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月久》连逸

1、第 1 章

　　这个冬天的风寒冷至极。就如修罗院中集满怨气的恶灵，而他的愤怒使这个本来平常的日子充斥着咒骂。
　　简默裹着棉袍,顶着寒风在一片呵气与骂娘声中穿行。冷锋过境，学校发的灰棉袍毫无招架之力，它肥而大，让涌入学校的“祖国花朵们”变成了一群在风中步履蹒跚的熊。
　　“还是纸熊。”简默想。熊好歹有毛皮能保暖，这棉袍简直对不起它成分牌上的70%棉，更对不起价格不及它的三分之一的军大衣。
　　简默在熊潮中挤入了学校，大厅里温暖的灯光至少在心理上让她觉得暖和些。
　　她刚把书包塞进桌斗里，门外空旷的走廊里就回荡起高跟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嗒。
　　嗒。
　　嗒。
　　嗒。
　　嗒。
　　简默在安凤迈入教室的同时扫了一眼班里，刚才埋头补作业大军此时已然一个个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窗外天色幽冥，教室气氛压抑，仿佛在给哪个领导人开追悼会。她有点想笑。
　　不过她很快笑不出来了。
　　安凤将一沓卷子往空中一扔，白花花的卷子在一个男生的头顶上散开，就像珙桐绽放着一树的白鸽。等飞旋的卷子尘埃落定，安凤才挑着眉，单手撑在讲桌边上，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沿。
　　简默不敢扭头，只能用余光瞟着两侧的人，不出意外的看到一片愁云惨淡。
　　“一群废物！”安凤突然地怒喝把简默吓愣了。
　　“老规矩，差一分五十圈。”安凤拢了拢头发，轻描淡写的留下一句话，嗒嗒地走出了教室。
　　一群人趴在地上捡卷子，逐渐露出地板的本来面目，简默起身捡起地板上最后一张卷子，塞进书包里。
　　熬过了第一节课，排名榜准时地被丢进教室，学习委员恭恭敬敬的把它挂在了墙上。简默隔着一群黑压压的人头，远远地看到了榜首——谢嘉，她笑着摇摇头，然后眯着眼睛从最后一个倒着数。
　　意料之中，倒数第十四个。
　　不尴不尬。
　　柳苑中学作为省属初级学校，很好地贯彻了中国应试教育的核心，以其百分之九十七的升学率、百分之四十的重点高中升学率和其特色的“五天班级考，半月年级考，次日张贴榜，成绩记在档”而称霸全省。
　　简默选择这所学校倒不是冲着那神奇的升学率，纯粹是因为它离家近，上下学可以少费些脚力。
　　以擦边球的分数考进了柳苑中学，又在分班考中超常发挥，才考到唯一的实验班，在这几百次考试中，简默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处于中等偏下。
　　晚自习下课铃打响时天色灰暗，简默背起书包下了楼，慢悠悠地向家走去。正犹豫要不要去对面买杯红茶，几个骑着山地车的学生玩闹着冲了过来，一个男孩的车把挂开了她的书包，带着简默踉跄地向前扑去。
　　“闯祸了你！”
　　“撞着别人喽~”
　　骑车的男孩子们停了下来，脚支着地回头看。
　　“对不起啊对不起，”男孩看了看简默，“我没看到你。”
　　我存在感没这么弱吧？
　　“没事。”简默弯腰捡起掉落的笔袋，兀自离开了。
　　简爸简国庆泡着茶看电视，八点档的娱乐节目无法让他提起兴趣，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简默悄无声息地进门，把试卷丢在沙发上，回屋写作业了。
　　简爸拿他这个女儿毫无办法，甚至一度怀疑女儿是不是个哑巴。
　　简国庆是个乒乓球教练，带着省队的队员训练，简默从小耳濡目染，也被刻意培养，对乒乓球颇为在行。简国庆也曾萌生让简默当乒乓球运动员的想法，不过在简默十岁那年放弃了这个念头。
　　简默是喜欢乒乓球的，小小的她习惯了在乒乓球馆里练球，听着小球砸在桌面上不住的弹跳声，走过了天真的童年。乒乓球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童年的记忆，还是一个宣泄的窗口，她不善于表达，只有在球场上的扣杀能将她压抑的委屈释放。
　　简默一向是人群中最沉默的那一个，她人生中的第一场变故也来源于此。
　　上五年级时，简默在楼梯口被另一个小姑娘推了一把，骨碌碌滚下了台阶，等她颤颤巍巍爬起来时，那小姑娘早已消失。于是她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校门。简爸看到女儿艰难蹒跚的在人流中穿行自然吓了一跳，简默用粉嫩嫩的小手指了指脚，说了句“疼！”，简爸自知女儿没那么娇气，说疼肯定是真疼的不行，于是抱起女儿就奔了医院。
　　医生看了看，一脸凝重的说:“小姑娘跟腱断裂。”
　　简爸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跟腱断裂代表着不能发力，不能剧烈运动，代表着简默的乒乓球生涯到此为止。
　　简默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临走时还微笑着对医生说了声“谢谢”，把医生惊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