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pipiqiao

88、江南托孤

　　表面上一切都没有变，我依旧是御前侍女，康熙依旧宠爱我，仿佛昨日种种，只是梦境。康熙慈祥含笑说他的小侍女沉稳了，不象以前那般毛躁好动了。他不知道在沈君傲把我推进去的那个皇宫里成长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吗？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因为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云初了，从今而后，我是乔玉，我是江南女子乔挽卿的女儿。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放弃了自己爱的人，失去了爱自己的人，如今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孑然一身。
　　康熙四十六年，正月，康熙南巡。这是康熙的第六次南巡，是他这辉煌的一生最后一次南巡，也是我最为迫切想要回去江南的一次。是啊，“回”江南！当初康熙说我应该是想回江南的，那是因为那里有我心之所系的家啊，湖北马佳氏对于云初而言是陌生而有距离的。得知真实身份后，我第一次有了一种真真实实的归宿感，饮水思源，仿佛倦鸟找到了回巢的方向，我原来是有爹有娘有家的。
　　正月十三从京城起銮，经通州、张家湾、武清、天津、静海、青县、德州、东昌、阳谷、济宁、宿迁、清河、淮安、阳州、仪征、句容、无锡、苏州、嘉兴，途中或走或停，或阅河或游玩，抵达杭州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杭州，这里有我的家，里面记载了我成长的每一个足迹，门口的石狮，院中早已不复存在的大树，屋内古老的大钟，每一处都盛载了我前十三年的喜怒哀乐，即使沧桑变换，即使物是人非……
　　听路人说有个很富有的大户人家出高价买下了朱家旧宅。朱宅在康熙三十九年被抄查封后就一直为官府没收，如今官府监管的期限五年已过，所以它被作为公宅出售拍卖。
　　有朝一日，我乔玉，必定亲手将它赎回！站在那幢古老的宅院门口，我心底暗暗发誓道，然后转身离开。
　　站在繁华的大街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或脚步匆匆或气定神闲，我感觉到了一丝迷茫。该去哪里打听我爹娘的事情呢？无论我问什么人，对于五年前的那桩旧案他们都很避讳，反应迅速的摆手摇头，毕竟我爹娘当年是被斩立决的罪人，又有谁敢提及如此隐晦的事呢？
　　“你站很久了，有—什么事吗？”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犹豫
　　“没事。”我朝他笑笑
　　“真的没事吗？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就当，我替十三弟做的吧。”他脸上平静的说道
　　或许，他的真可以帮我。事实上，他确实帮了我。我们现在在杭州府衙，四贝勒的身份令那个圆滑世故的杭州府尹恭敬巴结得不得了，所以没有花多少时间，我就从府衙里留存的档案里找到了五年前的案底，得知我爹当年是因与杭州上一任知府相互勾结贪污行贿而获罪，至于他和我娘的尸体，如今早就在郊外那个乱石坡化作尘土了！罪死之人，安能留得安息之所？
　　所谓乱石坡，就在郊外一处破乱荒凉的半山坡。这里是被处决的人抛尸的地方。山坡上瘦石嶙峋象恶鬼的獠牙，耳边时而传来几声鸦叫，给这里增添了一种阴森而恐怖的感觉。没有亲眼见过是无法想象乱石坡上的这种颓废衰败毫无生机的气息的。眼睛所触之处，尽是森森白骨，而且多是残肢断骸，鼻中全是浓重的腐臭味。胃里抑制不住的翻腾，我蹲下来呕吐起来，眼泪也随着纷纷落下。我不是害怕，我是难过。我找不到他们的尸骨，生我养我的至亲落得如此下场，死无葬身之地，教我如何不难过，如何不伤心？
　　胸腔里满满的尽是不可抑制的悲伤，我分不清这是发自自己内心的悲痛，还是被我占据了身体和灵魂的乔玉的哀伤。我脑海里不断交替闪现着乔玉和母亲乔挽卿相处的种种细节。在乔玉的内心深处，是极爱母亲的吧。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总是让我心痛得流泪。
　　胤禛缓慢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伸手替我抚去泪水，粗糙的指腹在我脸颊上来回摩挲。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没有问我为什么哭，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我抬头看向头顶上的他，一直以来他就象一座高山山顶，在我前面供我仰视倾慕，突然有一天一直努力追赶着的山顶没有了，从此后我该要任何前进？我只能蹲下来原地哭泣，是我亲手推开他的呀！
　　“你已经忘记了吗？”带着浓浓的鼻音，我问他
　　“恩。”他平静地回答。
　　“如果，忘记不了呢？”我有些难过。
　　“那就假装忘记，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忘记了。”
　　……

