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63、第十二章（修）生死无常

　　连博独自从姜戎的房间里走出来时，正看到伏念一个人背对着大门走过来。他有些疑惑，上前问道：“掌门，南宫前辈去哪了？”
　　“她回小圣贤庄了。”伏念神情淡淡。
　　连博顿时一愣，感到很意外。
　　伏念扫了他一眼，知道连博十有八九已经看出南宫遥对姜爰的异常关注。但伏念也不打算点破，只是稍微提高了声调反问道：“怎么，有我在还不够？”
　　连博被这话一噎，收拾了一下表情，讪讪回道：“学生并无此意。”他顿了顿，想到姜家现在的状况，眉间不由得浮上忧色，“掌门，姜老爷如今还处于昏迷之中，也不宜轻动。依掌门之见，接下去应作何安排？”
　　是走、是留，如何走、如何留，也该做个决断了。
　　而问题的核心，并不在姜戎身上。
　　“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伏念目光微沉，转个身径直朝姜戎的卧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连博交代，“稍后我会亲自替姜老爷运功疗伤，你和子邻务必在门外守好，不得让任何人进来。”
　　他走得很快，话说得也快，连博一时间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又是一头雾水。本以为姜老爷的伤势只宜缓养不宜求快，难道是自己之前会错意了？
　　“听清楚了吗？”伏念已经站在了房门口，此时，扫了连博一眼。
　　连博连忙点头：“听清楚了。弟子绝不会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闻言，伏念收回目光，推开了门。
　　而还在房中的姜爰则诧异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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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再一次被关上，这一次，是连博和姜爰站在门外。
　　姜爰依然十分茫然：“子谦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困惑。按理说，伏念肯亲自运功替姜戎疗伤，姜爰本该不胜感激，但从之前几人的交谈中姜爰也隐约感觉得到，姜戎伤势严重，并不是运个功就能解决的事情。
　　连博也没想明白，只能安慰姜爰：“掌门也是希望姜老爷能尽早康复。”
　　姜爰没说话。她心里有些不安，但房间里的是伏念，这不安便显得有些多余。
　　“前辈，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姜爰缓缓开口，忐忑不安，又忧心忡忡，“为什么这次掌门师尊、南宫先生，甚至是三师公，都对我们家的事情如此关心？”说到这里，她稍微顿了顿，补充解释，“当然，我并不是不相信几位前辈，只是……实在有些想不通。”
　　姜爰有些走神，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连博眼底闪过的一丝无奈。
　　这个问题，他又如何能知道答案？
　　“我记得，你们姜家本就起于桑海，或许和小圣贤庄素有渊源。”连博垂下眼淡淡地说道。
　　“是吗？”姜爰一怔之后，轻叹了一声，“但阿父从来没对我说起过。”
　　等人醒过来了，是该好好问个清楚了。而且，不止是和小圣贤庄的关系，还有其他的，关于姜家的一切。不能再继续云里雾里地这样下去了。
　　姜爰静静地考虑着以后的事情，在脑中细细梳理。当思路一点点被理清时，笼在心上的阴霾也随之渐渐散去，让姜爰有了一种生活并不是那么无望的感觉。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开了，连博和姜爰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此刻，竹苑。
　　南宫遥敲开竹苑的门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大热的天，硬生生让开门的奚晏感到“嗖嗖”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南宫前辈，您是来……”
　　“子城，老师呢？”南宫遥开门见山地问。奚晏愣了愣，却道：“南宫前辈，夫子他老人家不在。”“不在？”南宫遥深深拧眉，“怎么会不在？他人呢？”
　　这不客气的口气听得奚晏想撞墙的心都有了。他咽了咽口水，道：“一个时辰前，夫子和子明一起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夫子没交代。”南宫遥愣了一下，再次皱眉：“子明？是之前来找夫子下棋的那个？”“就是他。”奚晏点了点头。
　　南宫遥沉吟片刻，道：“好，我知道了。子翼在吗？”
　　提及萧飞，奚晏的目光有些闪烁：“子翼前辈，他……”
　　“……”南宫遥叹了口气，说，“不管他是不在还是不想见我，你告诉子翼，如果老师回来，麻烦他跟我说一声。”
　　奚晏讷讷点头：“好。”
　　“继续为老师守好门吧。”南宫遥拍了拍奚晏的肩膀，神色难得地称得上“和蔼可亲”，让奚晏一时有点无法适应。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南宫遥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不出南宫遥所料，不久前离开了姜宅的张良此刻并不在听风居，而苏镜照旧一脸“老师他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的正经表情。
　　南宫遥不作犹豫，下一站，直扑闻道书院。
　　颜路正在给学生上课。
　　趁着颜路往外走的时间，南宫遥略扫了一眼课堂，在学生之中看到了正襟危坐的子羽。
　　“怎么了？是不是姜家又出事了？”颜路问道，神色既非无奈也非担忧。南宫遥摇了摇头，道：“和姜家没关系。无繇，老师他和子明一起外出了，什么时候能回得来？”她知道荀况和那小子出门要去的地方多半不便让她知道，故而，尽管很有亲自找过去的冲动，也只好忍住等人回来。
