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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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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东海的海啸事件已经查明了最终的真相。原是那龙太子灏卿欲夺人间已有婚约的女子为妾,熟料女子誓死不从,自尽于家中横梁之上。女子的娘家便连同未婚的夫家几次三番向东海讨说法,要求越提越离谱,终于彻底激怒了骄纵跋扈的龙太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扬手掀起一层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小小的村落。
三间使者眼见事情闹大,再捂不得,便急匆匆赴天宫请示玉帝。但苦于没有确切的证据在手,这才有了青炀天君主动请命下界查案。整个案件虽不复杂却是迷雾重重,好在青炀天君深明大义、明察秋毫,最终将犯事的太子擒拿归案。
于是天帝震怒、众神愤慨,一道黄澄澄的天旨降下击碎了东海龙宫上上下下的期待和侥幸。玉帝钦命负责整个案情的青炀天君亲手斩杀东海龙太子灏卿,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定在南海太子瑾瑜行刑整三年的那一天。
消息一传开,三间哗然。三年内连着两位龙宫太子犯事伏法,不能不令人震惊与叹息。
是夜,七星殿的炼丹房外月光正安稳地照在院中大大小小的药罐上,给清冷的紫砂渡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
林师兄站在小院门口对着司茗小声叮嘱:“老君去了东海,离开时已在殿周围布下结界,料那上仙无法入内。我现在要去后院看看那帮童子是否都睡下了。小师弟你可千万不要乱走,好生守在屋里,我去去就回!”
司茗的身影在月夜下显得越发单薄无力,嘴角稍作一丝表情就能轻易扯动着脖子上的伤:“师兄放心去吧,我没事的。”
林师兄还是不放心,非要看着司茗回房才肯离去。司茗点点头,转身向炼丹房走去。走到小殿的八卦门前,他缓缓回身,苍白的脸上努力牵起一丝笑容,看起来疲倦不堪。
“师兄快去吧,我没事的。”他轻轻开口。
林师兄自司茗转身的那一刻眼里早就包起一圈眼泪,只是使劲忍着不让它掉下来。眼见着司茗微笑着说自己没事,莫名想起初见时那个白净腼腆又极易脸红,说话做事温声温气又透着灵气朝气的小师弟。他心里一酸,滞留在眼角的泪水悄然滑下。于是连忙回身,也不敢做擦拭的动作,一味脸上泪水肆虐横流,足下生风地快步离开。
司茗怅然望着空寂的院落,良久,缓缓转身。八卦门在身后徐徐关闭,将他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
穿过小殿角门,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炼丹房的内室,司茗反手将门锁上。
房内的物品早已仔细清理过,干净整洁。已经呆了三年的地方,甚至有段时日昼夜不分地在守在这里,眼前的每一件物品、每一处角落,于他早已是刻在骨里的熟悉。
轻轻将身上的衣服理干净,司茗取了一个蒲团坐到八卦炉前。伸手打开八卦炉上的炉门,三味真火携着卷天席地的炙热汹涌奔出,险险就要将他吞噬入内。
怔愣地看着炉内燃烧的熊熊烈火,身体却已经承受不住那化筋融骨般的炽热。分不清是身体疼还是哪里疼,竟如万箭穿心,疼得他双眉紧锁,泪流满面。
身体慢慢蜷合,头向下埋进箍紧的胳膊中,司茗一点点前倾,眼见着就要投入八卦炉中。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有人破窗而入,宽大的袖袍猛烈一甩便将炉前的人紧紧卷入怀里。空中翻转之时,脚下重重地踢上炉门,那肆意吐着火舌、蓄势待出的三味真火又被重新关了回去。
“你这是想死吗?!”脚刚触地,惊魂未定的温阮腿一软带着司茗蓦地跌在地上。一双手还是死死抱着他,剧烈的颤抖泄露出无边的恐惧与紧张。
司茗缓缓睁眼,对上那双满是惊悸与疼惜的凤眼,平静地说着:“请上仙放过奴才吧。”
温阮心下一寒,将他搂得更紧:“你说什么胡话!”
“请上仙放过奴才。”司茗仍是平静地看着他,说的坦然从容。
温阮紧紧地盯着司茗的眼睛,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在自己怀里消失:“若我说不呢?”
“那奴才,便求一死。”怀里的人惨然一笑,苍白的面上不见任何悲戚。
心顿时痛如刀绞,温阮抱着司茗的手再度收紧,好像要将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血骨里。
开口时,语气中是无尽悲凉:“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是,但奴才后悔了。”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听到司茗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温阮蓦地放声大笑:“我放了你,你会去死。我不放你,你也会寻死。那我放不放你又有何区别?”