　　“咦，曾爷爷，是云姐姐耶！”一个童稚带着惊喜的声音传来，胤禛收回他的手，我忙胡乱抹了把脸，站起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爷爷，甜甜！”我叫道，心底有种难言的喜悦，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四年了，没有想到四年后我还能见到当年的爷孙二人。
　　“云丫头！”那老爷爷一脸慈祥地笑着，走过来。四年不见，他依旧精神矍铄身体健朗的样子。只不过，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云丫头”了，我是“玉丫头”才对。再看站在他身旁的甜甜，四年前八九岁的小女娃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未脱稚气的双眼盛满了天真和好奇。
　　我正要过去，甜甜已经蹦蹦跳跳跑过来，亲昵地拉住我的袖子，撒娇道：
　　“云姐姐，真的是你呀！没想到在这里可以遇到你。哎呀！怎么长了四年我还是没有你高啊！” 她掂起脚尖比量着，一脸的不服气，“啊，这个哥哥是谁呀？”
　　我回头望向身后的胤禛，发现他正定定注视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打量着的竟是那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后者也凝神回视他。很快，两人默契地收回视线，看向一旁满窦疑云的我。
　　“云姐姐，你还没有回答我呢！”看来甜甜对我身后一脸冷酷的胤禛很感兴趣。
　　“他是我的朋友。”不想这个小丫头继续盘问，我转向老爷爷，开口问道：
　　“爷爷和甜甜怎么会来这里呢？”
　　“我来拜访故人。”老爷爷说着，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有一些冥纸香烛之类的东西。
　　这里没有竖碑，也没有立墓，我猜测老爷爷的故人大概和我爹娘一样吧，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丫头，你也来上支香吧。”老爷爷在乱石堆中摆放好了香烛，回头叫我道。
　　我点了三支香，怔怔看着眼前烟雾缭绕，有些入神。
　　“云丫头，只要心存思念，其他的形式就不重要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老爷爷慈祥的声音传来，他看出了我情绪低落，特意说这些话来安慰我。
　　我凝神笑笑，是啊！人死后总要化作尘土的。不管生前有何恩怨，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活着的时候尤厌身外之物，死了可以自由自在不受到尘世间的任何打扰，谁说不是件好事呢？只要我没有忘记他们，他们就不会坠入地狱，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起码还有一个人念着他们。
　　一直蹲在原地哭泣，会错失身边许多美好的风景，比如眼前的夕阳。一天看一千次日落的幸福固然承受不了，但是眼前的呢？眼前不该放下一切好好享受这辉煌的日落吗？从遥远的天边收回视线，我往胤禛望去。刚好他也从夕阳的余辉中回过头来看向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原来你没有忘记我们的夕阳，没有忘记我们的小王子啊……
　　我朝他笑笑，转身说了句“该回去了”，举步离去。老爷爷和甜甜与我们随行，四人一起离开了夕阳西下的乱石坡。将爷孙二人送回他们下榻的客栈，我和胤禛往回走去，一路无语言，不论如何，很感激他今天陪了我一天，也很感激他没有问今天的事，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关于我身世的事情。

