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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篇 Into The White Night② ...

  •   我生命中的另一束光,是我的哥哥彰。

      在我离开日本之前的记忆中,哥哥一直是个温柔而开朗的人。
      他对任何事都很有耐心,永远不急不躁,没什么能改变他自己的节奏;偶有神采飞扬时,便耀眼如日月之辉,周围所有的人都跟他一起高兴;哥哥的脸上总是挂着或深或浅的笑意,没人能与他生气起来。
      除了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满意的表情,遑论赞赏。
      但哥哥从没有怨怼。

      他对待我也极是包容,如兄如父,关怀甚至比祖母更周到体贴。
      “我一直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来疼呢。”在我初来乍到的时候,他就这样笑着说,消解了我最厚重的惶惑与不信任。

      我小时候是个正宗的哭包,碰上什么事都是先哭了再说。若是治在身边,心情好的时候还哄上几句,但通常很快就不耐烦起来,开始威逼利诱,总害我憋得直打嗝。
      哥哥则与治不一样,总会极其耐心地尝试让我破涕为笑,不厌其烦地给我抹眼泪——带着无奈又温和的笑容。

      无论后来多少人认为哥哥的心思深沉犹甚于马里亚纳海沟,在我心中,哥哥还是一直像太阳一样毫无阴霾,正如他的名字。

      ……

      我和治的出生月份分别在两个连续的月份里,哥哥的生日则是个相当浪漫的日子。他们俩都鲜少在乎自己的生日,却很热衷给我过——尤其是哥哥。
      而我也很热衷给他们做生日蛋糕——即便那时候我因为年纪小,手艺很不怎么样——然后三人一起私下庆祝,实际上也就是分吃掉蛋糕罢了。

      那一年我的生日,也是宾朋满座。

      “哥哥,你现在高兴吗?”在吹蜡烛前,我悄悄地问哥哥。
      “当然!不过今天小梦要比我更高兴才是,”哥哥怔了一下,然后咧嘴一笑,揉揉我的发顶,笑叹了一声,“快许愿吧。”
      我露出笑脸,便在烛光前闭起了眼,认认真真地许下愿望。
      睁眼的时候我见治环抱双臂瞅着我,笑得一脸揶揄——他自己便从来不吹蜡烛也不许愿,说那是女孩子才爱干的事。
      然后他吊儿郎当地笑道:“说说许了什么愿呗。”
      我朝他撇撇嘴:“才不告诉你。”

      “如果不是仙道家族的长男,哥哥想做什么呢?”吃完了蛋糕,我一时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地询问哥哥。
      “我啊……”哥哥想了想,眸子一弯,“我想做一条鲸鱼。”
      事实上我想问的是如果没有这重身份,他会选择从事什么工作,但事实上这是一个玄妙的答案,无意间道出了哥哥心中最看重的东西——只是我当时愚钝,并不明白。
      我似懂非懂地问:“哥哥觉得做人不好吗?”
      他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我又转向治:“治呢?”
      治眉头微耸,半敛起眼眸望着天际道:“做一名船长,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在海上度过一生。”
      哥哥笑起来:“阿治,那样的话没准我们还能再相遇哦,你可千万别是捕鲸船船长就好了。”
      治也勾起嘴角,双目含笑看了哥哥一眼,骂道:“去你的,我是这么没追求的人吗。”

      我握住他们两人的手,动容真挚道:“不管如何,我都希望能遇到你们。”
      他们温热的手掌亦反握住我的,那一刻我手中好像攥住了全世界的幸福,无比的心满意足。

      但偏偏就在治那一年生日的前两天,伯伯分派给他一个极其凶险的任务,在我们看来几乎是要拿性命做赌注的险恶。
      但伯伯那里是没有商榷余地的,他做好的决定向来不改,手下也从不留用无用之辈,治如果没能活着回来,他也只会当作死了一个废物。

      “我相信你。”在治临行前,哥哥只是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拍了拍治的肩,没有多说别的什么,笑意也是一派轻松澹然。
      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担心的,只不过不想给治徒增压力罢了。
      “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治这样说,笑容里有着一目了然的洒脱,“我还想和你继续做兄弟呢,放心吧。”
      言毕他便整装出发了,带着无人可及的骄傲和自信。
      哥哥的眉却几乎是在治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微微皱起了,只是片刻,便又展平。

