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统——赭石》黄棘

1、第 1 章

　　自来到吴地寒气始终没有完全散走，仿佛十二月船上如刀的风浸进了骨里。暖炉未撤去，春寒就快到了尽头。
　　温酒鐎溢出香气飘浮，这次会别陆绩和全琮也在，而不久前顾劭才和他长谈了一夜。名士的交谈多半有种遗留下的神髓，话题中心总离不开那些。
　　漆卮里的酒温刚刚好，不差不烫，热气拂过卮面，也有了暖意，庞统终不再觉得冷。评价陆绩和顾劭时，在座的人都缄默，他又对全琮谈到，这些鲁肃都看在眼里。
　　要走的前一天，鲁肃还是去找了庞统，说的大致是以前说过的，望他留下，自己好荐于孙权，言辞诚恳，即便那人私信里的意思是随他而去，不必强求。庞统突然笑道：“子敬心里早有打算，留我有何用。”鲁肃又未答，而面前的酒也凉了透彻。
　　就算是那人，没有那件事又有何用。江岸没有风，庞统自觉想得明白，眼里是来时的水，春浅的光铺来一层，而今西归，一来一去，带走的也许不过是深交，或是挚友。
　　“使天下太平，当与卿共料四海之士。”

　　即便不想，最后不得不见到了周瑜，眉眼狭长的人，习惯性挂着笑。
　　总有些坚守，庞统弃官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而后被找得轻易，现在最新的南郡太守派人来请了几次，要他重任功曹一职。庞统虽然不悦，倒是对这位南郡太守老道的政治手段有了底。大概荆州之士没有多少会喜欢这些过客，战乱纷扰下的胜败都是无关，留下被乱蹄踏碎的静安，称之为满目疮痍，他的故里与这天下，亦不得太平。
　　本欲委蛇了事，碰了钉子自然会明白他的立场，不会多做纠缠，暗自想又不是非自己不可的事，次日便被那人一句“多有得罪”绑走。车轮滚卷沙尘，痕迹驶向了那条老路，又有惊风覆灭。
　　庞统双手交叉，看那人摆弄自己的琴。周瑜换了一身文士的装扮，依旧简朴，与府上周围旧摆设的气息融为一处，微微低首，有一副柔和的面相。
　　他听过许多关于眼前人的故事，这些多半是由讲故事人的喜好决定，他们的周郎活在世家大族，他穿的华服上面有矜贵的花纹，带钩精致的光比银甲要恬静得多，宴会的丝桐弦乐里他轻轻地回头。
　　庞统望着那双鼓琴的手有些出神，是《白驹操》的曲调，而周瑜的琴技颇有瑕疵，倒是那琴的材质一看知是良木。
　　“许久不曾动过，让先生见笑了。”周瑜抬头对庞统说，还是常态淡淡的笑，像是残照稠密的烟雾，“传闻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瑜拙技无法引来凤，亦非良桐可依，只愿先生站在故土人的角度考虑，至于瑜这个朋友交与不交，以后有的是时间定夺，先生意下如何？”
　　用的是问句，尾音却是肯定。昨日他绑走他时，眼神分明是冷的。
　　“府君说笑了。”他起身行礼，动作缓慢温吞。

　　他年少的时候便已成名。记忆里那棵树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桑叶葳蕤，他坐在树下，印上了日脚漏下来的光，他的老师正在采桑，或语或听，直到那光变浅变冷。
　　而后有了孔明，他坐在那里看着孔明做他的琴，轻轻哼唱着那首吟歌。
　　如同羽葆的桑树，它何以会有庇佑。
　　他倚在树干，岁月时过。他的酒滴洒在泥土里，于刺眼的光中蒸发挥散。闲时的假寐似许久不曾有过。
　　刘备再次见到庞统，已经过了快一年，上次见周瑜还在，他离周瑜极近，在别人眼里关系亲密，想是不经意的流露。
　　倒是两人对之前的事都故作不见，无论是刘备一开始安排的所想，还是庞统的不治罢工。刘备执起他的手，笑道：“有负于卿。”本就是各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