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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八章 卦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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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数日,在行宫落脚,天色不佳,阴沉闷热。御帐内一时人多,涟汐和筱烟便一起泡好茶端了上去。
几个成年的阿哥都在,而且神情严肃,怕是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涟汐对政事没什么兴趣,只想奉好茶后赶快退下。而翻滚的浓云终于在这一刻沸腾,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霎时映亮了半边天,接着,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响。
涟汐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手上猛然一抖,热茶溢了出来,浇在了十三放在桌上的手背上。
十三连眼都没眨一下,装着整袖子把手拿了下去。涟汐恰是背对着其他人,所以没引起什么注意。十三不敢有多的举动,只是忧心且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筱烟倒是明白,退下后示意涟汐赶紧回去,自己一人就行。涟汐腿都有些软了,轻颤着推开门往住处走去。
雨倒还没下来,似乎正在酝酿。一道闪电撕破夜幕,亮如白昼。涟汐脚上一顿,立刻蹲下紧捂着双耳,惊惧地等着一声响震天地。
“轰隆隆”,涟汐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血液在体内狂奔,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心中只有恐惧,眼里一片黑暗。
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把她扶了起来,好似把她从黑暗中解放,送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是谁?涟汐无暇顾及,只紧紧抓住一抹衣襟,依偎着一方温暖,逃离着电闪雷鸣的恐惧。
推开房门,走到床前把怀中人放下,还未直起身子,手已被她一把抓住。
“不……”她轻喃着,微微蜷着身子,紧闭的睫毛轻颤着,像一只失去自保的小猫,让人想抱在怀中好生疼爱,再不放开。
可是,他不能耽搁太久,刚才找借口离开已很是出人意料了,不快点回去怕是会很麻烦。他拿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然后一点点掰下她的手。
“乖,听话。”如果没有她,这肯定是永远不可能从他嘴中说出的话。他掖好被子,站在床前看着已改为紧抓被子的她,一抹极淡的微笑出现在嘴角。
俯下身,轻轻在小小的唇上点上一个吻。淡淡的花香,淡淡的茶香,缠缠萦绕,是否留于心中?
夏日的天气变得很快,如同小孩子的心情,下了半夜的雨再无动静。涟汐睁开双眼时,已是天高云稀,阳光甚好了。
昨晚虽然又惊又怕,但意识还是很清楚的。即使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她也知道那人是谁,那么熟悉的感觉,是四阿哥。
这是不是意味着冷战结束?那样温柔的四阿哥还真让人有一丝心动。涟汐揉揉酸痛的四肢,换好衣服梳好头发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十三特意来询问情况,涟汐告诉他自己怕雷,然后仔细检查他的手,幸好茶不是太烫,倒也没怎么伤着,这才放心。
又过了十几日,终于回到京中。涟汐推开院门走进屋内,桌上一层薄薄的灰,床铺和走的那天一样。站在屋内,涟汐却突然觉得好冷。想起以前和父母旅游回来,踏进家门时的兴奋与高兴,在这儿,根本不会。因为,那时回的是家,而现在,不是。
抑住涌上来的忧伤,涟汐动手收拾屋子,一切妥当后,出门往绛雪轩走去。去看看雯洛,顺便把寄存在那的球球抱回来。
雯洛精神不错,脸上也有了些红润。身形已差不多长成了,少了份稚气,多了些典雅。但见到涟汐还是一样的反应,兴奋地拉涟汐坐下,听她讲塞外的风光。
讲完后,雯洛依然是一脸向往。涟汐静静看着她,心中又怜又叹,雯洛,真的很辛苦吧。缺少关爱,日日与药为伴,却又如此乖巧聪慧。上天给她的太少,她却从不抱怨,只握着小小的快乐,织着自己的梦。
“格格要好好养病,明年皇上就会带你一同出去了。”
“真的?”黑亮的眸中燃起小小的希望,比夏夜的星辰还要耀眼。
“嗯。”涟汐点点头,无论如何,她都要帮雯洛实现心愿。雯洛,就是风中摇曳的烛火,太脆弱了。
也不能久待,涟汐让小春把球球抱来。雯洛不宜与小动物有过多接触,所以纵是喜欢,涟汐也不能把球球送给雯洛,只能让小春代为喂养。
涟汐边揉着怀里的球球边往回走,球球还是那么小,只是重了些,似乎是长不大的那种类型。揉的重了些,球球抗议地叫了一声,涟汐轻笑,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哼起记忆中的歌来。
院内传出轻轻的哭声,似乎是筱烟的,还有九阿哥低低的声音。涟汐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决定不偷窥这相拥而立的两人,发生了什么事自会知道的。
四处走走,正好碰到佟侍卫,两人聊了一会,佟侍卫有职务在身,不得不去巡视。告别后,涟汐回到院中,九阿哥已经走了。
涟汐轻轻走进筱烟房中,筱烟正坐在桌前发呆,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怎么了?”涟汐在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筱烟的泪顿时像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涟汐不再多说,上前拥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筱烟渐渐止了哭泣,擦擦泪水,艰难地开口了。
“额娘她,她染病身亡,就在,在前段时间,可我连额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筱烟又哭了起来,涟汐看着她,一滴泪从脸上划过。失去了女儿,自己的母亲,还好吗?
