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生如昙花》默漾

8、番外3

　　7.

　　他说得对，她知道他不是霖霆，那样深刻的伤疤一辈子都不会掉。可不知为何，那天她就是松不开他的怀抱，迷恋他的呼唤，是她一直在骗自己，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是，他是霍霖霆。
　　那么隐晦的心绪被他一根根挑出来，犹如□□地被人围观，再无尊严可言。
　　更让她再无招架之力的，是两个月后得知的消息，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没再说过一句话，郁郁寡欢地待在别墅里。
　　一个下午，他看见她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目光怔了片刻，她挽起头发正低头认真切菜，那模样和初见相仿，静静的，漂亮动人，他恍觉整个厨房都流淌着温柔的水。
　　下一秒，她放下刀，声音很响，霍霖霁猛然惊醒，为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念头感到可耻。
　　他沉着脸，拿过刀扔到角落，钳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出厨房。“还不需要你替我省佣人费！”
　　乔婧姿不挣开他，亦不反驳，顺从地坐在餐桌边，喝牛奶，吃营养粥。她嘴馋，还没吃饱就伸手去拿银盘里的芒果。
　　霍霖霁眉心一低，神色不悦，从她手中夺过那颗芒果。对上乔婧姿不满的眼，他表情未有一丝悸动，却忽然伸出手来，指腹在她唇角轻轻滑过。白色奶沫在他指尖上，闪闪发亮。
　　乔婧姿轰然起身，踢开椅子转身离开，宽敞的餐厅里空余无情的碰撞声响。
　　倚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霍霖霁却觉得如坐针毡，他绕过手扯开颈间领带，烦。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了，最为明显的那次，是他站在她床头看她，她醒来，睡眼朦胧地看向他，竟主动抓住他手腕，别走！这两个字，直叫他心乱如麻，可后两字，又让他心如虫钻，她说的是，霖霆。他冷冷地提醒她，我不是霍霖霆。瞬间，她像嫌弃垃圾般甩开他。
　　乔婧姿站在楼梯转角，思绪万千缠绕，每次看到他心里便一阵心悸，和魔鬼在一起，大抵都是如此吧。
　　“婧姿。”她刚想走，楼下传来一声呼唤，低沉却温柔。
　　乔婧姿努力想远离他，脚却不听话地定在原地，她心很乱，口不择言：“霍先生又想怎么样？”
　　霍霖霁重重抿着薄唇，插在西裤口袋的左手沁出细细的薄汗，在她要迈开步子的那刻，脱口而出：“下午不是有产检吗，我陪你去医院。”
　　乔婧姿惊愕地转过头，只见他站在那里，没平时那么不可一世，真有几分初为人父不知所措的模样。下一秒，她竟不自知地笑了。
　　他走上楼梯，长臂圈在她身后，但没有触碰到她：“小心点，别摔倒了。”
　　“你不用去上班吗？”梧桐心神不定，“旷工了……”
　　她忘了他是老板么？霍霖霁有点想笑，故意板着脸说：“刚才请假了。”
　　“啊？跟谁……”他挨得很近，她浑身不自在。
　　他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调调：“老板娘。”
　　晚上，霍霖霁醉醺醺地回家，梧桐不解，下午的产检还好好的，她迟疑了一会儿，终是给他倒了一杯解酒茶。
　　未料到，霍霖霁猛地抱住她，一手护住她的小腹，另一手固定住她的脑袋，低下头就吻她。他从没这么吻过她，贪婪又不舍，视若珍宝得好似下一秒她就会消失那样。
　　他明知道她是谁，可他偏要采撷她这株罂粟花。
　　他自认为拿捏妥当，抽身轻而易举，却从不自知：一念之差间，早已动情一场。
　　就在听完宝宝心跳之后，他在医院收到另一份报告。可他没看，原因简单又难以启齿，他，大名鼎鼎的霍霖霁……害怕。
　　可该来的迟早要来。
　　此时此刻，她在他的怀抱里，他好贪恋这温暖。
　　乔婧姿轻轻挣开他，头还埋在他胸膛间，脸烧得通红：“怎么了？”
　　霍霖霁轻抬起她的下颔，凝着她唇间那抹红，喉结一遍一遍艰难滑动，终于说了出来：“霖霆，还活着，他……想见你。”
　　乔婧姿捂住嘴巴，重重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发疯似的跑回房间里，她收拾行李，拉上密码箱迅速逃离这荒谬之地。
　　霍霖霁站在书房里，透过窗户，看到她一脸仓促地钻上计程车，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致电助理，声音沉稳：“按我之前所说的，安排好太太。”
　　手机哐当落地，霍霖霁感觉到鼻下滚烫，一摸，他手心鲜红一片。
　　他看着渐渐消失的乔婧姿，想起霖霆老爱跟他开玩笑说，我得了一种叫“恋爱死”的病，不是骗你的啊，真的是“恋爱死”啊！
　　他才明白，只要恋爱上了，很快就会“死了”。
　　寂寥的空间里，他高挺的身躯就那样重重地倒在地上。
　　8.

