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水榭（说英雄王白同人） 上部》魏紫夜

39、梦醒时分

　　戚少商一剑削出，急打一点梅鼻梁、左肩、小腹三处罩门。
　　一点梅不守反攻，手上剑锋以极刁钻的角度快攻戚少商左足！
　　戚少商急退，这时白愁飞的“天敌”一指方到，而一点梅以“愚木石人”一法骤然发力，足下地板顿时陷入三分！白愁飞的指劲打到他身上，非但没有半点损伤，反而被反弹回来，差点伤到他自己！
　　而恰在此时，一个身影骤然从一点梅身后夺出！鹤灌生逮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左手扣住一枚细针刺向一点梅的天灵盖！
　　这“霹雳惊怖针”乃是他涂霜山庄的三大宝物之一，看似暗器，实则不然，内里装有机簧和火药，只要一触动便会将人炸个粉身碎骨，是十足的火器！
　　这一针下来，一点梅已无处可躲！
　　他不躲，反而伸手。
　　伸出的竟是那只已废掉的右手！
　　他左手快速拍打右臂几处穴道，右手便一下弹跳起来，一握，便将这细针握入了手里！
　　然后他没有丝毫犹豫，斩剑反切！
　　“休”的一声轻响，一截手臂便飞到了半空中，再“砰”的炸开！
　　戚、白、鹤、乔四人都不禁大惊失色，这一点梅能够在瞬间夺针斩臂，该是怎样的魄力与胆色！
　　而一点梅一臂即斩，却丝毫没有停顿，在众人都惊诧的那一霎那，他飞剑急刺戚少商！
　　这一剑奇疾，就算戚少商能及时抽剑，也破不了这势如破竹的一招！
　　但他依然拔剑相向！
　　他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若真要他死，一点梅也必定付出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清叱：
　　“裘花谢！”
　　一点梅闻声一震，无神的两眼却突然绽放出了光彩，忽见横空飞来一道银光，“叮”一声响，一点梅手中剑已被震飞开去！

　　他仍痴痴站在那里，似浸入了漫天风雪中，又像回到了那个梅花遍开的寒冬，那个披着一件纯白狐袄的女子赤脚踩在雪上。
　　她回过头来，纤柔的手指拈起一片红梅，玉肤雪白，幽寒若冰。
　　那漫天漫目的雪最终模糊了一片，只听得她幽幽的叹息，“……梅哥……你可曾想过……”终被隔绝在了风雪之中。

　　戚少商这一下惊愕并不比一点梅来的少，他看清了那旋出来的银白光芒，心里犹如被万箭穿过！
　　——神哭小斧！顾惜朝！！
　　他甚至还来不及考虑武功尽失的顾惜朝如何发的出神哭小斧，人已经飞至那暗器来处。
　　青衣黄裳，挑着眉浅浅的笑。
　　“顾惜朝……”戚少商缓缓念出这个他念过千百遍的名字，心里却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顾惜朝，顾惜朝，这名字何时变得如此柔肠百转，浅回激荡？
　　“怎么？你不会又被打傻了吧？”顾惜朝轻笑出声，但看见戚少商如此关切的态度，也不免震动。
　　戚少商却淡出了一个极轻极轻的笑容，“你没事就好。”
　　顾惜朝全身一震，他忽然想起了以前，晚晴也是带着淡淡无奈的笑，对他说，“惜朝，只要你没事就好。”抬头，对上的却是戚少商淡如水沉若夜的一双眼，他一时心乱难平。
　　戚少商忽然又道，“小石头呢？你不是去接应他吗？！”
　　顾惜朝抬起头，只说了一个字，“他……”场中又起突变！

　　乔海一鞭挥出，风声赫赫，向一点梅横扫而去。
　　一点梅状似嗔痴，却忽地一手握住了长鞭一端！
　　乔海阴阴一笑，那握在一点梅掌中的鞭端却突地变成了一片翠绿！
　　一点梅大惊之下，反手将长鞭甩出！这一甩力道极大，乔海直退出十余尺才能安全降落下来。
　　然一点梅自手至臂已变成惨绿一片，他蓦地抬起头，两眼似要放射出两道剑光！

　　“唐……你……你要杀我？”这是他自激斗以来说出的第三句话，却是最震惊、最愤怒、最痛苦的一句！
　　会震惊、会愤怒、会痛苦的，当然不再是一件杀人工具，而是人！
　　一点梅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破绽！
　　是人就不可能不败！
　　这让众人都激动起来，似乎挡在他们面前的，再不是无坚不摧的一堵巨墙，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一个可以击败的人！！