涟汐只觉自己只要一开口也会大哭起来,坐在那忍着情绪想说些什么。这时,门开了,九阿哥又来了。涟汐看看他焦急的神情,起身走出门去,留下一句话,
“好好安慰她。”
回到自己房里,涟汐扑到床上真正哭了出来。一直强压的泪水在这一刻得到宣泄,三年的情绪,终于,从心底释放了。
腕上的碧绿佛珠似乎闪了几下,像是在提示着什么,又悄悄渗出丝丝暖意,好像事像安抚激动的主人。
门被轻轻推开了,四阿哥走了进来,意外地看到正痛哭着的涟汐。
想迈步上前,却像被施了定身法,无法动弹。流淌在心中的,是从未有过的感情,丝丝缕缕,却不容忽视,是怜,是疼,是惜,是爱。心已被牵住,不再孤寂地守在冷清的角落,不再飘闪地感觉不到真实。
这个打了他的女子,这个把他推开的女子,这个不愿接受他感情的女子,真的,放不下了。爱本就不需要理由,何况两人间已有了不可忽略的交集,想抛开,已是不可能。她,会是他的,一定。
走上前去,轻轻搭上了她的肩,想着把她拥入怀中,好生安慰。可是,他立刻后悔了。
涟汐身子一僵,哭泣声立刻停止。转身站起,泪痕仅隐约可见,一张脸平静得近乎冰冷,清澈的眸中竟无一丝波澜,好似刚才的痛哭只是幻觉。
“四爷吉祥。”完美的俯身,行礼,这仍是平常的涟汐,清冷的涟汐。
四阿哥真的后悔了,涟汐真实的一面被自己的一拍给拍去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恐怕再难有了。“你这样不累吗?”
“谢四爷关心,四爷有事要找奴婢吗?”涟汐垂着目光,语气中有股送客的味道。
“为何不哭出来?”如他所料,涟汐没有回答。
两人间的凝滞气氛让他忽然不知该做点什么,站了片刻,还是走了。
涟汐顿时松懈下来,强逼回去的眼泪也没再出来的理由。累,她怎会不累?一个人扛着这些,装作坚强,小心翼翼地自保。多少次,她口不停歇地念着一切与现代有关的词,她怕忘了自己是谁,她幻想着还能回去。有时,她想着干脆放下这些干脆地融入这个朝代顺波逐流,可是,她怎么能,又如何能?
搬出琴放好,涟汐坐了下来,纤指一拨开口唱了起来,唱一切她知道的歌,唱一切她记得的歌,一首一首,没有半点停歇。没带假指,手指很快磨起了泡,指甲也折断了,可她还是没有停下,仿佛要唱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你这是干什么,停下!”冲进来的八阿哥一把抓住涟汐已流血的手,激动地看着她。涟汐刚开始唱时八阿哥就进了院子,先是听着怪异的调子觉得有趣,后来才感觉不对。冲进来才发现涟汐哪是在唱歌,只怕是自虐。
涟汐这才觉十指钻心的疼,嗓子也有些哑了。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奴婢给八爷请安。”
“你心里有事?”八阿哥握住涟汐的手,认真察看十指的伤势。又四处看看想找药敷上,却再一次被涟汐抽回手,而且整个人被推倒门外。
“对不起,八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八阿哥错愕片刻,“那好,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八阿哥深深地看了涟汐一眼,终是摇着扇子走了。
涟汐“啪”的一下关上门,坐在床上闭着眼,努力摒除杂念已求心静。今天已大失常态了,近似崩溃,看来自己的功力,还未到家啊,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本以为……哎……
很意外的,四阿哥和八阿哥都未有什么动作,涟汐乐得清闲,日日调心养气,不是与球球玩闹,就是荡着秋千。九阿哥有空就陪着筱烟,温柔又体贴。若不是涟汐在康熙旁边看到熟悉的一脸阴狠的九阿哥,还以为陪在筱烟身边的是个冒牌货。筱烟恢复了正常,笑得也比平时多了,而且不时会往院门瞟上几眼。涟汐什么也不说,只暗暗为她高兴。
中秋将至,宫里忙碌起来。不过今年有些不同,宫人可以分批回家过节,算是皇恩浩荡。筱烟十四晚上出宫,十五下午才回,眉眼间俱是喜色,遮都遮不住。问了半天筱烟才交代了行踪,逛庙会,祭额娘,郊游,九阿哥一直陪着。
九阿哥对筱烟确是十分上心,几个福晋也没再找过筱烟的麻烦,筱烟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呵,应该快了。