　　闻言，颜路目光一滞，随即一弯唇角，淡淡笑了：“这种事，你怎么会来问我？”“因为我找不到子房。”南宫遥直言不讳，说得再理所当然不过，“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颜路失笑，摇摇头，叹道：“可惜，这一次，我也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南宫遥的脸色顿时一片颓然。
　　“你是急着找谁？子明？还是师叔？”颜路多问了一句，毕竟，对这个几乎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妹，他还是关心的。
　　南宫遥抿了抿唇，才回答颜路：“是师叔。”稍顿，她抬起头看着颜路，问道，“无繇，我问你一件事。”颜路看着南宫遥带了三分严肃七分紧张的神色，不由得微奇，略一颔首，道：“你说。”
　　“老师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母妃的事情？”
　　颜路顿时怔住：“你的母妃？”
　　看着颜路诧异的目光，南宫遥顿时泄气，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当我没说。”见此，颜路不由得蹙眉，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也说不清楚。”南宫遥的脸色有些复杂，“我刚刚才知道，原来我母妃在入宫之前曾经是道家的弟子……不，确切来说，是我外祖母在道家生下了她，后来，她突然离开道家，又莫名其妙地入了宫。”
　　颜路倍感诧异：“道家？”
　　“这很奇怪，是不是？”南宫遥轻叹，“我母妃出自赵国孟氏一族，还是嫡女，却是在道家出生长大。但是这样一来，另外一些事就说得通了——比如说 ，我记得，我母妃和孟家人的关系一向不怎么亲近。”
　　颜路沉吟道：“所以，你认为师叔可能知道个中内情？”
　　南宫遥点头，肯定地说：“老师一定知道点什么。你想想，如果我母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孟氏女，以老师的性格，为什么会答应她，等我出生，就做我的老师？我在想，我母妃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或许都和以前她在道家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南宫遥的神情有些恍惚，她怔怔地看着虚空，语气忽然便有些飘忽，“比如，她在我二哥即位的时候，在自己的宫里，自焚了……”
　　赵迁即位的第二天，孟冉把小公子赵遥藏在了凝霜宫的密室里。
　　然后，她放了一把火，烧光了一切，包括自己。
　　但孟冉不知道的是，那一天，本该昏睡到尘埃落定之后的小公子提前醒了过来。在密室里，当时尚且年幼的赵遥，就那样听到了从一墙之外传来的声音。
　　除了纷乱杂沓的脚步声之外，有无数的人，在哭喊着同一件事：“秀夫人和小公子还在屋里！她们还没出来！”“火太大了！人进不去！”……
　　“子汀，你冷静点。”颜路伸手按了一下南宫遥的肩膀，语气微沉。
　　南宫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因往事被触动而不由自主产生的战栗，眼眶却还是有些酸涩。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妃是个奇特的女子，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深究，因为仿佛一深究，记忆里母妃温婉的眉眼便会支离破碎。
　　可一旦打破了那层隔膜，种种疑问便汹涌而来。
　　“我不明白。”南宫遥嗓音喑哑，“为什么她要抛下我。”
　　那一天，她在密室里从惊慌到绝望，穷尽一个六岁孩童的智慧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密室的出口，最后哭得力竭昏迷，再醒来时，已经不在王宫中，而身边的人是荀况——依照和孟冉的约定带她离开赵国的荀况。
　　所以，如果孟冉早已为她设下生路，那么，为什么就不能和唯一的女儿一起离开？为什么，要死在自己并不眷恋的宫城里，留下一个“为君殉死”的身后名？
　　颜路默了默，眼神有些晦暗难明：“你有没有想过，她既然选择不告诉那些事，便意味着她并不希望你知道？”这话里有多少感同身受，颜路自己已分辨不清。不过，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的南宫遥并没有听出来。
　　“她不希望我知道的事情，我就一定不能追究吗？”南宫遥绷着脸，心中有几分委屈，“她能不过问我的意见就替我做了决定，我就不能不顾她的意愿吗？”
　　颜路被这话噎住，一下子无法反驳，只好宽慰她：“还是等师叔回来再说吧。”
　　“也只能等了。”南宫遥叹了口气，继而稍稍振作，“你继续上课吧。”
　　“那你……”
　　南宫遥稍加思索，说道：“现在姜家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不大放心，还是再回去看看。”
　　“万事小心。”颜路叮嘱道。
　　“我明白。”南宫遥点点头，忽然又觉得奇怪，“对了，无繇，你……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姜家的事情？”
　　颜路闻言却淡淡一笑，道：“我为何要关心？”
　　南宫遥：“……”
　　也是。

　　辞别颜路，南宫遥又一次骑马出了小圣贤庄。
　　不知道为什么，城中巡守的护卫忽然又增加了。南宫遥在连续两次撞见从大街上横行而过的卫队之后，索性勒马回转，改走小道。时间虽然久了一点，但好在还是顺利到达了姜宅。
　　可一到门口，南宫遥就呆住了。
　　大门外这两盏高悬的写着“奠”字的白色灯笼是怎么回事？！
　　姜宅的下人正在忙进忙出，白管家也在。南宫遥赶紧下马，上前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管家的眼睛有点红，哑着嗓子说出了一个令南宫遥难以置信的消息：“南宫先生，我们老爷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