　　鹤灌生再度抡出一锏，戚少商和白愁飞也一并出招，一点梅却蓦然一声大喝，飞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手掐住了乔海的咽喉！
　　“谁让你杀我？！谁！！”他怒吼着出声，面容再不复平静！
　　乔海被他掐着喉咙，却扯出了一个极难看的笑来，“一、一点梅……杀人无数，天、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
　　一点梅却似恍然大悟的喃喃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乔海目光一闪，手上一抖，翠绿色的长鞭便缩回来禁锢住一点梅的右腿！一点梅却顾不得鞭上剧毒，反而五指并缩，势要将乔海掐死不可！
　　戚少商欲上前相助，却被顾惜朝一把扯住，“让他们鬼打鬼不是更好？”
　　“鬼打鬼？你是说乔……”声音骤歇，场中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天的变化实在太多了，多到令他无法意识到这次突变的重要，
　　和致命！

　　乔海与一点梅本缠在一起，一点梅一手紧掐住乔海咽喉，而乔海的翠玉碧莲鞭紧紧缠在一点梅的右腿上，惨绿色的鲜血横流。
　　可此时，两人眼前都忽然紫了一紫。
　　天地间一下变成了繁盛一片盈紫。
　　只有一瞬。
　　却足以定生死！
　　乔海大喝一声退开，他手中的长鞭已变为九截，碎成九截，也变回了原来的墨黑色。
　　他脸色惨白，神情焦灼，“伤心箭法！王小石！！”
　　的确是王小石，他单膝跪在地上，不断的涌咳出惨绿色的浓血。
　　那是他的最后一击。
　　用的是一块晶石。
　　紫色的。
　　石碎裂，可同样碎成九截的还有乔海的九纫断魂鞭，或者该说是唐天海的翠玉碧莲鞭。
　　梅花剑的杀气已被挫。
　　挫的干净利落。
　　一点梅一只腿被重伤，废了一手，又被挫败了剑气。
　　他不能留，他立刻就走！
　　他要即刻治疗唐天海的鞭毒，而且他还要问问清楚，为什么要杀他？！
　　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会突然改变？！
　　为什么要治他于死地？！

　　他走。
　　却无法移动半寸。

　　王小石的伤的确很重，重到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
　　他反而不觉得伤感，只是觉得时间太少，让他无法把要做的事，一一做完。
　　他分了一部分真气给顾惜朝，令他能够飞出那一记神哭小斧救戚少商一命，再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集聚在这最后一击上。
　　他发出了，胜了，却要以死做代价。
　　而恰在这时，一点梅足下顿轻，便要掠过王小石直奔而去！
　　他不能让他走！于是他猛地弹跳起来！

　　一点梅走不了了。
　　一柄细细薄薄的古剑穿透王小石的身体贯入了他的胸口内。
　　他看着胸前那陡然冒出的剑尖，竟扯出了一丝笑容。
　　那是冷艳落下的小梅花剑！
　　王小石便在地上拾起这柄小梅花剑，电光火石之间穿透了自己，前胸进、后背出，再同样穿过了一点梅的后背前胸。
　　这一招却连一点梅都没有想到，他万万料不到，自己竟会死在这样一个小子手上。
　　“小子……你，真是狠……比我还狠……”一点梅微微转过头去，纵声狂笑起来。王小石也在笑，笑得天真而悠闲，“黄泉一路走，前辈不用觉得闷了。”
　　“王小石！”戚少商大骇之下，急奔而至，他扶住王小石双肩的手也在不经意间颤抖。
　　“你、你怎么样？！我帮你把剑拔出来！”他伸出去的手却被王小石一把按住！
　　“戚兄，不必了。”王小石深吸了口气说，“我中了剧毒，已活不过下个时辰了，你带其他人逃出这里吧！”
　　戚少商蹙紧了眉峰，傲然抿了抿唇，“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我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兄弟离开！”
　　“可死人和活人谁更重要？”王小石虚弱的笑，却突然扯过了戚少商的衣领，附耳道，“金风细雨楼就交给你了！小心乔海，他是蜀中唐门的唐天海！还有，你要……”
　　戚少商被这消息震得不小，只急忙的追问，“什么？！”
　　王小石却一愣，他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让他小心顾惜朝？
　　说了又怎样？
　　王小石想起顾惜朝那种眼神，那种悲戚的，只希望能达成所愿哪怕堕落成魔的目光，他缄默了。
　　他甩开戚少商，只说了一个字，“走！”

