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承君一曲千秋岁 ...
-
二楼雅间,千弦掀帘而入,但见佳人斜卧玉牀,螓首蛾眉,一双丹凤眼秋波流盼。脸似杏花白,腮胜碧桃红,单是看着,便赏心悦目。
狄秋侬斜倚软榻,瞅着千弦,双眸微眯嫣然一笑,调笑道:“姑娘,莫非是消遣我来的?”
千弦自顾自四周晃悠一圈方寻了个小凳坐下,拿着比翼春在手中转两圈,漫不经心说道:“我可是争得了比翼春,闻说秋侬琵琶弹得甚好,便为我奏一曲可好?”
狄秋侬挑眉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千弦。”
“千情惘过,幺弦难拨。”
狄秋侬取过琵琶铮然一声,似珠玉落盘。
“秋侬便为姑娘奏一曲千秋岁。”
怀抱琵琶,美人红衣翠袖。初时其声清扬婉转,似喃语低诉,将断不断,说不尽的缠绵缱绻。秋侬柔荑翻飞,忽而弦声高拔,每个音节果决短促嘈嘈切切,先如大雨瓢泼,鞭子一般抽打,却有落不到实处,后是绵绵细雨,如针,丝丝沁凉到心底。渐渐地,弦声呜咽,慢慢终了,一曲方罢。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听罢,千弦一时心绪百转千回,慢慢方醒过神来,她望着狄秋侬。嘴角带笑,轻声问道:“秋侬这曲千秋岁,姑娘听得可还顺意?”
无由来的,千弦只觉得那笑仿若有质,银针一般刺着她。这般的女子,犀利却内敛,绝非甘心风尘的人物。
“秋侬一曲千秋岁虽诉尽悲切却不自伤,很是合我心意。”千弦起身转到狄秋侬身边,慢悠悠说道。
“只怕姑娘不是为听曲而来吧?”狄秋侬眼波流转,满脸探究。
“秋侬果然是聪明人。”千弦站起身,将手中华胜举到狄秋侬面前,沉吟道:“我对这比翼春的来历很是好奇,不知秋侬可否为我指点迷津?”
狄秋侬瞥了一眼华胜,似是穷极无聊不愿多说,起身便向软榻走去,嘲道:“这是妈妈的花样,做女儿的能知晓些什么?”
“哦?”千弦显然是不信,她虚眼探究看向狄秋侬,却见她悄悄拢了拢衣袖。千弦狡黠一笑,脚下轻点快速掠到狄秋侬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果然十指冰凉,她欢快叫道:“瞧我发现了什么!”
秋侬面色有些惊慌,但是很快镇定下来,她蹙眉看向千弦,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嘛……”千弦思忖片刻,勾唇一笑:“我是谁不打紧,我必不会加害于你。”她将比翼春哐当一声甩到桌上,收起笑闹,问道:“既然是仙夷人,怎么会沦落于此?”
“仙夷人又怎么了,我自甘风尘,与你何干?”狄秋侬挣脱千弦拉着的手,冷笑一声。
千弦心下一阵难受,呆怔无话。她转身走回方才小凳旁,片刻之后,背着狄秋侬轻声叹息:“看来传闻是不假了。”
狄秋侬双目一凝,疑惑看着眼前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心中自有一番猜度,这比翼春乃是玄南之木雕成,又以九阴之火淬炼,老鸨张期期与仙夷有怨隙,用此来打探仙夷人下落。看她这般从容,不似假装,应不是仙夷人,可她怎会知这许多隐秘?
千弦回视,知她疑惑,却并不打算解释,自顾自接着话道:“柳巷能在环曲鼎盛一时,贵胄公子多有青睐,楼中姑娘却少被赎身。我曾听闻一种秘术,以血脉为引种下情淫毒花,花开一时,便困于情念一刻。我说得可对?”
狄秋侬无不凄凉,轻声叹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这都是更替不得的命啊。”
千弦抬手翻过茶盏往其中倒入茶水,叮咚茶水如注。
“若是你回仙夷,想来这点毒必难不倒长老。”
“我为什么要回去!”怨怼声音让千弦不由得一怔,竟是这般深沉的恨意。
“秋侬,你恨仙夷人?”
“恨?”她冷笑一声,嘴角带嘲:“那些缩头乌龟,我只觉得他们可怜!”
“可不是。”千弦站起身,暗叹一声,掏出一粒药丸放在狄秋侬手中:“每月十五,情淫毒发,这药丸或许可以帮你一帮。”
狄秋侬望着那药丸,触手生凉,掂在手中竟似有重量,并没有太多的药味,反透着一股清香。
她一哂有些咄咄逼人,道:“我怎么知道你给的是不是毒药?”
“秋侬所言极是!”听得轻笑,有男声幽幽从门外由远及近:“千弦,你可从来只有抢别人东西的份,哪有送礼的时候?”
