的环境站在门口打转不肯进去。
“进去，还是留在车里。你自己选。”我说。
它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很费解的看了我一会儿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不进去就一定要留在车里，对上我坚决的眼神后终于妥协，嫌弃的甩甩尾巴进了屋。
“这是你的狗？”狭小的店铺里胖子硕大的身影实在显眼，他也同样看到了我，兴致勃勃的凑了上来。
我点了点头，随即调侃他，“这么长时间过去也没见你瘦多少啊。”
体重这件事一直是胖子的伤疤，只是这伤疤早被我戳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也练就了一番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此时皱了皱本就不明显的五官，作出一副西子捧心的表情，用唱戏一般的腔调对我道，“不都说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么？可怜我这孤家寡人也没什么美妙佳人伴我身侧，怎能瘦的下来？”
我被他刺激的一身鸡皮疙瘩，还没等如何反应，布丁已经先冲了上去前腿微微一抬就咬到了胖子的手臂上。
胖子杀猪般的叫了一声，满店侧目，我顾不上尴尬赶忙冲上前去要把布丁拉开。
布丁没等我伸手就自己退回了我身边，还一副目中无人的甩了甩尾巴，把桌子上的矿泉水瓶掉下来咬开漱了漱嘴活像碰到了多大的脏东西一样。
胖子此时连装屈喊疼都忘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布丁，喃喃道，“你这狗简直神了。这是神仙吧……你卖不卖，多少钱？”
我哭笑不得，“你才刚被它咬完一口，不疼了？”
“哎！早就不疼了。这狗你训得不错，咬人也有分寸，根本没咬到肉只可惜了我前两天才买的一件衣服。”
我讶异地看了布丁一眼，我并没有训过布丁，它能做到吓人而不伤人这步怕也只是偶然吧！
我有些自欺欺人的想。
胖子虽然没事，只是这小店的店主却不能再容布丁，走到我身边委婉道，“这位先生，你这狗实在太威武霸气，小店怕吓到客人，能否请您把它送回去，或者去别家吃吧。”
我和胖子灰溜溜的被赶了出来，偏偏罪魁祸首还睁着乌黑的眼珠子很得意的望着我，估计还沉醉在那一番说它威武霸气的言辞里。
傻子。我拍了拍它的脑袋，原本定好的晚餐泡汤，我和胖子告别后带它回家。
7
从小到大我其实一直都是个挺不讨人喜欢的人。这倒不是说我生性孤僻不爱理人，而是大概从小与人交往的方式就有问题，热情总被人冷淡以待。久而久之也就渐渐少言寡语，辞了工作后更少与人接触，往往被打工小妹一逗都能脸红半天。
我当然是不肯承认我脸红了的。但当打工小妹一脸得意的将手机上偷拍的照片捧来给我看时终于哑口无言。从此我就恨上了手机这种东西，又因为它实在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改用了小灵通，反正也没有照相功能。
布丁是我养的第一只宠物。我本不喜欢养这些小东西，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它们？再说了养死了走丢了老死了……付出了感情和精力最后总是要伤心一回，还不如一开始就远远避开。
我的爱情观大抵也是如此，母亲劝我不动就听了闺蜜的话准备先从矫正我的宠物观下手，恰好表姐开了一家宠物店……布丁就这样被硬塞到了我手上。
嗯。一只成天扬着下巴的狗。
我会说我真的很想上前去踹它一脚么？
当然不会。我怎么会做出和一只狗说话这样的蠢事！我只是把这个想法付诸于实践。布丁被我踹的一个趔趄，疑惑地回头瞅我，见我一脸笑意也知道自己被开了玩笑，愤怒地把我扑倒在地上牙齿不轻不重的叼着我的手腕，舌头在我脸上舔来舔去。
真是重死了。
8
我很难说第一次见到布丁是什么心情。在那一堆打滚卖萌的狗狗里，布丁实在算不上突出，也没什么奇怪的不合群的举动，它只是随波逐流地和那一群小狗崽子围过来（也许应该说被挤过来），然后看似极不情愿的冷淡的舔了舔我的手背。
酥麻温热的触感。
我把它抱出来，让表姐检查了一下它的身体状况，给它洗了个澡带它回家。
它很乖，却没什么精气神儿，也不怕水。小脑袋蔫搭搭的搭在我胳膊上，半吐着舌头。
我突然感到了种诡异的责任感，这么小小软软的小东西，它是我的，它以后的一切都要依靠着我，也只能依靠着我，它是我一个人的。
真是奇妙的缘分。
我喂养它，我是它的主人。
它会在看电视时卧在我身旁，用舌头亲昵地舔我的脸，睡觉时为我暖冰凉的脚趾，餐桌前我的椅子旁边，总有一个它的座位。
我习惯回家第一个叫它的名字，看它晃着尾巴慢吞吞地从沙发上下来，习惯睡前抱着它打几个滚，把脸埋进它温暖的毛里。
我看着它陪我度过不短不长的两年，我从未想过失去它。
真的，从未想过。
9
奶茶店的小妹和男朋友分手，毫无形象的哭的稀里哗啦。
我给她倒了一大杯奶茶，笨拙地安慰道，“就当是长经验了……反正你还年轻，总有机会的。”
她抱住奶茶，瞪着红红的眼圈儿看我，“老板，你谈过恋爱么？”
我有些尴尬地摇头。
“你不懂的。”她说，睫毛上挂着水珠，“我很难受，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还要分开？”
我不好再去安慰她，只是叹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
她还很年轻，终究是不懂，有些事情，即使再不愿意，也会按部就班地来到你面前。
后来再想想这件事，忽然觉得当初不懂的人其实不是她，是我。
10
狗的寿命一般都在十岁到十二岁左右，这么算下来布丁最起码还能再陪我十年。
十年真是太长了。
我总是这样想，不开心的时候就对布丁爱理不理，讨厌它的时候把它关在门外，它掉毛的时候把它关进凉台里，甚至还会忘记给它喂饭……以后再补偿它好了，我对自己说。
它却只陪了我两年。
它开始无缘无故的虚弱，不再进食，脾气也变的不怎么好，终于有一天它温顺下来，在我哀求的眼神下吃了点东西，用湿润的鼻子蹭了蹭我的掌心。
它用一种愧疚的眼神望着我。
“你要再吃一些么？”我摸了摸它的头，它小幅度的摇了摇尾巴，我把它抱起来，它那时已经很瘦了，毛色干枯，可以看出肋骨的起伏，我手指划过它脊背的线条，小声喃喃，“我明明把你养得那么好。”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呢？它费力地舔了舔我的手指，小小呜咽一声后像是倦极了一般轻轻闭上眼睛。
应该是睡着了吧。我把它从我腿上抱下来放到沙发上，它的毛掉了很多，我怕它会冷，就去给它拿了一条毛毯盖在身上。
那些毯子下的小小的起伏的弧度已经消失了，我坐在那里，看着毯子下面的东西开始慢慢变冷变硬，然后闹钟尖锐的铃声提醒我，已经是第二天了，这已经是事实了，布丁已经不会再从那张毯子下面钻出来，跑过来舔舔我叫我起床了。
我走过去，把毯子下面的东西抱出来，把它埋到奶茶店门前的杏花树下，那里每年春天，都会开满一树繁盛的杏花。
是的，只是东西而已。它是我的狗，却不是我的布丁。
我的布丁，他明明可以陪我那么那么长，却只敷衍了我这么这么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