      那一战之后,治在日本极道上坐稳了第一家族王牌的名号,“恶鬼夜叉”教人闻风色变,再无人能撼动他半分。
      他归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伤和血,哥哥和我赶去看他的伤势,他在昏迷前犹自对我们笑言:“我说到做到。”
      我又惊又怕,眼泪早已断了线似地掉,哥哥却笑了出来,低低骂了一句:“混账!”一面轻柔地揩去我的泪水,笑叹了一声,“又惹哭我宝贝妹妹。”

      那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再也不要再承受一遍这样的心惊胆战,无论是治,还是哥哥,我只希望他们永远留在我生命里。
      那时我是如此年轻,自私又天真,真得以为自己可以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事物。

      ……

      在我背井离乡独自生活的那几年里,我曾有一次搭船横渡海洋的经历。
      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四周围除了茫茫海水一无所有,根本看不到陆地。
      我的心境也是空荡的,神思飘散在风里。

      船上的人不多,那时的阳光正好,有几个年长的男人在甲板上,正倚着船舷饮酒说笑,他们早已深暗享受漫长航行的秘诀。

      “看啊!那儿!”突然有个水手吆喝了一声,爽朗地大笑着,遥遥一指。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有一大群海豚正经过,前赴后继地跳出水面又入水,它们跃进的盛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哗哗的水声和欢快的鸣叫声混杂着,更是热闹非凡,场面煞是壮观。

      “我的……我的上帝……简直不敢相信!”却有位胡子花白却相当健朗的男人指着离海豚群有一段距离的后方语不成句地说着,手指几乎发颤,大声道,“你们都看到了吗!那根又粗又矮的雾柱!”我循声看去。
      “座头鲸吗?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旁近一人呷了一口酒懒懒道,显然经验老道。
      “那不是条普通的座头鲸……”那人抹了一把脸,语气肯定地说,“是条白色的座头鲸!”

      他话音未落,像是为了印证似的,独特的悠扬鲸声响起,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仿佛有一座冰山自海面之下缓缓上浮,然后几乎是令人炫目的一跃,那条通体雪白的座头鲸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眼前,身姿优雅无匹,水光在阳光下折射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辉,宛若海洋仙灵的化身。它奇长的巨大前翅划出漂亮的弧线,撩起一张水帘。

      “Migaloo……”那人喃喃地念着,像喟叹,又像吟诵,面孔上的褶子和皱纹欣悦地堆挤起来,目光沉醉神往,眼中竟闪动着泪光。

      我因太过震撼而睁大了眼,前倾着身体想要看得更真切,差点要失去平衡坠下海,但它已回到了水面之下。
      正当我心中失落之际,它又跃出了海面,悦耳的鸣声也再一次响起,侧身一展鳍肢,扎入海里。这一次入水之后白色的美丽尾鳍翻打出水面,有些俏皮地摇了摇,好似告别,然后亦悄然无声地没入水里,结束了它短暂而惊艳的现身,再没有出现。

      只是惊鸿一瞥,美妙得不似现实。
      那瞬间我醍醐灌顶,想起了哥哥那个异想天开的愿望,终于懂了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心剧烈地搏动着,望着白色鲸鱼消失的地方久久出神。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在船只途径意大利,停泊补给的时候,我下了船,去往这个国家的美丽之源——西西里岛。
      在北部海岸,我认识了另一个与海有关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鲛。

      当时他与我一样,前来观望海面上绚烂的落日,一头银色长发被风吹动着。他身边还有一名扎着浓密卷发、戴有黄金羽翼耳饰的男人跟随,那人染作青绿的发色甚是打眼。
      我立刻就从他们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们的那个世界,我丝毫不陌生。

      “这里的落日景致真是美得叫人屏息。”显然那个男人也钟意我所站的这个绝佳视角,缓步走了过来,我微微一笑,开口用英语攀谈。
      绿发男人有丝玩味地看了我一眼,显然觉得一个外国游客不知死活地来搭讪十分新鲜,而且还是个女人。
      银发的男人摘下了墨镜,烟灰色的眸子看了看我,微微一睐,慢慢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随便同陌生人说话不是个好习惯?”他的口音带着点儿拉丁语系特有的腔调,虽然语气冷漠难近,却很是好听。