门口忽然转出夜白颀长身形,千弦无不奇怪,问道:“你如何来了?”
夜白暗笑一声,戏谑道:“这有什么难的。老鸨说,我这贤惠的娘子帮我寻了美人正候着!我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千弦蓦然一步跳开,急道:“你可别乱喊,污了姑娘我名声,你赔得起吗?!”
她嘿嘿干笑,暧昧望着两人:“我道秋侬怎么还不赶人呢,原来……”银玲般轻笑,她腰中长鞭一卷,比翼春收入怀中,利落旋身,足尖点在窗框,道:“二位自便!”说着轻如飞燕游走于市阶茅屋,只片刻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屋中此时只剩下两人怔怔。
狄秋侬面色淡淡,喃喃自语,轻声叹道:“这千弦可真怪得紧。”
“简直是只狐狸。”夜白站于桌旁,端着茶点头附和道。
轩窗紧闭,半掩珠帘,此时天色亦是暗了下来,狄秋侬掌了灯,回身娇躯靠向夜白:“公子是今夜的恩客?”话毕见夜白要躲,她神色闪烁,朝着门外努努嘴。
夜白了然,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得了比翼春,自然是想换一夜春宵。”
话毕但见狄秋侬妩媚一笑,浑身柔若无骨转到夜白身前,目含秋波柳腰款摆,双颊潮红。她攀援在夜白双颈,微微吐气,酥凝胸脯上下起伏,薄纱罗裙隐隐勾勒出曼妙身姿。
轻轻巧巧摆脱了纠缠,夜白伸手一拉,嗤拉一声裂帛声响一双玉臂展露,夜白双眸随烛火闪动,但见秋侬肩背之处,沉着一淡蓝鳞记,他长袍一扬,带起轻风将烛火尽数灭去。
狄秋侬靠在床侧,面色依旧潮红,红唇紧紧咬住,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
夜白亦径自坐着,警惕分辨着外头动静,门外人影一闪,便再无动静,夜白放下戒心,随之双指成势,御风而出,带着三成劲道。
哑门穴、气海穴、腧穴……
一招一式皆以气带力运功于指。只片刻,狄秋侬便软软倒下,双眸紧闭,安静沉睡,却仍眉头紧蹙,有难忍之状。
一夜枯坐,东方渐白。
狄秋侬悠悠转醒,血丝遍布,错综复杂攀满明眸。情淫毒花乃至阴之毒,每月十五必发,并无任何克制之法。夜白所做不过是让她昏睡,独门心法仅只让她稍减痛苦,那情淫毒花毒依旧折腾了她一夜。
见狄秋侬醒来,夜白缓步走至塌前,目光沉沉似要看到她心里去。狄秋侬被他看得心里正一阵发毛,却听夜白斩钉截铁道:“你是仙夷人。”
“我以为你早死了心,原来还是想着要我帮你取出术引。”狄秋侬面色寡淡,冷冷道:“帮我带句话给你师父,救命之恩秋侬没齿难忘,但是任何跟仙夷有关之事,免了。”
狄秋侬语带恼意,冷静半晌又道:“你若是真要取出术引,不妨去找那位千弦姑娘。”说着便从掌中丢出一物。
眼前晃过一粒小药丸,夜白抬手轻而易举便接住。清冽香气萦绕鼻翼,色如乌金,又似玄铁。仅是近鼻便有混沌之感,夜白将药丸掂在手中问道:“这是什么药?”
狄秋侬起身走至桌旁,喝下一口凉茶,方徐徐道:“一日魂,服之心脉滞阻气息全无,呈假死之状,能绝苦痛,仅一日之效。”
夜白将药丸回递给狄秋侬,问道:“为何昨夜不用,若是用了,便省了许多折腾。”
狄秋侬冷淡瞥了那药一眼,并不去接,答非所问:“仙夷族人善法诀,也多具奇药,这药便是来自仙夷。”
看着夜白若有所思,狄秋侬又道:“不过,你也莫要高兴得太早,千弦并非仙夷人,应是与仙夷人有些干系。”
夜白低头看着掌中那小药丸,顿了顿,道:“你若不愿帮忙,那便不强求了。既然秋侬已无碍,那夜白少陪了。”说罢利落转身,掀帘出门。
楼下传来张期期风骚声音:“哎呦,公子好大手笔!”
“我家秋浓承蒙公子厚爱……”耳中传来老鸨喋喋不休的声音,狄秋侬厌烦推开门窗,那袭青衫一身风度已然隐匿于街市之中,她站在窗前,忽见一身着麻布杉小厮神色闪烁似藏着满腹秘密,手中拿着比翼春,行色匆匆赶了回来。
“若是这千弦是仙夷族人,那倒又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狄秋侬美目淡淡,勾唇一笑,转身细细关上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