涟汐独自工作了一天,有些疲惫。本想放弃出宫的机会,却经不起筱烟的一番劝说,换下宫装穿上月白色绣荷花的衣裙,散开繁复的发型随意绾起,又插上莲花簪,这才揣着好奇心出了宫门。
上一次出宫已是很遥远的事了,得罪了十四,却结识了十三。这一次又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涟汐难得地一直微笑着,享受着民间的节日气氛。
街上熙熙攘攘,却很少有形单影只的人。涟汐尽力忽略掉这点,沿街买着各式小吃填饱肚子。又买了些吃的给几个小乞儿,带着他们到灯笼摊前一人挑了一个高高兴兴地跑了。自己也拿了一个绘着嫦娥奔月的灯笼,多付了些钱给独自守摊的老人,收下老人一定要给的月饼才离开继续走着。
开始放焰火了,虽然比不上宫里的精致多样,但在这种家家赏、户户闹的气氛下,反而更加绚丽,更加温暖。涟汐咬着手中甜甜的月饼,静静看着不断绽放的烟火。月儿恬静儿柔亮,注视着每一个人,抚过团聚的喜悦,却更点燃了孤独者的孤独。
涟汐揉揉眼,挤出了人群。正思索着是否要找个客栈住一晚,却一不留神,撞翻了一个摊子。
“对不起,对不起。”涟汐忙弯腰扶起摊子,捡起散落的纸笔。原来是算命先生的摊子,旁边还支着一条幅,上书“诸葛神算”。算命先生敏捷而稳妥地伸手接住了一个紫砂茶壶,正惬意地对着壶嘴喝了口茶,似乎刚才撞翻的不是他的摊子。
“姑娘是有缘人,是否让老夫算上一卦?”
涟汐有些无语,这样也可以做生意?她抬头正想拒绝,却被算命先生那双深邃睿智的眼睛吸引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位算命先生外表平凡,却气质超然,不似一般算命人的装模作样,倒像是一位阅历极其丰富、早已看破红尘万物的仙道老人,有一股世外高人的味道。而且脸上一直淡淡笑着,高深莫测却又感觉直直探到内心,似乎已洞悉了你的一切秘密。
或许应该算算,一瞬间的念头,涟汐点点头,在摊前坐了下来。算命先生递过来一支笔,把纸放到涟汐的面前。“老夫传承的是孔明先生自创的三字算卦,姑娘请随意写下三个字,是福是祸,是进是退,卦象自会告诉你的。”
写什么好呢?涟汐迟迟没有下笔。“姑娘随心写就好,想太多反而会失了真。”
涟汐略一迟疑,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还差一字,便补上了自己本来的姓——叶。
算命先生接过纸,点头一笑,捋捋胡子,闭着眼掐指算了起来。很快,他看向涟汐,开口说了四句:“夜半渡无船,惊涛恐拍天。月斜云淡处,音信有人传。”
“这是……”涟汐隐约觉得有点什么,可就像隔了层纱,难已看透。
“孔明先生三百八十四爻,寓意深远,指点人于彷徨迷惘中。姑娘想问的是什么,顺着去想,自会拨开云雾,重见天日。”
自己想的,是回家。夜半渡无船,惊涛恐拍天,莫非是难,是不可?那月斜云淡处,音信有人传是?
“老夫还是为姑娘指点一二吧。”算命先生见涟汐脸色不佳,提笔写下这二十字,才开口说,“无船不可渡,惊涛阻归路。月斜云不开,仅有传意处。”
“仅有传意处,仅有传意处……”涟汐蹙眉轻念。
“姑娘身上最重要或是最特别的东西或许就是那传意之处。”
佛珠!涟汐褪下腕上的碧绿佛珠,放在手心细看着。再抬头时,却发现算命先生表情有些凝重,盯着自己手上的佛珠。
涟汐把佛珠递了过去,算命先生接过细琢,若有所思又凝重微惑。半柱香的时间,他递了回来。
“老夫对玉石略知一二,这是上等的蓝田翠玉,如此纯的色泽更属罕见。好玉是有灵性的,此玉莹润通泽,内含流光,着实宝玉。古玉之灵,可谓言,有所思,内蕴光华万千,盈然深意无限。若遇镜者之玉,则相吸相印,似若异极之磁。玉中玄妙,人莫知之。姑娘要好生留意,此玉或许会帮到你。”
涟汐的脸色已发白了,真的实这佛珠带自己来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镜者之玉,莫非就是四阿哥手中的那串?相吸相印,才会有那种灼热的感觉吗?可是,可是……
“姑娘不要太紧张,更不用害怕,人的意志终归是比玉强的,玉一旦认定了主人,是不会有歹意的。”算命先生仿佛洞悉了涟汐的想法,略低沉的声音有股让人安心的味道。带回腕上的佛珠也隐隐温热,像是在安抚自己的主人。
“谢先生解惑,这是卦金。”涟汐把二两纹银放到桌上,匆匆离去。算命先生把银子递给一旁守摊的孤老太,仅拿起桌上的紫砂小壶,带着通晓而超脱的笑,负手消失在月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