　　静安疗养院。霍霖霁倚在法国梧桐树旁，一手插在天蓝色的病服口袋里，一手摆弄着刚采撷的梧桐叶，他面容有些苍白，却依旧俊逸，淡淡地看着眼前人。
　　……一起治病的病友。四肢躯干已然萎缩僵硬，只能勉强地坐在轮椅上，脖子甚至支撑不起脑袋，说话口齿不清，只能等人伺候着吃面汤喝水。
　　慢慢的，他也会变成这样的。
　　有人说，得了ALS，人就会像树木渐渐枯萎一般，明日如何，不得而知。
　　那天得到的报告，确诊他也罹患渐冻人症。面容一样的孪生兄弟，结局怎能不一样呢。更何况，他霍霖霁是魔鬼啊，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她常常如此咒骂。
　　霍霖霁终于懂得，为什么一生要一个人偷偷躲到谁也找不到的角落等死。
　　非感同身受，不能明白。
　　他又是那样桀骜，怎么能让她看到他吐字不清，手缩腿瘸，尊严全无的模样。
　　而且，他记得她常循环的一首歌，“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美好如斯的她，该有温暖明亮的生活，那里，不能存在他。
　　霍霖霁从怀里掏出相片，一帧一帧，很贪恋地看她和他们的孩子。
　　他总是掌握着主动权。而她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人人都说他出国了，不要她了。
　　梧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骗自己，一生明明早就去世了……
　　乔婧姿曾去找过霖霆，见到的是他的墓碑，还有墓碑前一位娟秀的女孩。那女孩说，她是一生的女朋友。很凄美的故事，绝症病人与自己的护工相恋了。
　　站在墓碑前，乔婧姿凝视着他的照片，眉目俊秀，笑容灿烂，明明是曾经最熟悉的人，却倍感陌生。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那份熟悉感，早就被那个跟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替代了。
　　而那个男人，也许是倦了，腻了，又或者他对自己从来没有过感情，总之，他不见了。每每思及此，乔婧姿的心就好痛。
　　她想他，想听他叫她的名字，想他抱住她……
　　这个他，不是霖霆，不是别人，是他霍霖霁，乔婧姿很清楚。
　　多么荒唐……乔婧姿暗暗嘲讽自己，可有一天，孩子拿着两张树叶问她，妈妈，世界上有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她答得很快，当然没有了。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亦没有相同的两个人。
　　梧桐幡然醒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她明知道他不是霖霆，可她没拆穿，没拒绝。原因只有一个，她早就爱上他了，爱上了，哪里还有责怪。
　　现在，乔婧姿不怕了，她敢很骄傲地说，霍霖霁，我就是爱上你了，不行吗？
　　可他不见了。
　　以前，乔婧姿常说，他迟早会遭报应的。未曾想，一语成谶。
　　是大哥霍亦刚于心不忍，告诉了乔婧姿真相，可当她牵着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小男孩站在病房门口，他原本高大的身躯已绘上了一层白，她崩溃地冲过去，抱着他泣不成声。
　　来医院的路上，她一直在祈祷，求上天给她十分钟，就十分钟，让她怜悯罪人，让她赐予他爱。
　　可他等不起她的原谅，就这么走了。
　　乔婧姿摇着他，贴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将儿子的小手递到他掌心里。
　　她说：“霍霖霁，你怎么不等等我，我来了，我真的来了。你睁开眼看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叫霍逸东，跟你姓的。你说了要让我也跟你姓的，你都没带我去领证，我怎么跟你姓，你起来，你起来啊……”
　　医生将孩子抱走，试图想把她拉开，可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就是不放。
　　“你一天到晚穿黑色，就我能忍受你，你还喜欢踢被子，我偷偷帮你盖过的，你常常脸臭，就只有我看呐……没有我，你行吗？”梧桐听不见他的心跳，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她几乎昏厥：
　　“没有我，你行吗？没有你，我快不行了。”
　　以后，再不能触摸、拥抱、亲吻他……
　　不知道待了多久，梧桐碰到他的右手，紧紧握着的右手，藏着一枚腕表。他买的，她带了数年。
　　指针不走了。停留在05：20，那个他与她初见的傍晚。
　　乔婧姿从未想过，有些人，初见便是意义重大，是宿命中逃不过的劫难，只能用毕生余力换一段美好的哀愁。
　　如遇见他，霍霖霁。
　　若人生只如初见，多好。

　　他们的孩子忽然就跑了进来，紧握住乔婧姿的无名指，说：“嘘，妈妈别怕，爸爸只是睡着了喔——”
　　乔婧姿笑着点点头，眼泪悄然滑下，跌落到他的掌心里，慢慢地化开，然后消失了。
　　“霍霖霁，晚安。”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