　　戚少商紧紧地看着他。
　　他手中有剑，剑上有血。
　　他的肩上更有无数的热血，无数的负担。
　　而且，他也接过了他的负担。
　　戚少商什么话都不说，转身，走！
　　他攥紧了手上的剑，他知道，今后将又有一个兄弟，与他共在！

　　鹤灌生也伤重，顾惜朝扶起了他。而戚少商走到乔海面前，一语不发、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单手将他扶起，乔海抽笑着说了一声谢。戚少商则回过头去对白愁飞说，“你呢？”

　　白愁飞的脸上亦有淡淡的血污。
　　犹如红梅映雪，玉璧染绯。
　　依旧是一点冷，十分傲。
　　“等我一下。”他抛下这句话，便径直走到王小石身前。

　　王小石咳着血，惨绿色的血，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狼狈过。
　　那一剑稍微偏了点，没有刺中他的心脏，反而让他多添了些不必要的痛楚。
　　然后，他抬起了头。
　　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便看见他来了。
　　——二哥！愁飞！！
　　他在心里喊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叫出声来，双眼直直的看着他，一时竟似痴了。
　　白愁飞慢慢地俯下身子，干净白皙的肌肤、修长的眉、邪肆的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苍白泛绯的唇。
　　王小石痴了似的看着他，仿佛要记住他的所有，但脑里已经浑噩成了一片。
　　他快看不清他了。
　　白愁飞淡淡地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王小石先是怔了怔，然后却笑了起来，“嗯……你靠过来一点。”语气虚弱却轻松。
　　白愁飞点了点头，便靠近了他，却不料王小石突然一口凑过来亲在了他的脸颊上。
　　白愁飞一愣，抚着被偷亲的那边脸看他。
　　却见王小石目光深深的说，“白二哥，再见。”
　　“小石头，再见。”白愁飞笑着说，闲散慵懒的笑。

　　于是他转身离开，不带任何留念。

　　+++

　　他们五人由顾惜朝领路很快便到达了地道出口。
　　出口处挤着一大群武林人士，吵闹不休。
　　“怎么回事？”戚少商走上前问，那群武林人士一见戚少商他们，大喜过望，“戚大侠，你们解决一点梅了吗？！”
　　戚少商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苦涩。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还不出去？！”顾惜朝见状便迎上来问道。
　　那其中一人急忙答道，“公子不知，这地道外被食骨虫包围了，有几个兄弟出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才急忙将地道入口封住！”
　　戚少商向顾惜朝追问道，“这地道可还有其他出口？”
　　顾惜朝皱眉摇了摇头，“这地下通路虽然错综复杂，暗门密布，但真正的入口只有这里和流光阁两处，而流光阁的入口也已经被封锁了！”
　　“那我们怎么办？！”不少人焦躁起来，眼看这狭窄的地道快要被吵闹声充斥，那地道入口却霍然洞开！一道刺目的天光便照射进来！
　　“大家快出来！！”洞口有人高声喊道，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顾惜朝一马当先直接冲出了洞口！
　　那出口外站着的竟是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他一手持一根铁杵，身傍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红衣女子。
　　“你是……”顾惜朝上下打量着他，那汉子却挠了挠头发，面有赧意地道，“我叫何三书，外人都叫我何老三，这位是内子……”那红衣女子不耐烦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罗里罗嗦的有完没完，老娘是叫你来救人，不是来婆妈的！！”
　　“情姊姊——！”忽听一声惊呼，从地道中窜出来的温柔立刻投入了那红衣女子怀中，“哎哟，我的小柔儿，谁欺负你了？怎么一张俏脸都哭花了？”那红衣女子抚着她的头发，怜惜的道。
　　“你是温家的人？温情？”顾惜朝迎向那女子道。
　　温情抬起头来，一笑妩媚，“我是‘死’字号温家的人，像这种西域毒虫，若遇上老娘的毒，可是差的远去了！”
　　温家有“活”“死”“老”“小”四个字号，“活”字号善解毒，而“死”字号则善施毒。温柔同他父亲洛阳温晚同属“活”字号，而这温情却是“死”字号。
　　顾惜朝看了看温情脚下这一干枯枝败蕾般的食骨虫，也不得有几分佩服。
　　这时戚少商等人才从地道中陆续出来。
　　何三书一遇戚少商便急忙拜上，“戚大侠！”
　　“何老三？！”戚少商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三书笑道，“我与内子本就住在这勾魂巷外不远处，前些日子听见异响，这才赶过来查看，没想到正遇上众位！”
　　这何三书本是“下三滥”何家的人，戚少商逃亡时曾与之交好。