      我不由一笑:“尤其是在黑手党之都,是么?”
      “我似乎闻到了一点同类的气息。”他眼神隐隐转利,打量了我一会儿,哼笑一声。
      “我只是个过路人,我们的相遇也只是偶然罢了,”我挂出无害笑容,柔声道,“阁下信不信缘分?”
      “世上之事,只有必然。”他漠然道,远眺着落日归海,浅色的眸子被红霞金晖映成一片迷幻的色彩。

      “阁下不介意告诉我名字吧?”在他们离开之际,我向那个男人发问,即使我有强烈的直觉——他并非我家族友盟加百罗涅的成员。
      他已经又戴上了墨镜,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却留下了答案:“鲛。”

      “小心,别迷失在意大利,美丽的小姐。”绿发男人的声线意外的磁性,带着并非良善的笑意这样忠告我。
      我向他报以一个甜笑,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我的心中,有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油然而生。

      ……

      “很久没有吃到过小梦亲手做的蛋糕了,真叫人怀念啊,现在这手艺真是好到不可思议!”回到日本的第一年,我并没有错过哥哥的生日,望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不变笑颜,听着他对我向来不吝的赞赏,我也不禁笑弯了眼。
      “哥哥不嫌弃我的礼物老掉牙就好。”我由衷地说,感到一本满足。
      “说什么呢,”哥哥含笑看我,眨了眨眼,“小梦的心意就是最棒的礼物了,我非常高兴,真的。”
      我也笑,无言地抱住哥哥的手臂依偎在他宽厚的肩膀,就像小时候那样。
      哥哥摸摸我的发顶,安逸地叹了一声:“又有妹妹能在身边撒娇了,真好。”

      迟来的治刚走近,就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嫌弃道:“你们兄妹俩,这么几年没见还能这么肉麻,看不下去了简直。”说着就真的又走了,好像我们俩非常不堪入目似的。
      “阿治这家伙……”哥哥哭笑不得,拍拍我的脑袋,“喏,刚刚那个就叫作男人的嫉妒。”
      我忍俊不禁,却又觉得有些苦涩。那些心情是无法向哥哥言说的事。

      “哥哥,你的愿望,还是那一个吗?”我坐直身子,看着哥哥的脸。
      “……”哥哥的目光转过来,温和地看着我,他不笑也翘的嘴角此刻弯成了一个明显的欣然弧度,然后他声音低柔却坚定地说,“是啊,没改变过,将来也不会变。”

      “这些年我时常想,”他笑眼弯弯,说了一句不像他会说的话,一个过分认真的笑话,“希望真的有轮回,就总有得偿所愿的时候罢。”
      “心愿够深,总会得偿。”我微微一怔,旋即一笑,恢复了之前的姿势,靠着兄长低低地说。
      再等一等吧,哥哥。未来,我会将困锁你的樊笼打破,把你想要的自由,双手捧到你的面前。

      ……

      再后来,我和Squalo结成了隐秘的同盟,也了解了许多我在初见这个男人时并不了解的事。
      当我问他为何还能跟已于多年前就反目成陌路的Xanxus一起守住瓦利亚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回答我,他欠了这个家族前任Mafia一个一辈子都还不掉的人情,所以绝不会让家族基业毁在任何人手里。
      可我却忘了问,他为何与Xanxus决裂,也忘了问,他除了这份家业,还看重些什么。

      之后,鲛安插在加百罗涅家族的卧底阴差阳错地被哥哥所救,并带回了宅邸。
      那时那个从意大利来的日本男人还没有苏醒,我揣着一丝好奇意欲前往探视,却发现井上医生正用一种特殊的器械往那个男人身体里注射着什么——或者说,更像植入。

      “井上医生,刚刚那是做什么?看起来很新奇啊。”我挂上笑容,向走出无菌室的中年男子问道。
      “只是例行公事罢了,”井上医生语调无起无伏地回答,“所有要在这座宅邸里长住的外来人,我都要确保他们被仙道家族所掌握。”
      “怎么做到?”我确实感到有趣。
      “几个超微型机器人,在人体肾上腺素飙升到过高的浓度时就会被启动,不达到数值就处于休眠状态,当然也可以远程控制,如果他在离开之前都毫无问题,我自然会替他取出。”他这样说。
      “如此,”我拿捏着语气笑了笑,“今日才知道呢。”
      “小姐不必操心这些。”井上医生的声音向来古板无趣,我点了点头,问了几句那人的状况,便也不多做逗留。

