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烟落》藕花风

24、相濡

　　第二十四章相濡

　　展昭却把脸在枕上偎了偎，用轻到无闻的声音说了句，“无事。”

　　赵珏才笑了，“我只道方才忘了形，把你弄坏了呢。”

　　展昭累到不堪，也不说话，靠在他怀中，畏冷一般把锦衾围到颌下——他和他的手指却在被里交缠着握在一起。

　　更漏刚交了子时，不知谁家便性急地放起了爆竹，隔着重城，像流泻的潮声，越去越远。只静了片刻，更多的人家热闹起来了，鞭炮轰鸣，间或有一两声脆响，爆豆似的，空气里甚至能闻见硫磺的味道了。

　　“又一年了。”

　　又一年了。

　　倦到极致反而错过了困头，赵珏在枕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记起展昭一向浅眠，怕扰着他，就索性披衣起来，立在了栏杆边上。

　　——他们本是宿在了新起的冲霄楼里的，最高处一层尚未收拾出来，这是第四层。

　　从高处看新年的汴梁格外不同，铺着青瓦的起伏林立的屋顶如幽深的波涛一直涌向天际，无数明灭的灯火将低垂的云烧成了赤红的颜色，时时有烟花绽放，星星一般，升起又落下。风里传来阵阵丝竹箫管声，太平胜景，这般壮阔，这般繁华。

　　“大好江山，堪能入画。”展昭在他身后轻轻地喟叹。

　　他不知何时来的，只着了中衣，肩上垂着一件狐腋大氅，静静地抱臂而立，夜色里，苍白的面容如月光一样柔软脆弱，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一霎也不霎地望着赵珏，微微笑着。蓦地，天上嘭得一声炸开了一朵雪亮的烟花，忽明忽暗地映着那张脸，宛如神祗。

　　赵珏的心一下子疼痛起来，莫名而绝望地疼，他抱住展昭，把脸埋在他的肩上，眼泪却忽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颤抖着无声啜泣。

　　这个不带任何情欲味道的拥抱却比他们之前任何一次欢好都要激烈深刻，两人衣衫俱是单薄的，紧紧缠在一处，彼此的心跳也震颤出了一样的频率，热量从贴合的部位相互传递着，温暖了你我。展昭抚着他背，那灼热的眼泪像滴在了心上，滚烫的，教人不觉也跟着难过来，甚至有些迷茫，不知道两个人是否在为同样的事情而悲伤。

　　于是，赵珏湿凉的吻又落下来，极尽缠绵，极尽温存。展昭迎上去，温柔地回应，就像沙地上的两尾鱼，唇齿相依喁喁而语，交换最后的生机。

　　展昭在赵珏的拥抱与亲吻里闭上眼睛，阖上双眸的一瞬，他无意识地想起，原来，从冲霄楼上看皇宫，这么近。

　　天刚蒙蒙亮，王府的侍从便在房门外候着，唤说时候不早了，莫误了官家正旦日祭天大典。

　　赵珏和展昭匆匆洗漱过，换了崭新的朝服，一起骑马出门，踏着漫天晨星，一路霜迹，同各处前来朝贺的官员汇在一起，到皇宫时时间刚刚好。

　　大典仪程与往年一样，大家跟着司礼官的指引，反复跪拜，冗长繁杂的规矩，不尽其详。

　　展昭看见官家身上的冕毓是绫锦院绣工日夜不休又赶制出来的，斑斓的绣线在新春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坐立间，朝天冠上镶嵌的明珠泛出圆润动人的光泽。

　　展昭的目光便不自觉地总往那连缀的明珠上逡巡，这些珠子产自东海的深水中，传说是明月夜里鲛人的眼泪凝结而成，采珠人无数次冒死下潜，一年才得三五颗而已——药儿噙在口中玩的，便是这种。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可怕的想法让展昭狠狠一愣，胸口突突跳着，几乎难以自持。他不敢细想，又无法不去细想，不过是灵光一闪的念头，背后却如深渊一般诡谲难测，他抬起头，恍惚而迫切地向人群中寻找赵珏的脸，惊惶，落定。

　　赵珏站在大臣中间，极恭敬，极谦谨的样子，目光不经意地流转间，却是复杂的，莫测的，遥远而陌生，仿佛昨夜在他肩头怮哭的人忽然死去。

　　赵珏似是觉出了这丝异样，凝神望过来，看见是他，于是眨着眼不露声色地笑了一下，贯是云淡风轻地从容。那清浅如浮光掠影的笑让展昭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仿佛方才赵珏眼中闪烁的冷酷只是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