甬道中有人高声惊叫,慌乱的脚步直冲炼丹房而来。温阮起身将司茗打横抱起,在来人闯进门之前飞身掠窗而出。
“司茗你听好了。若你死了,天上地下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远处七星殿的吵闹声、哭叫声越来越小,最终完全听不见。司茗靠在温阮的怀里,看着茫茫夜色中一盏盏披着红绸的天灯飞速向后退去。慢慢的它们在眼前连成一片鲜艳的红,铺天盖地遮住他所有视线。闭上眼,竟像极了儿时偷偷所见的,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被盖上了吉祥喜庆的红盖头。
最后的意识里,他又回到那个醉酒的夜晚。
皎皎的月光从窗格中淡淡倾泻进来,铺了一地薄薄的银霜。挂着素色纱幔的床榻上,有人酩酊大醉却又一本正经,鼻尖对着鼻尖,唇贴上唇,认认真真地说着要讨了他来成亲。
初闻只当他是酒后失言,不料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睛,前一刻还醉眼微醺此刻却澄净清透。墨黑珍珠般的眸中蕴了满满的深情,盈盈地似要倾进他的眼中。
然后就信了,信他也是一颗真心。熟知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场假戏,切切真心抵不过一声有趣。浮华一梦终成空,却怨不得任何人。
老君说的对,这是命。他既然说信,现在就该坦然的接受。
到凌虚殿时,司茗已经昏迷。温阮小心地将他放到床上。然后坐在床边,目光怔怔地落在他昏睡的脸上,心中百般滋味复杂难辨。
天宫三年,人间早已流转千年。初遇时稚嫩可爱的小奴才如今已出落的清秀恬静。
白皙干净的肌肤、清朗秀气的眉目、温和顺挺的鼻子,还有原本红润单薄的嘴唇。温阮的手一一抚过它们,最后停在司茗的脖间。那日他亲手留下的掐痕仍清晰在目,暗红的淤血看起来狰狞可怖。
闭上眼,他缓缓俯下身子。鼻尖对上司茗的鼻尖,唇贴在司茗的唇上。
“茗儿,”温阮轻轻唤他:“天亮后我就要去不周山渡劫了。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等我回来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随便在人间寻一村落山庄。。。只要你喜欢,我们就永远住在那里。。好不好?”
“茗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身下人毫无知觉地昏迷着。平稳的呼吸喷出湿湿热热的气体,萦绕在两人紧贴的脸上,温暖安心。
再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司茗扶着昏昏沉沉的头,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视线扫过屋内一圈,雅致整洁的房间里除了他再没别人。不仅如此,就连平日吵吵闹闹的鹦鹉小白也不见了踪影。
翻身要下床时,袖口里忽然滚出一个小巧的瓶子,青瓷面上那傲然挺立的莲花刺疼了怔然望去的眼。
那日老君带他走的太急,快至天宫时才想起这个被扔下的瓶子。一直沉默的司茗忽然急躁不安,执意央求老君再带他回去拿上瓶子。
物从哪里来就要回哪里去。正如他自己,本不属于天宫也总有一天要离开。
伸手将青瓷小瓶放到枕头旁边,司茗轻轻下床。一路从寝殿走至正殿,却没见着一个凌虚殿的下人。心里正疑惑间,忽闻窗外有脚步声走近。司茗连忙跑过去,正是两个下人抬着一桶水走过来。
那两人只顾低头说话,丝毫没注意司茗就站在窗边。
“哎,你说上仙这次去渡劫,到底要多久才能回来呀?”梳着双髻的小胖子撇头问旁边的人。
那边身材消瘦的嘴唇一抿,轻轻摇头:“不知道。上仙只吩咐咱们好生照顾司茗,其他什么都没说。”
小胖子涨红脸,呆呆愣愣地说:“我瞧着上仙走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听闻那个渡劫的地方极其可怖,处处都是天雷。。。”
门霍地被打开,吓得两个小奴才一个哆嗦扔掉了手中的水桶。满满的清水涌出来,瞬间浸湿了三个人的鞋袜。
司茗冲出凌虚殿,拽着小胖子的胳膊急声问道:“方才你说的可是真的?阿阮他真的去渡劫了?!”
小胖子被他拽的胳膊生疼,一张胖脸又憋上一层红色:“没,没错。主家天刚亮就走了——哎呦!”
来不见抓住眼前飞起的衣摆,小胖子只觉面前晃过一片白,方才还死死掐着他的人瞬间就没了身影。旁边的瘦子使劲推了他一把,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声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司茗跑了,快去追呀!”
可等他醒过神追出去,茫茫云雾中早已不见司茗的身影。
这边司茗火急火燎地往七星殿跑着,脚下被什么绊倒了也顾上疼,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路上偶尔遇到去赴宴或者已经赴宴回来的神仙,他也只是急匆匆地行个礼,不等对方做反应又匆匆跑远。
跑得精疲力尽时,眼前忽然落下一个人,拽着他的袖子跳上祥云直奔七星殿而去。
司茗剧烈地咳嗽着,不断带出丝丝殷红的血迹。旁边的林师兄看了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小师弟你再坚持一会,师父马上就回来了!”
司茗摇头,拉着林师兄的手央求着说:“快,师兄,再快点。”
林师兄见状不敢耽误,全力驭着脚下的祥云,生生将速度又提了一倍。
很快七星殿就到了,司茗不待林师兄停下就纵身跳到地上,一路踉踉跄跄地冲炼丹房跑去。林师兄摸不懂他想干什么,只得跟他身后一边大声叮嘱一边追着他跑。
路上的童子见状纷纷躲避,胆子小的见到两人神色凝重更是吓得一动不动。司茗穿过庭院直奔炼丹房,进了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嘴里不停重复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林师兄也随后赶到,一边帮他找一边问他到底要找什么。此时的司茗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任谁对他说话都是充耳不闻,手下依旧不停地翻找着他想找的东西。
那夜离开之前,他特意返回炼丹房将金丹仔细地包起藏好。可是眼下急火攻心,竟如何也想不起到底藏到了哪里。
就这么毫无头绪地翻找着,终于在墙角一架铺满尘灰的柜子上翻出一个紫色的檀木小盒。司茗连忙打开,里面正是他炼制的那枚金丹。圆润通透的仙丹安然躺在干净的帕子上,完好无损。
司茗喜极而泣,关上盒子如获至宝般紧紧地抱在怀里。转身正欲往外跑时,身前那柜子却因年久失修没能架住他一阵猛烈翻找,轰然倒塌。
这一塌,前面的、旁边的柜子也跟着倒塌。一架接一架,柜子上的盒子瓶子簌簌落地,各种仙丹药丸溅的满地都是。
架子外的林师兄见状大叫不好,急急伸手欲将他拉出来时,忽听旁边又“砰的”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却是炼丹的八卦炉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