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会》熊浣浣

5、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其实医院也不像书里描写的那么绝望。头顶吱吱嘎嘎转着的风扇，因为时间久而有些泛黄的墙角，盛着药品的铝制托盘，浅蓝色的床单。
　　不但不脏，反而有些能让人宁静下来的东西。
　　透明的液体从输液管中有节奏的一滴一滴。
　　针头扎在昏睡在床上的男孩左边手背细细的血管里。
　　崔珉豪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整整齐齐叠好的男生的制服，还有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的围裙。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灰色围裙的一角被染上了深褐色的印渍。
　　修长的手指在男孩的床边像弹钢琴那样，点一下，又点一下。
　　刚刚的对话跑进脑子里。

　　“病人的病情最近一直很稳定，怎么会突然发病呢？”同来的女生打电话给了泰民的监护人。珉豪站在走廊里，远远的看着主治医生对面前金黄色头发的男子训话。
　　“一定要用心照顾好。”
　　“千万不可以气着累着。”
　　珉豪闭上眼睛，后面渐渐听不清。
　　“抱歉久等了。”和医生说完话，金头发的男子跑到自己面前。
　　“没事，”伸出右手，“崔珉豪，国文老师。”
　　男子赶紧回握住：“我是金基范，是李泰民的哥哥。”
　　“泰民在班里，没少让人操心吧。”两人走向走廊的尽头。李泰民脱离了危险，刚刚被送回普通病房。
　　“为什么这么说？”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并不会惹事的男孩子。
　　“崔老师才来没多久可能不知道，”已经了解到珉豪的实习老师身份，基范没有顾虑的开口：“泰民他，没有朋友，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我不认为心脏病可以影响到平时的人际交往。”珉豪停下脚步。
　　金基范看着眼前穿着白衬衣眼神凌厉的男人，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病床上男孩的胳膊轻轻抽动了一下。
　　珉豪回过神来。
　　“泰民，”他俯身查看男孩的情况，“李泰民，你听得到么？”
　　像是从浩瀚宇宙中传来的呼唤，经过几亿光年钻进自己耳朵里面，“嗡嗡嗡，”这是什么声音，很熟悉的声音。很想抓住，好累，好想继续睡。
　　脑袋里面闪过几个零落的片段。
　　被拉开了拉环的咖啡罐。
　　彩虹图案的雨伞。
　　自己家花园的栅栏。
　　围着灰色围裙的高个子男孩。
　　高个子男孩…………
　　“李泰民。”他听见有人在叫，“你听得到么？”
　　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脏在左边胸膛沉稳坚定地跳动着。
　　像从什么噩梦中惊醒。李泰民倏地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能聚焦。浅绿色叶片的电风扇，还有焦急的看着自己的人。
　　是刚刚走进梦里的那个人。
　　“崔……”本来这次打算老老实实叫一声老师，刚张开嘴就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
　　“你先别说话。”珉豪把床摇起来，给泰民倒了一杯水，抱住泰民喂了一小口，“你哥哥回家给你拿换洗衣物了，你等等我，我先去叫医生来。”
　　泰民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
　　检查完之后医生还是反复交代要静养。珉豪送走医生，转身回房。
　　泰民乖巧的坐在床上发呆。
　　“泰民啊，”珉豪坐回之前的椅子上，“我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对不起。
　　无论怎么想好像都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一样。
　　泰民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只要是你让我做的，我好像都拒绝不了呢。”
　　窗外响起夏日末的蝉鸣。

　　珉豪想起不久前听到的对话。
　　有一天下午自己到学校很早，干脆抱了作业去泰民班上批改。多数的同学都趴在桌上午休，三三两两的女生拉过凳子围坐在一起，互相传看着新一期的音乐杂志。
　　珉豪翻开手里的本子，整整齐齐排列着秀气的字迹。
　　“果然还是不能放弃心里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想法，”班里最漂亮的一个女生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手指尖绕着旁边女生微卷的头发，“他难道连那么一点点都也不喜欢女孩子么？”女孩用手指比出一个小小的距离。
　　“要是喜欢女孩子他也不会在原来的学校闹出这么大动静然后躲到这里来。”接话的是另一个人。
　　刻意压低的对话声音在安静的午后特别清晰。
　　“还是觉得好可惜，”女生脸色恹恹，“李泰民他完全就是我理想型啊！”
　　珉豪的笔尖顿住。红墨水不小心在本子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圆。
　　话题的指向是李泰民。
　　珉豪合上这个本子放到一边，又翻开另一本。
　　“真好奇他喜欢的男生会是什么样的人。”说话的女孩子丧气的趴回桌上。
　　珉豪抬起头。
　　李泰民的座位空空荡荡。

　　思绪在下一秒飘回来。珉豪看向泰民的眼睛。
　　大病初愈的男孩醒来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不是你的错。只要是你让我做的，我好像都拒绝不了呢。”
　　珉豪微微向前探身，攫住他的唇。
　　因为脱水而十分干燥的感觉，温热的，让自己心疼的。
　　不敢太用力，生怕毁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绵长却温柔的亲吻结束，珉豪看着泰民因为太过惊讶而睁大的眼。
　　“应该不会讨厌吧？”珉豪捉住男孩的手紧握在手心里：“我知道你的小秘密。”
　　泰民看着两人亲密的牵在一起的手。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不用担心，我和你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