　　“二位留步。”确定身后的人叫的是我们，我和胤禛回头看去，是一个中年文人，他礼貌地作揖道：
　　“我想给爷和小姐画像，可以吗？”
　　我看向胤禛，他想了会儿，突然伸手拉住我微凉的手，牵着我往那中年画师的摊位走去。他的手温温的，他粗大的手掌紧紧包裹住我纤瘦的手，他就坐在我身边。我心底突然有了种感恩的情愫。感谢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感谢他现在还牵紧了我的手。因为，等他放开我的手的时候，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机会象今天这样在这里共同留下我们的脚印。我感觉心里有朵小花正悄然开放。我嘴角含笑，将眼神投向前方。
　　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位画师完成了他的作品。在那幅名为夕阳的画里，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悄悄蔓延着。画里的两人淡淡浅笑着，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女子身体微倾倚在男子身侧，男子眼神笃定地投向远方。
　　若不能相忘于江湖，那就相望于江湖吧。

　　翌日清晨，胤禛陪我一起来到了昨天和老爷爷约定好的地方
　　“爷爷，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我必定竭尽全力。”昨天分别时老爷爷悄声约定今日见面之事，我料定他必是有事相求。
　　老爷爷赞赏地笑了笑，说道：“小老儿确有一事相托，希望你和你的朋友能答应。”
　　“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爷爷，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吧。”
　　“我想将甜甜托付于你们。”我心下了然，看他今日只身前来，看来是刻意避开甜甜的吧，“小老儿要远行，此去前途未卜，我实不忍甜甜跟着我四处奔波受苦，你们带她去京城吧。”
　　老爷爷此话似乎有永别之意，我心里隐隐不安，“爷爷，你要去哪里？”
　　“小老儿要去了结心愿！”他目光深邃，“答应我，好好照顾甜甜。”
　　我下意识地点头，转而看向胤禛，我不过是康熙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要收留甜甜，只能靠他了。他看了看我，再转向老爷爷。老爷爷面带期待地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承诺。半晌胤禛也点点头，老爷爷这才放松下来：
　　“如此，我便放心了，将甜甜交托于你们，相信你们会好好保护她的。”
　　“好了，”老爷爷转身，“小老儿要走了，甜甜在客栈等着，你们带了这封信去接她吧，她看了这封信自然会跟你们走的。”说完递给我一封信。
　　“你不去看看她吗？”我有些急，跨步上前问道。
　　“甜甜这孩子黏人，还是不见了。”老爷爷眼睛里隐隐有一丝不舍，要他留下相依为命十多年的曾孙女独自上路，即使他再洒脱，也会觉得难过吧。我回他一个宽慰的笑：
　　“爷爷，你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甜甜。”
　　他点点头，转向我身旁的胤禛：“替我保护好她们，护她们周全。” 胤禛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作出了承诺。
　　老爷爷豪气一笑，转身大步离去，给我留下的是他苍老而决然的背影。

　　我和胤禛回到客栈时，甜甜正坐在大厅里等她的曾爷爷，看到我们，她高兴地拉我们过去坐，还边抱怨道：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曾爷爷啊？真是的，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到处乱跑，要是迷路了怎么办？也不和甜甜打声招呼，害得我一大早的在这里为他担心！”
　　我有些为难的笑着，将信拿出来给甜甜。她狐疑地接过信打开。随着她慢慢看下去，她的脸色渐渐惨白。待她看完，她紧紧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她红着眼睛问我：
　　“他去哪里了？”
　　我摇摇头，伸手覆上她冰凉的小手，“姐姐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谁要你照顾？”甜甜猛地站起来，拔腿往外跑去。我惊呼一声忙快速追出去。甜甜跑得很快，娇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灵活穿梭着，想到我答应她曾爷爷的事，我咬牙加快速度追上去。等追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渡头停了下来，正遥望着江水，眼泪簌簌下落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甜甜？曾爷爷，甜甜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抛弃我？”
　　她哭得很凄惨，我听了心里一阵难受。她和我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的伤心我能理解。正打算上前安慰，赶来的胤禛拉住了我。这会儿，还是由着她发泄吧，只怕这个十三岁的倔强的小女孩心里的哀伤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忘记的。老爷爷如此断然的离去，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情，他又怎么舍得让甜甜如此伤心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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