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清)》pipiqiao

83、巡塞5：断崖劫障

　　三天，只有三天的期限，十三中的毒叫“三日红花”，三天后他将会毒发身亡。我浑身冰冷地坐在昏迷不醒的十三床边，望着他刚毅的脸，他那双明亮如繁星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心底不断有个声音在提醒我：眼前这个一直陪着我守护着我，甚至为我牺牲性命的男人，他马上就要死了，我将要永远失去他了！
　　眼泪无声地滴落，我伸手抚上他因中毒而泛红的脸，心剧烈的绞痛起来。从来没有一个人，为我付出于斯。他为了我，连命都不要，虽然我口口声声说愿意为“生命里非常重要不可缺少”的人而死，但是真的面临死亡的时候，我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象他那样坦然无惧呢？可是胤祥，他却毫不犹豫，他喝下毒酒前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在撞击着我的心，我感觉心都要碎了，他竟以死来成全我和胤禛！我知道老天爷是故意的，故意的让他用这么惨烈的方式让我永生难忘。
　　这一场愿赌服输的赌局，即使是贵为九五之尊的康熙，也无法以权位来为十三谋取解药，更何况，兰雅尔一早就说过，没有解药！
　　八月十六，胤祥中毒的第一天，他开始全身发烫，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他一直叫着“小玉儿”，即使是昏迷中他也没有忘记这个名字。怡姝来了，双眼肿得象桃子，一身艳红的颜色衬得她的脸色愈发的苍白。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坐在床边紧紧盯着床上昏迷的十三，时不时动一下，是给十三擦拭汗水和换湿巾以助退烧。白天就这么过去了，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因为一分一秒的，眼睁睁的，无能为力的看着胤祥痛苦的煎熬着，真的是很难受。又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这么快一天就过去了，胤祥的生命又少了一天，只剩下两天了。
　　傍晚的时候怡姝突然站起来，凳子传来哗啦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抬头望向她，她也正看着我，眼睛红红的，眼神痛苦伤心而决然。
　　“你要好好待祥哥哥，千万，莫辜负了他！” 怡姝喉咙嘶哑，我心里苦涩，如今胤祥身中剧毒生死未卜，又何来的“不辜负”呢？
　　“我一定要救祥哥哥！” 怡姝坚决地说道，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篷。望着她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自己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些东西……
　　八月十七，胤祥中毒的第二天。昨天还全身滚烫如火的他今天却全身冰冷如霜，即使是炎热的八月，即使给他盖上厚厚的几层棉被，他还是冷得发抖。
　　昨晚怡姝跑到巴图勒郡王的帐篷，说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十三的解药，兰雅尔一口拒绝了她的请求，还告诉她“三日红花”没有解药。怡姝不信，最后竟跪下来苦苦哀求，听说她在巴图勒郡王的帐篷前跪了一晚，任何人都劝止不了。天亮的时候她因体力不支而晕倒过去。这个开朗活泼的女子，用她坚决而顽强的行动证实了她对十三的爱，即使她做到如此，却还是没能求得解药。
　　“小—玉—儿—”床上的人叫道，我收回思绪朝床上望去，胤祥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天喝下毒酒口吐鲜血后昏迷不醒的他，终于醒了！
　　“不-要-哭。” 胤祥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想替我擦眼泪，我连忙抓住他因无力抬到一半又垂下的手，哽咽着
　　“能为你而死，我，觉得，很开心。”十三轻声说道
　　“你这个白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笨蛋！”我说道，眼泪不听话地流出来
　　“小玉儿——”十三唤道
　　“恩，”
　　“如果，有来生，你，会爱上我吗？”
　　“会！”
　　“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娶你为妻，带你离开，皇宫，去一个，没有斗争，没有险恶，的地方去，过平静，的生活——”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沁出血丝，不理会我的阻止，他继续喘气说道：
　　“你，让我说完，我知道，我现在是回光返照，我，时间不多了！”听到他如是说，我心里一痛，眼泪更是断了线
　　“今生，我与你无缘，来生，你答应我，来生，嫁我为妻，可好？”他冰冷的抓紧我的手，脸上含着紧张和期待
　　“好！好！好！”我拼命点头，胤祥舒心一笑，手上一松，缓缓闭上了眼睛。
　　“胤祥——”我颤声叫道，拿手推他，没有动静。脑中轰的一下炸开来，我扑到他身上，用力拍打他，哭喊道：
　　“你不可以死！你不要死！你说要娶我为妻，我现在就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你别死，别扔下我，不要死，胤祥——”最后一声叫得凄惨无比灭亡心灰意冷，感觉天空顷刻坍塌下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耳边十三断断续续问道，他苍白的脸上尽是虚弱的笑意
　　“是！我都答应你！”我握紧他冰凉的手，生怕下一刻他又要被抢走，“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成亲，我嫁你为妻！所以你一定要撑下去，不可以丢下我！”
　　“你说的，都是真心的吗？” 胤祥的语气里有一丝不确定，我一阵心疼
　　“是真的！”我望进他眼睛深处，“从来没有人，为了我去死。如果我还看不到你的好，我就真正的瞎了眼！”
　　没有人能理解胤祥替我一死给我带来的震撼，我真的很害怕，很怕他就此从我生命里消失，变成遥不可及的将来。我现在说的，真真实实的，都是我心底的话。
　　胤祥笑了，弯弯的眉毛如天上的柳月，他眼睛里闪动着光亮的神采，他又问道：
　　“真的吗？”
　　“真的！”我笑了笑，擦去脸上的泪水，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决定了，关于我和胤禛，我鼻子一酸，关于我和胤禛，没有关于了！
　　“你一定要撑下去，我会找到解药救你的！”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胤祥与我十指紧扣，又陷入昏迷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被人掀开，有人进来了，我回头，是胤禛。他站在门口没有动，两日不见，他眼窝深陷，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淡青的衣袖暗淡的褶皱着，紧贴着他修长的手臂。风穿过他的衣衫扑进来，屋内的烛光摇曳不定，照在他脸上，映出他脸上浓浓的倦意。他禁闭双唇，就那样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
　　“以前的一切，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好吗？”我淡淡笑着，努力压抑想哭的冲动
　　“好。”他开口回答道，粗嘎的声音依旧是疲惫的
　　“我会忘记的，”我十指紧紧抠住椅背，或许，我应该更潇洒一点，我复又笑着问道，“你呢？”
　　“你能，我也能。”他望着我，声音轻轻的，是那种从来都没有过的轻，比羽毛还轻
　　“胤-禛，”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叫他的名字，我觉得，我应该要冲过去抓住他，因为，他将不再是我的故事了。
　　他身形一僵，看向我的眼神里浮现一死痛苦和不舍
　　“这一次，是我先松手，所以，不算你违背诺言。”我说道，浑身开始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兰雅尔已经答应我，连夜给十三弟配制解药，只是，她要你——”他脸上恢复了平静，生疏的说道
　　“她要我去求她，是吗？”我站起来，正对着他，一直对兰雅尔不理不睬的他，最后还是去求了那个心高气傲的郡主吗？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开口了：
　　“那么，再见了。”
　　“好！”
　　“好好照顾十三弟。”
　　“好！”
　　眼泪在他转身的瞬间无声地滑过脸庞，滴落在地上。胤禛突然回头了，看到泪流满面的我，他神色痛苦地说道：
　　“既然要忘记，何苦要哭呢？”
　　我冲到他面前，死命勒住他，眼泪顺着他温凉的脖子流进他的胸膛。然后我松手，退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四爷珍重！”
　　“珍重！”
　　这一次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很决然地走了出去。