　　眼下众人都一一从地道中安全爬出，温情却有些担忧地道，“我虽能解决这些毒虫，但食骨虫的数量太多，若是让它们爬出了红袖招，恐怕会危害到整个东口大巷！”
　　“那如何是好？”戚少商问向顾惜朝，顾惜朝也黯然摇头。
　　“用‘冬雷’怎么样？”白愁飞忽然走过来道，“这是江南霹雳堂的火器，威力极大，若是用‘冬雷’炸掉这座小楼，就能将食骨虫都埋在地下。”
　　顾惜朝看着他，沉吟片刻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白愁飞则走到乔海身边，“那麻烦乔堂主，把剩下的‘冬雷’都交给我吧。”
　　乔海看着白愁飞，本想要说什么话，最后还是极艰难的一笑，将剩下的三颗“冬雷”都交给了他。
　　白愁飞走过顾惜朝身边，听得他耳语了两句，便冷笑一声，向地道入口走去。
　　“白二哥！”温柔突然叫住了他，白愁飞回过头来，温柔的泪就又流了下来。“白二哥……你，你不要走……我不怪你了……不恨你了……你不要走……”
　　白愁飞嘴角轻轻地牵动，半偏着头道，“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去安个炸药，很快就会回来的。”
　　温柔颤抖着握紧了双手，“我信你……我一定信你……”

　　她却忘记了白愁飞的话从来不值得相信。

　　温柔看着白愁飞的背影再一次消失在地道入口，泪儿却像流不完一样纷纷而下，忍也忍不住。

　　“轰”的一声巨响。
　　那座流连了多少销魂梦的红楼倒下了，却再也没有出来过一个人。
　　温柔嘶声的哭喊，“二哥！！白二哥——！！小石头——！！！”
　　没有人回答她，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从此，温柔没有再哭过。

　　尾声

　　九月初九。
　　戚少商在一片烟柳歌声中眺望。
　　西湖的水面泛起柔软的涟漪，残金嫩绿，那些娟秀的女子葇荑扶桨，荡舟游于湖上，只闻歌声幽幽。
　　唱的是江南地方的名曲，可惜戚少商听不太懂这一地方言。
　　但见水面波光点点，一人踏着湖水而来，足尖一点落定，水不沾衣。
　　“你来了。”戚少商给了那人一个温柔的笑容，眸光流动。
　　那人也低下头微微一笑，卷发轻扬，竟将这江南美景都比了下去，“你等我？”
　　戚少商点了点头，“你的伤都好了？”
　　那人道：“不仅伤好了，功力也恢复了，看来洛阳温家不仅施毒功夫厉害，救人功夫也不得小看。”
　　戚少商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顿了顿，“无情答应不再追究你以前的事了，但，江湖险恶，你仇家又多，不妨随我回金风细雨楼吧，我仍需要你的帮助。”
　　那人走了过来，脚步轻轻，似踏在了戚少商的心坎里。
　　他走到他面前，挨着他极近地笑道，“你诚心邀我？”眸光波转，令戚少商心头一惊。
　　他点了点头，脸上略有几分薄红，那人却笑着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
　　戚少商这才着实惊了一惊，“顾惜朝！你干什么？！”
　　顾惜朝退开几步，指间滑过那倒垂的杨柳，“我点了你昏睡穴，等你醒过来，我已经走了。”
　　“你要走我不会拦你！”戚少商怒道。
　　“可我就想捉弄你！”顾惜朝笑得更是开怀，眉毛弯弯，唇角弯弯。
　　戚少商只觉眼前渐渐昏暗，那弯弯眉，细细眼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放大。
　　终于，他昏了过去，顾惜朝揽住他，将他放在柳树下。
　　他叹了口气，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蜻蜓点水般小心。
　　他站起身来，脸上也升起了几分热度，“戚少商，这往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流光水榭你应付不来的，但是我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找到我，你这种既大侠又土匪的脾气，恐怕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轻轻一叹，他又想起了那时他对白愁飞说过的话。
　　“我知道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梦，早该醒了。”
　　顾惜朝也像戚少商那样眺望着远处烟柳翠幕。

　　风起，漾开丝丝柳絮拂过戚少商沉睡的脸。
　　这岸边却已只剩他一人。

　　那荡舟的姑娘还在唱着江南小调，歌声清脆而幽远。
　　旁边一位执扇的公子也忍不住和了起来。
　　“大梦初醒已千年，零乱罗衫，料峭风寒，放眼难觅旧衣冠，疑真疑幻，如梦如烟……”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