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的来客》圆弧

1、时空的来客

　　1
　　钟面时间下午3点，他正在照看花园里的秋海棠。花期快要到头了，海棠的叶子有点打蔫，他决定不再升高温度并延长光照时间，而是任花朵自然凋谢。
　　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篱笆外。这当然不是一辆真的马车，而是仿车厢外形的小飞艇。
　　“格林尼治时间下午好，克莱尔先生。”马车上跳下来一位绅士,穿着暖洋洋的橙色制服，领口上标着SL&F字样。
　　“下午好。”他直起身，笑着走到篱笆旁边。力场罩打开了一部分，冷风灌了进来。
　　“噢，我喜欢你的小花园，它闻起来真不错。”来人笑眯眯地说，“能与您分享它一段时间将是客人的荣幸。”对方传过来一个电子表格，“时空走失生物援助计划（Species Lost and Found）小组向您致意。”
　　表格上姓名一栏填着“王客来”（Claire Wang）。
　　两年前自己确实与好友一起填写过相关的志愿表格，他点了点头，好奇地向车厢张望。

　　——毫无动静。

　　来人有些尴尬得挠了一下头，“是这样的。客人掉入时空间隙来到陌生的环境里，情绪有些紧张。为了停止他的暴力倾向，我们为他注射了一定量的镇定剂。此刻还在沉睡。”
　　克莱尔注意到来人用的是“他”。他颇有些庆幸自己将要招待的是名人类。
　　“躺着进驻新家，第一印象可不太友好。”
　　他单手翻过篱笆，来到车旁，想要见一见他未来的客人。
　　“小心！”耳边传来工作人员的惊呼，克莱尔陡然觉得脖子一紧，几乎被拖进车厢。工作人员揪住了他的后领，三个人叠罗汉一般摔作一团。
　　“%*#@！”工作人员大喊道。
　　克莱尔被压得叫了一声，身上的人迅速向一旁滚开，半蹲着看向这边。手按在腰间。
　　“&*？”那人似乎提了一个问题。这是个金头发蓝眼睛的青年，穿着黑色皮甲。
　　“？”克莱尔。
　　“客人的语言尚未完全编录，全部破译还需要一段时间。”工作人员扶起了克莱尔，将语言编译器拷贝到他的身份识别环里。又将一把麻醉枪塞入他的手中。“请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使用。”

　　“体检和心理分析报告并注意事项已发送到您的邮箱，官网首页有相关心得资料可供下载，小组将隔周对你们做一个回访，祝相处愉快。”工作人员挥了挥手，回身上了车。马车慢悠悠地开了出去，在视线外的地方猛然提速，往下一个目的地去了。

　　2

　　那人紧紧盯着车消失在视线之外。显然麻醉枪给了他非常不良的回忆。

　　克莱尔将枪扔在地上，轻轻用脚扫过篱笆。翻动表格，【卡特】，他认真念道。【怕生。轻微暴力倾向。】他打开翻译器，弯腰伸出手，温和地说道，“卡特先生，我是您未来的房东。克莱尔。”
　　翻译器唧唧咕咕响了一阵。
　　那人犹豫地松开了按在腰间的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克莱尔自然地缩回被冷落的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头走向篱笆门。

　　卡特被自动感应门吓了一小跳，咕哝了一声。“法术！”翻译器这样翻译道。
　　有限的词汇很难解释门的光电原理，克莱尔忽然起了玩心，将家用智能系统调节到关键词声控模式。
　　“如你所见，我会一点‘法术’。”他模仿着卡特刚才的发音。“所以请不要用你的剑对准我的背。”他指了指那把看起来杀气腾腾的黑色长剑。
　　“Light！”他装模作样地喊道。客厅的灯应声大亮。他第一次使用声控模式，对音量考虑失误，不得不偷偷示意系统调低亮度。
　　这样的表现还是震住了卡特。他原本懒散的身体瞬间挺直了，蓝眼睛紧盯着克莱尔，仿佛在重新评估他的实力。
　　克莱尔玩上了瘾，“Heat! 27 Degree.”他把温度调高，除下园艺外套。用“Bedroom for guest”等指令给卡特准备了房间，又用“Tea./ 2 meals.”等小指令准备了晚饭和饮品。邀请他的新朋友坐下用餐。

　　卡特露出似乎是恭敬的神情，在餐桌边礼貌地坐下了。
　　克莱尔为他打开真空餐盒，一边回忆着各种书上听来的魔法冒险故事，一边逗着卡特说话。他的表情生动夸张，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卡特一度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这个青年人表情一直是谨慎而拘谨的，这么一笑起来颇有些晃人眼睛。
　　克莱尔把勺子递到他手里。卡特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克莱尔进餐的动作，用勺子舀起一口食物放进嘴里。
　　他一瞬间皱起眉，但在克莱尔抬头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咽下了食物。

