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煞人香》夜慕黎

5、-笑冤家-

　　离开云楼，天色尚早，日光恰好，云头正美。晴簇呼出一口气，压抑在心头的难受渐渐平复。
　　韩月轩在宁国陵宛郡，与帝都邘雁城相邻，驾着云楼的马车，日垂西山时分也就到了。
　　晴簇下了马车，只见一人迎面而来，拱手客气道：“晴姑娘，我们宫微护法有请。”
　　韩月轩，名门正派，尊为武林之首。轩主为素有“无欢公子”之称的当世奇才段书鹤，二轩主是以一身雪墨剑法成名于世的苏染夏，其下设有五大护法，以宫微、商蓝、角岩、徵青、羽桐为封号。晴簇往日只与商蓝护法，也就是瑨非有所交际，另外便是轩主段书鹤和苏染夏。这倒是第一次与宫微护法交际。
　　领路的人带着她进入轩内，随着廊庑七转八转，直到将人绕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时，才算到了。
　　这是一个很别致的院落，百丈梅花盛开，掩盖了深处的房屋，这个季节梅花早该败了，这里却繁盛如海。他们穿过梅林，简朴的屋舍展现眼前，一方匾额上简单清扬的书写着两个大字——随之。好一个随性为之，看来主人家亦是个坦率之人，并不拘泥造作，晴簇不由来了几分好感。
　　屋舍门扉轻轻掩着，晴簇推门而入，只觉一股芬芳香气扑鼻而来，眼角扫到窗下跪坐的女子，不觉一亮。女子鲜红外衫下雪白色长裙铺开在地，亮丽正如门外梅花。她埋头小心地绘着蔻丹，那股子芬芳便是从蔻丹中散发出来的。
　　晴簇道：“不知宫微护法找我有什么事？”
　　绘制蔻丹的女子正好绘完最后一个指甲，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一笑，道：“晴姑娘唤我沉吟就好。”
　　晴簇并不纠结于称呼问题，她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拜会谁。
　　沉吟见她不做声，又是一笑，明媚的眼眸里注满光彩，她道：“晴姑娘，瑨非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个没必要通知轩主，我替他赔偿就是了。”
　　晴簇有些诧异，若说这是护法之间的交情，可七万九千零二十三两的黄金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她想从沉吟的眼中看出些端倪，奈何沉吟撇过头，并不让她瞧见。
　　沉吟道：“轩主一项不喜欢下属出去惹是生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息事宁人。晴姑娘大概疑惑我为什么愿意替他赔偿这么多钱吧？”晴簇不置可否，听她继续道，“因为我喜欢他。”
　　喜欢？
　　晴簇心弦一颤，眼前这个女子坦率纯真，心底所想都会毫无掩藏的说出来，她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也没有那么多的矜持，她只是说自己想说，想自己所想，不会为难自己，也不会为难别人。
　　沉吟狡黠的目光如同她一身的红衣，映在晴簇的眼中烙下深深地印记。晴簇失神间，却听身后传来冷冷一个声音：“我的事情，不必你为我操心。”
　　晴簇回身看去，来人正是瑨非，他一脸阴沉，似乎有些动怒，紧随他身旁的依旧是隋落之。
　　“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管？”沉吟微微一笑，温婉道，“除非你能打赢我。”
　　瑨非瞳孔急速紧缩，身子骤然拔地而起，连卷着门外的梅花芳冽急速扫来，沉吟暗喝一声，待他接近面门之时突然矮身侧飞而过，将将避开这一招。再也看不见沉吟的笑颜，鲜红色的衣衫下，雪白长裙如同飞雪一般纠缠在瑨非四周，速度之快无法用肉眼看清。晴簇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沉吟强大的剑气一层层裹向瑨非，却也逼得外人压迫至极，然而她的剑气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论剑气多么强大，都不会损害到这简朴的屋舍半分。
　　隋落之大掌一拍，赞叹道：“好内功，沉吟不愧是护法之首第一宫微啊。”
　　瑨非招架无力，连步后退。却见沉吟突然收手，柔柔道：“你输了。”
　　晴簇看向瑨非，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直赞沉吟好身手。
　　瑨非蹙眉，恰好斜眼瞥见放在一旁铜镜中的自己，顿时羞红了脸，愤愤抬袖擦着额头。
　　“沉吟，你的蔻丹点在他额头将将好，这孩子多可爱啊。”隋落之再忍不住大笑起来。
　　沉吟无奈道：“若非蔻丹还没干，怎么会甩到他额头上去，你看，我又要重涂一遍。”红唇微微一撇，却是另外一番姿态的美。
　　瑨非恼道：“自此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若敢插手一分，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啊？”沉吟眨着眼，呆呆地看着他。
　　想想自己武功不如沉吟，终究是拿她无法，于是瑨非愤愤甩袖，跨步而出。当脚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却硬生生地停顿在了那儿，只因为沉吟的一句话。她在他离去之际，急急喊道：“我喜欢你。”
　　这一刻，就连瑨非自己都愣住了，他无法想象一个经常找茬、戏谑自己的人居然说喜欢自己，或许这又是她的一个计谋吧。他理了理脑子，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我真的喜欢你，你就不能给我一点表示吗？”沉吟再次启唇。
　　正月的夜晚来的还是有点早，漆黑的夜色中，瑨非隐在黑暗里，他转身而来，她却看不清他的神情；她逆光而立，他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瑨非抬头看天，漆黑的夜空上寂寥的挂着几颗星辰，他微微怅然，道：“我只想着如何打败你。”言罢，再不做停留，大步流星而去。
　　沉吟眼中泪光斑斑，当他的身影隐没在梅花之外，她再也忍不住，依着门扉抱膝埋头大哭起来。隋落之一时感慨，走到她身边，半蹲着解释道：“瑨非今天心情不好，早上被一个女的打败了，应该说打惨了，后来又惹祸惹到晴姑奶奶追债，这不晚上还被你打败了，你说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对你好脾气呢？”
　　晴簇一脸黑线。
　　沉吟猛然抬头，问道：“哪个女的？”
　　“你要报仇？”隋落之一声怪叫。
　　“说。”
　　“好吧，瓷月，一个叫瓷月的女子。”
　　“好，我记住了。”沉吟咬牙一字一句道。说完又继续埋头痛哭起来。
　　这一幕是谁刻意安排给自己看的吗？看一个女子毫不遮掩的将自己心中所爱呼唤而出，不管对方如何回应，至少能够坦诚面对自己，面对这份爱慕。如果说沉吟是火焰一般热烈的女子，那晴簇就是夕颜一般的沉静女子。晴簇看了看天，那几颗星辰已被漂浮而来的云遮蔽，什么也看不到。她微微一笑，向梅花林外走去。
　　“晴姑娘，欠你的钱明日一早送到云楼。”沉吟泪珠犹挂脸庞，目光却灼灼未失神采，她对着晴簇承诺道。
　　晴簇转身笑道：“不必了，我们两清了。宫微护法给我上的这一课，比多少金子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