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清潭倩影

1、第 1 章

　　一
　　有些人，没有遇上，是一生一世的遗憾，一旦遇上，却是一生一世的悲哀。
　　刘彻之于陈阿娇，到底算什么？是青梅竹马的少年恋人？是一心扶持的恩爱夫君？抑或只是一个负心绝情的人罢了。在未央宫的时候陈阿娇从来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不需要，红衣凛冽，那个女子居于高台倨傲的俯视众生，她，便是天之骄女。
　　可是这个世界往往残酷，陈阿娇是天之骄女，刘彻何尝不是天之骄子，王与王的对决，只能是，死棋。刘彻显然棋高一着，于是陈阿娇带着她通身的骄傲，去了长门宫。
　　从此，咫尺天涯，至死不见。
　　二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刘彻嗤笑一声，江山在握，何愁美人不投怀送抱。
　　事实证明，刘彻果然是对的。刘彻一生文治武功，开创大汉盛世，虽逃不过穷兵黩武之评，但固皇权，尊儒术，击匈奴，平南越，千古一帝，名不虚传。
　　刘彻从不缺女人，柔情似水卫子夫，倾国倾城李夫人，那带有传奇色彩的赵婕妤等等等等，处在他这样的地位，皇威赫赫，哪个女人不是辗转承欢，不惜一切代价讨好他，唯恐有朝一日，见弃于他。
　　唯有那原配陈阿娇，说至死不见，便是永永远远的生离。
　　患难夫妻，纵使他废了她，但难道那些年的情分便一点也无。长门一步路，不肯暂回车。旁人只道他冷情薄幸，殊不知那女子神情冷傲，紧闭长门，任那梨花落了满地，残了相思，断了情丝。
　　三
　　能臣也罢，佞臣也罢，韩嫣自认胸无大志，能平安和顺的活在这世上，与她共同呼吸于这片天地，便已足够。
　　宠臣也罢，宠男也罢，只要他还能往返于未央，见着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这名声，他担也罢。
　　她是刘彻的未婚妻子，他是刘彻的随身侍读，两人也是自小认识的，但她的目光只围着刘彻转，从来不会注意到他，但那时，他对她也并没有那种感情，直到。。。。。。
　　四
　　身为太子侍读，与未来的帝王朝夕相处，韩嫣虽是庶子，在那一堆纨绔子弟中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苦饥寒，逐金丸”，以金丸为弹，是穷奢极欲，还是只是乐趣。
　　那一年的春天，梨花盛放，洁白如雪，他心情大好，收拾好他的金丸，外出踏青。
　　金丸射出能不能找回，他从不在意，但若是金丸射中了猎物，他却是要欢喜好一阵子的。
　　那是一只可爱的兔子，浑身似雪，就如这梨花一般，纯洁干净，他见猎心喜，一丸一丸的射出，那兔儿却似有灵性，总能逃脱，又一丸射出，收获的不是雪兔，而是马鸣长嘶。
　　马车夫好不容易稳住宝马，还不待车停稳，素雅的车帘子忽然被一只玉手掀开，那一只手，晶莹润泽，隐隐泛着珠光，稍后一张微怒的玉容探出车来，看到是他，柳眉微皱，一开口，如冰雪般寒冷：“韩侍读，你好样儿的。”言罢，甩了帘子，那容颜也隐在帘子后，只听得那女子道：“回宫。”马车便扬长而去。走得远了，只余春风托着梨花，轻快的飞舞。
　　韩嫣耸耸肩，心道，果然不愧是夫妻，这般生气的模样一样叫人敬畏。
　　那时，只道偶然，谁知，那薄嗔的面容竟夜夜入梦。
　　五，
　　刘彻知道人都是会死的，哪怕他那么热衷于求神问仙。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陈阿娇会那么快的离开他，不是生离，是死别。
　　以至于宫人来回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怎么会死了呢？他不敢置信，直到亲眼见到那僵硬冰冷的尸体，他忽就发了狂，陈阿娇，你以为朕非你不可？胆敢用死来威胁朕，你以为朕会难过吗？告诉你，朕不会。刘彻喘着粗气，眼睛睁得大大的，细看时，还有一些红丝外泄。
　　他其实不知道，陈阿娇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非谁不可，要不卫子夫从哪里来，他后宫中那些妃妾从哪里来。他也不知道，如陈阿娇这般的女子，从来都不会欲擒故纵，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所以，直到她死的这一天，他们也没有再见上一面。
　　六
　　皇陵之中，总是有专人清理的，韩嫣默默的注视坟头，长草全无，只有一些刚冒头的小草不甘寂寞的向上生长。他打开携带来的酒壶，一滴滴洒在坟前，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阿娇，现在我离你很近，但是我却宁愿还是那时的距离，你在长门，我虽不能入，但起码你还活着。生离与死别，人生两大伤，可是我却是宁愿生离的，我想陛下也是一样的。
　　如同呓语一般，韩嫣痴痴的望着阿娇坟侧那一树梨花低语。
　　七
　　刘彻沉默的站在韩嫣身后，玄色的衣裳随风飘扬，刚毅的嘴唇紧呡。“韩嫣，你好大的胆子。”帝王一怒，为红颜。
　　韩嫣回过神来，款款行礼。过分漂亮的脸上平静如斯，并未见一丝惶恐，只是那眼里却有着若有若无的怨气。
　　“韩嫣，你可知罪？”刘彻沉声问道，掌心微握，似在隐忍。
　　“陛下，嫣不知何罪？”
　　“即使她死了，也只能是朕的女人。”他伸出一指，指向那座孤坟。
　　韩嫣苦笑，死了，也是他的女人，他都知道，可是陛下，我剩下的只不过是每年的清明来这里看一看她了，这样，也不可以吗？
　　“陛下，念在微臣这么多年的追随，可否允臣一件事？“
　　刘彻不答，薄唇呡得更紧，直觉这件事他答应不了。
　　“陛下，她在生的时候长伴陛下左右，嫣自惭。。。。。。嫣死后，能否在这霸陵觅一方地，不用很近，能远远的看着她，微臣就满足了。”
　　刘彻死死的盯着韩嫣，这么多年韩嫣放浪形骸，他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无心无情的人，谁知，这些年，他竟看错了，这分明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只是他这情未免用错了地方。他冷冷的答：“你做梦。”
　　韩嫣凄然一笑，跪拜，告辞，踉跄着离开阿娇的坟墓，走出刘彻的视线。
　　韩嫣渐行渐远，刘彻收回目光，双眸盯着墓碑，一丝喟叹溢出，极轻极浅。向来忤逆他，没什么好下场，可是那一刻面对韩嫣，他竟没有杀意，为什么？凝视着墓碑，目光柔和，那是旁人不曾见过的他，他的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阿娇，一个人思念你太苦太累，如今找到一个如我一般的傻瓜，我也算不上寂寞了。
　　细雨如丝，那一树梨花因风而落，花瓣如雪花洁白，片片零落。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