　　遗憾的是卡特在吃饭的时候非常安静。语言编译器没能记录更多有用信息。

　　--

　　晚上克莱尔冲了个澡，让系统给卡特放了一浴缸热水，准备好换洗衣物。心情愉快地钻进了卧室。
　　身为一个现代人，他睡得比较晚。仔细浏览完官网上《如何和你的异形客人和平共处》《各纲目生物食谱大全》等经验贴，以及灌水区《救命！我的客人有暴力倾向》等求助帖，他用一句“Darkness”关灯进入了梦乡。

　　有人比他更晚。
　　钟面时间12点过一刻，自动感应门已经闭锁。一道黑影从二楼的窗户翻了下来，来到篱笆边。
　　仿佛黑暗中也能看得十分清楚，来人将白天被遗忘在花园角落的麻醉枪了捡起来，仔细寻摸了一遍，用衣服包裹住，向地上准确地开了一枪。
　　将枪收回怀中，他十分轻松地攀回了二楼。站在房中似乎在沉思什么。
　　“Light。”
　　卧房的灯应声亮了起来。

　　一身睡衣的卡特站在房中无声微笑。
　　原来如此。

　　3

　　快递来的时候克莱尔还在他的小花园里忙碌。他放下三角铲走到篱笆边，抬手却发现身份识别环没有电了。
　　“卡特——帮我按一下entrance键——”
　　克莱尔朝客厅喊道。忽然想起语言编译器是存在身份识别环里的。

　　虽然卡特最近十分努力地向他学习本地语言，但进展比较缓慢。他不多话，常常克莱尔说上十句他回上短短一两句。
　　而每当克莱尔试图和他探讨一些关于原来时空的话题时，卡特总是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词汇贫乏的翻译器也往往无力罢工。

　　克莱尔向快递员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正要亲自去客厅启动按键，力场罩忽然就打开了。
　　卡特穿着短短的睡衣从屋内走出来，十分自然地挡开克莱尔接快递的手，单手托住了那个沉重的包裹。

　　--

　　“看我给你露一手！让真空餐盒见鬼去吧。你再也甭再背着我偷偷皱眉头啦——”克莱尔高兴地蹲在地上拆包裹，胶布贴得很牢，他抠了几下没有揭开。
　　卡特没有回答，拿起水果刀帮克莱尔利落地滑开外包装，露出里面的小型冰柜。

　　这些肉蛋白和有机作物其实非常昂贵，一直独居的克莱尔也只在好友家里吃过几回。不过有菜谱和工具在手，对能双手计算非聚合高分子化合物电离公式的自己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克莱尔唧唧咕咕地说着，把压在冰柜下的锅碗瓢盆一一取了出来。
　　应该吗？卡特无声地摸了下菜刀的刃。

　　说了半天，忽然想起卡特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克莱尔一拍脑袋，爬起来去给身份识别环充电。等他回来时，卡特已经择好了菜，咚咚咚切肉的声音非常熟稔。锅里的油发出吱吱声，洗净沥干的绿色作物倒下去，发出哗地一阵热响。油烟腾起，小小的厨房里有种逼人的热气，卡特撒上盐，颠锅翻炒，红色的火苗哧地舔上锅沿，猛然烧了起来。克莱尔大喊着冲过去拿起锅盖时，卡特已经轻松把火苗颠灭了。
　　过了油的菜皱缩起来，变成散发着油香的深绿色。

　　克莱尔讪讪地把锅盖放下。
　　卡特似乎想笑，最后只是拿空着的右手拍了下他的肩，把装好的盘子塞到他手上，拿起了装着肉丁的小碗，掀开了电磁炉的盖子。

　　卡特会用这种灶台啊。
　　把盘子放下，克莱尔后知后觉地想。他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只是颇觉赧然地藏起来灶台说明书。

　　--

　　那天吃饭的时候，克莱尔莫名觉得有些感动。

　　“谢谢。”他说。
　　这句话抵不上他想说的十分之一。

　　4

　　克莱尔抱着烘干的衣服走进客厅，拿着吸尘器的卡特正在看茶几上的一本摊开的书。卡特不喜欢电子屏幕，哪怕是护眼屏幕，看久了他的蓝眼睛会十分干涩，克莱尔不得不为他滴好眼药水，并从以货易货商场用花园植物换来了一些纸质书籍。
　　不过，才认字不久的卡特已经能看这么后面的内容了么。
　　克莱尔疑惑地想。

　　“在看什么？需要我帮你把字典拿过来吗？看懂多少？”克莱尔边走边问。
　　“一些。”简明扼要地回答。
　　注意到他进来的卡特随手将书合上，放下吸尘器来帮他叠衣服。

　　克莱尔把脸埋进暖暖的织物里闻了一下，自从成为卡特的房东后，家里的化纤衣料和智能衣料一件件变少，不太容易引起过敏的棉麻织物占据了衣柜。
　　“听你的把衣服摊在花园里烘干，海棠的香味好像沾上去——”克莱尔舒服抬起头，愣了一下，“——了。”
　　旧睡衣穿在卡特身上显得短而且拘束，袖子和裤管挽起来，露出有力的手臂和长腿。
　　这个奇怪的断句让叠衣服的卡特侧过头，蓝眼睛询问地看向他。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克莱尔避开眼神，有些脸颊发烫，“我的衣服好像不太适合你穿。”

