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倾（修改版）》月下箫声

21、第二十章

　　我的视线，长久的停在那薄薄的一页纸上，有关陈风白的一切，上面写得很清楚，江南的世家子弟，师承不祥，擅长用剑，懂得医术，举荐他的，是朝中一位普通的官员。
　　心里一时的感觉，竟然是酸甜俱全，五味搀杂，悲喜难辩。
　　已经强行压下的，关于陈风白的一切，不知不觉的又开始在我心底复苏，恍惚间，竟然有一种冬去春来的豁然。
　　手指不自觉的轻轻从每个字上抚过，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积聚的东西太多了，从他不告而别的那天起，一直积聚到如今的，那些无法言语的痛彻心肺，那些不敢触碰的相思入骨，都在这一刻，猝然爆发。
　　忽然有些明白了，原来这才是爱情，没有理由，不受控制，甚至与认识的时间长短、彼此相交的深浅都毫无关系。
　　难怪有人喜欢用罂粟来比喻她，那么无声无息的潜入生活，一点一点的生根发芽，小心而谨慎的生长在人心的最深处，等到你察觉她带来的痛时，一切已然晚了，她已经在那里了，她的美和她的毒都早已经溶入到了人的血脉当中了，上了瘾，再难摆脱。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我始终无法回答自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
　　我们认识的时间这样短，几个月而已，而这几个月中，属于我们的时间，也不过寥寥数日；我们的交谈那样少，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家乡，不知道他过往的一切；甚至，我不能肯定他的心，因为每一次，他都可以那样洒脱而决绝的走开，不会回头多看我一眼。
　　但是，我就是喜欢他，爱上他，坚持得自己都觉得莫名，仿佛我穿越500多年的时空，就只为在这里，遇见他，然后爱上他。
　　爱了，就爱了吧，大力的合上名册，我猛然站了起来，新置的常服有我最爱的宽大的衣袖，和飘逸的裙摆，一动之下，飘动摇曳，浅淡的水蓝色锦绣，嵌着银色的花边，那天选中这匹料子做这件衣衫的时候，母亲就说，如果她再年轻一些，也会喜欢这样的花色，因为这样的衣衫最会衬得人下颌尖尖，肤色如雪，眉目灵动。
　　走得太急，宽大的衣袖不出意料的带翻了桌上的青花的瓷茶碗，“骨碌”的滚落在地上铺的长毛毯子上，闷响一声，裂成了两半。
　　外面候着的下人忙低头走进来，却只迎上我走过带起的一阵清凉的风。
　　爱什么人，有时候也是无从选择的，也许是缘也许是孽，只是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诚的爱情不能改变的，所以，他还是来了。
　　几天后，我独自走到升隆客栈门前时，心里才有了些许的犹豫，为什么要来，见了面，又该对他说些什么？天呀，我在宫里闷了这几天，每天除了对着镜子，看镜中的自己魂游天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竟然连这样关键的开场白都没有想到，就冒冒失失的来了。
　　只是，要回头显然也迟了，因为我的腿，已经不受控制的走了进去，嘴里也问了陈风白陈公子的住处，甚至，一个小二已经殷勤的带我走到了一间客房门前。
　　自怀里掏出一小块银两递给小二，阻止了他替我敲门的动作，我一个人站在门前，认真的想，门开了，我对他说什么才好？
　　“好久不见了，你好吗？”不行，这开场白简直俗不可耐。
　　“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还是不行，我凭什么指责他呢？上次他进宫是为我治病，我的病好了，他走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吗？
　　或者我可以问他，“你终于想通了，身份并不会困扰我们，能困扰你的，只有自己的心。”想了想，觉得又太不含蓄，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公主，被同一个人拒绝两次，要把面子和里子都藏到哪里去？
　　只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说，“怕什么怕，反正也被拒绝过一次了，再被拒绝一次也不会死，你也不是把面子看成命的真正古代女人，三从四德都是狗屁，不问清楚你能死心吗？既然都来了，好歹也要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如果他终究不爱你，也可以早点死了心，省得每天心痛得那么厉害。”
　　可是，问题的关键的是，站到这里，我真的忘记了，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手举起，放下，再举起，终于，咬牙重重的拍了两下，只想，见面再说，没准他根本不在。
　　只是，手刚刚从门上移开，还来不及放下，眼前的木扇门，就唰的开了。
　　光线正从我的背后强烈的落在眼前，入目仍旧是一片耀目的白色衣衫，没有任何图案花纹装点的洁白，只在腰间，以一条嵌细银丝边的宽大腰带收住，我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才抬头往上看，入目的是一头黑而浓密的发，只用白色方巾束着，向下是墨黑而神气的眉毛和清亮深邃的眼，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熟悉，仿佛梦中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熟悉到这一刻，让人止不住的觉得委屈和伤痛。
　　陈风白站在那里，看着我，目光一时竟有了爱恨交织的缠绵，细密的如同网一般，瞬间将我罩在了其中，良久，他就只看着我，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我……”我想说，我在名册里看到了你的名字，我想说，你终究还是报了名，是因为你也放不下我吧，我还想说……然而，我伶俐的口齿在他那样的注视下，却打了结一般，许久，也只能发出这样简单的单音。
　　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徒然的泪流满面。
　　他依旧无语，而我先前的勇气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只觉得无力，面对他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无力，这样的无力。
　　“为什么哭呢？”好像已经经历的千万年的沧海桑田之后，他开口，语气温柔，同时侧身，手轻轻的握住我的手臂，让我进去。
　　外面的阳光太足了，以至于，有一阵，我无法适应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周遭骤然漆黑，而他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迅速的拉了我一把，我下意识的走了一步，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的抱紧我，抱紧。
　　之前想过的话，没有一句用上，等到我终于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时，才发现，他胸口的白色衣衫濡湿了大片，而他则轻轻的拥着我，目光怜惜，嘴角却可疑的微微翘起，有隐含着的笑意。
　　“你笑什么？”我立即火大，挣开他的手臂，他也不反抗，只任由我们拉开彼此的距离。
　　“我高兴，不能笑吗公主殿下？”他收回手臂，闲闲的半抱在胸口。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不高兴，所以你也不能笑。”我故意说。
　　“天呀，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他作势拍拍额头，戏谑的看着我，“太刁蛮的姑娘，嫁不出去的。”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个道理你都没听说过？”我嗤笑他，“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盼着能得到我的青眼呢？”
　　“晚了，可惜他们都迟了一步。”陈风白飞快的说，然后一把拉过我，飞快的吻了上来，他嘴唇微凉，柔软，姿态却强硬得让人不能拒绝。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句承诺，我只知道，心微微的痛着，同时也觉得快乐，那种幸福的感觉，在这两种极致的情感冲击下，来得格外的猛烈。
　　后来他才说，从我一踏上这层楼，他就已经听出了我的脚步声，于是就来到了门前，想等我敲门，想着我一敲门就马上打开，结果，他耐着性子等了又等，隔着木扇门花纹里糊着的纸，看我投在门上的影子，手一会举起，一会放下，心里只觉得七上八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