      我没有想到,那个异国来的男人是我最大的错算。

      那一场我不愿回忆的连绵大雪,带走了我生命中仅有的一些光亮,使我冗长而可悲的时光重归于暗淡。
      我本以为,那晚过后,我能赠我至亲之人以真正的快乐,助他摆脱这幅与生俱来的羁縻;我本以为,我或许取得了那么一点点可能,能将我爱的人留在身边,能让他因为我以自我牺牲换取的哥哥的自由而转而守护着仙道家族的新主人。

      可到头来,我一无所有。
      我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对两颗复仇的心毫无所觉。

      我仍记得哥哥和治的最后一次对话,当时他的笑就像平常一样那么云淡风清:“你自己说的,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我可等着你来找我啊。”
      治的笑容与哥哥的是如此默契:“记着呢!你们抓紧时间走,别留这儿给我添麻烦,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干掉。”

      后来,治看着哥哥躺在棺柩里的遗体,脚步踉跄,眼神怵然得能洞穿血肉之躯,面色是我从未见过的灰败如死。他干裂的嘴唇近乎颤抖地吐出了一个低得几不可闻的词:“……骗子。”
      他甚至连丁点憎恶之情都不屑施舍给我,眼中亦装不下任何别的东西,甚至没有哀悼,就这样头也不回决绝地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知道他恨我,他必然会恨我。

      我也恨着自己,恨自己亲手掐灭了光亮、杀死了太阳,可笑我费尽心机却是自作聪明。
      命中注定了要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用余生品味自己酿造的苦酒,为我早夭的白夜追寄哀思。

      在哥哥忌日的晚上我总是无法入睡。
      对当年内情并无所知的藤真身为局外人,自然无法宽慰我,只当做是我无法放下当年的惨案。
      所有人都归咎于瓦利亚,却全然不知我曾与虎谋皮,一手促成了那场悲剧。
      多年来我无法言说,唯一知道真相的治也下落不明。

      与治不期然的重逢,像是给我的心又上了一道枷锁。
      那晚的望月,有如被火烧过一般染着一层绯色。
      是血月呵。

      月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光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房门,探出小脸来。
      他揉了揉眼睛,却兴致高昂,看到席地而坐的我未睡,更是笑眼弯弯,明显是因为奇异的天象兴奋地睡不着觉。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房来,没去闹已经入睡的藤真,直接扑到我怀里压低了声音兴冲冲地问:“妈妈,你也在看月食吗?”
      我摸摸他的头发,轻声回答:“是啊。”

      他大而明亮的双眼眨了眨,却看着我皱起了两道浓眉,像是蒙上了淡淡愁雾,他仔细打量着我,问:“妈妈,你不开心么?”
      我舌尖发苦,说不出话来,眼底却无法自抑地涌上水汽。
      “是不是……早上的那个叔叔让妈妈不开心了?他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跟妈妈说?”光这样问我,眼神里很是迷茫——他开智早,心思也十分敏锐。

      “因为……妈妈曾犯了一个大错,那个叔叔还不肯原谅我。”我忍住泪水,勉强笑着对我的儿子说。
      光伸出手用柔嫩的掌心摸了摸我的面颊,看起来比我更难过:“妈妈你别伤心,妈妈哭的话,光也会想哭的……”
      我点点头,含着泪微笑道:“好,不流眼泪。”

      光也笑起来,双颊上露出一对酒窝,然后他心满意足地抱住我,用充满勇气的坚定声音道:“光会和爸爸还有弟弟一起,一直一直保护妈妈、对妈妈好的,妈妈以后也不准流眼泪哦。”
      “……………………好……妈妈答应你。”我的心再一次被一种难言的久违温暖与幸福满溢,久久不能成言。像是在孤岛等到了航船,像是在荒漠邂逅了清泉。

      我拥抱着我失而复得的太阳,百感交集,泪水打破了刚刚才立下的誓言夺眶而出,滚烫而饱含辛酸的喜悦。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我生命中的光芒消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番外篇 Into The White Night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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