　　--

　　时隔一周后，卡特换上来时的衣服第一次出门了。出乎意料的，克莱尔用十二分的耐心成功说服了卡特，将一向随身佩戴的长剑留在家中。
　　他的身材是天生的衣架子，克莱尔大大咧咧带他逛了成衣店。可惜现代的动态体检数据都记录在身份识别环里，少了量腰围揩油的乐趣。╮(╯▽╰)╭
　　卡特换衣服的速度非常快，询问地看向等候区。
　　视线交汇，克莱尔大力点头，奉上大大的笑脸。

　　克莱尔托着下巴看再次掩上的试衣间。
　　“是新婚吧。”旁边一位等候妻子的男人笑着感叹，“感情真好啊。”
　　“……”因为想事情反应再次慢半拍的克莱尔腾地涨红了脸。

　　--

　　抱着半是真诚半是炫耀的心情，克莱尔带着刚换上新衣的卡特前往拜访好友家。
　　卡特靠着飞艇的舷窗出神。虽然他的长剑留在了家中，他还是习惯性地做出了抱剑的姿势。似乎失去了趁手的武器，已经淡去的不安感再次涌上心头。
　　虽然法律上本就管制刀具，克莱尔还是对他感到有些歉疚。

　　为了防止高速行驶时景物飞驰导致的眩晕感，舷窗上安装了减速玻璃。
　　只有虚拟仪表上时速显示了这台飞行器正以对原始人来说怎样可怕的高速飞行。
　　幸好卡特只是偶然看了那数字一眼，也并不真懂它的含义。克莱尔乐观地想。

　　5

　　好友的花园一片残败的景象。
　　克莱尔有些吃惊地跳下飞艇，仔细看了看门口曾经的木质名牌，漂亮的花体字如今只剩焦黑模糊的East X。他犹豫地将身份识别环对准光圈。
　　光圈变成了绿色，力场罩开启了。篱笆门自动解锁。
　　等了一会儿，好友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红色针织衫的少年，脚上汲着凉拖，手里拿着根长棍。身侧飘着高高一摞瓷碗瓷盘，抹布有节奏地擦洗着碗筷。

　　等等，“飘着”？

　　“%￥#！#@！”
　　少年看向这边，忽然大喊一声，手一挥，碗盘叮叮哐哐砸落在地上叠成一摞。抹布一甩，双手斜握木棍指向门口。
　　克莱尔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后拖去，卡特猛然挡在他身前，单手将他的脑袋按下，另一只手本能地去抽腰间的剑。
　　一抓抓了空。
　　他已经换过了新的衣服，并且第一次长剑离身地出门了。
　　克莱尔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到少年手里的木棍上亮起耀眼的火苗，迅速膨胀成一个骇人橘红色的火球、火柱、火龙——视线被猛然遮挡，卡特转身背对着致命的活了火龙，用力将他抱住，按在地上！
　　克莱尔忽然想起自己的玩笑，那些可笑而简单的指令，那些无伤大雅的现代设施。那句装腔作势的“Light”。

　　这，才是卡特口中真正的法术！
　　或许卡特曾有还击之力，如果他的剑还在身边。
　　现代人在那面前，剥离科技的掩护，不堪一击！

　　他挣扎着想从卡特身下爬出来，但体能差距过大。
　　“伊斯特！”他只来得及大喊好友的名字，拼命想去拔篱笆旁边的水管开关。

　　--

　　浓浓的白烟渐渐散去。被迫哑火的少年湿漉漉地出现众人面前。
　　房屋的火灾警报大概早已经被关掉了。屋主亲自提了灭火器出来。
　　花园合金水管的一段已经完全碎裂，在强大的水压下哗哗地喷着水——当然不是克莱尔的杰作，他当时怎么也拧不开水管的阀门，情急之下卡特往水管上砸了一拳。

　　少年指着屋主的鼻子跳脚大骂。
　　屋主冷冷地将灭火器仍在一边，想走过来扶起客人。少年猛然扯住了他的衣袖，将木棍交到左手，遥遥指着门口。
　　“%%￥&。”屋主。
　　“￥。”防备的卡特。
　　“*……%￥！！！”十分愤怒的少年。

　　翻译器仿佛失灵了一般，他们说的话克莱尔一句也没有听懂。
　　卡特扶着克莱尔，湿漉漉地站了起来。
　　“抱歉，家教不严。”好友皱着眉头，用力夺过那根棍子，将那奋力挣扎少年往屋里推去，“今天家里没法办法好好招待，来日带小崽子亲自上门赔罪。”

　　克莱尔扯了一下卡特，没有得到回应。他疑惑地回过头。
　　卡特盯着快被完全推进门去的少年，眼神很冷。这是他第一次表露着这么明显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