　　兰雅尔说：“如果不是四阿哥低声下气来求我，我是不会心软的！”
　　兰雅尔说：“十三阿哥是替你死，我要你一辈子都背负着这份债，一辈子都愧疚不安，永远都没有办法再喜欢四阿哥！”
　　她说，如果我赢了第三场比试，她就会给胤祥解药。但是，只要我参加了第三场比试，我们的赌局就还在，我已经输了前面的两场，这场三局两胜的赌局我已经输了，所以最后一场无论输赢，照规矩，我都必须嫁给满桑布勒。
　　“当然了，” 兰雅尔傲然冷视着脚下跪着请求的我，“你可以选择不比第三场，既然有人肯为你死，依照规矩，我们的赌局可以就此作罢，你也不用嫁给我表哥了。”
　　“最后一场不比，你会给我解药吗？”我问道
　　“怎么可能？！”她嗤笑道
　　“那就比吧！”
　　“很好！” 兰雅尔笑道，“记得要赢哦，赢了我才会给你解药！”
　　“我会的！”我自信地笑道，既然胤祥可以为我而死，我又为什么不可以为他死呢？
　　兰雅尔有点怔怔的，似乎被我脸上的决然震住了，“那好，什么时候比？”
　　“明天一早！”已经是深夜了，马上快第三天了，我担心胤祥撑不住
　　“好！”

　　八月十八，清晨。
　　第三场：生死劫。在距离大青沟断崖口三百米的地方划一条界线，当作起跑线。我和兰雅尔各挑一匹“死士马”，“死士马”也是蒙古马，只不过她们一出生就被药水弄瞎了双眼弄聋了双耳。这种马剽悍好强，善于停止间转为快跑，急驰中瞬间刹住，能迅速转弯和敏捷地超越障碍，尤其对缰绳和骑手的小腿动作反应灵敏。它们并没有因为残疾而丧失天生迅速敏捷的奔跑能力，反而因为看不见听不见而表现得比任何正常的马要胆大无畏。它们通常用于死战中，因为它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它们只知道勇往直前从不退缩。
　　蒙古人爱马，视马为世界上最完善最善解人意的人类伙伴。起先在蒙古并没有死士马 ，因为新生的马驹里常常有先天残废的马，蒙古人不舍得抛弃它们，于是专门隔离训练驯养它们。先天不足的小马驹后来竟成为战场上所向披靡最剽悍最勇敢的战马，不得不让人惊叹，让人肃然起敬。所以当地人对死士马非常敬重。现在，战乱纷飞的年代已去，这种马自然少了，毕竟认为弄瞎弄聋这些马是极残忍而不人道的事情。但是在蒙古，或多或少还是存在一些死士马的。如今，它们用来进行这场“生死劫”的较量，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们要策马往断崖急驰，谁先勒马，谁就输了。断崖是万丈深渊，马是不知恐惧的死士马，这场比试，比的是胆量，也是人面对死亡的决心
　　身旁的兰雅尔对我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语气中少了往日的奚落，竟有一丝关心。
　　我笑而不语，放眼远眺，不知道沈君傲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长长的号角呜咽着响起，比试开始了。我拿出怀里的黑色汗巾，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蒙住了眼睛，耳边人群骚动起来，康熙雄厚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丫头，不可逞强！”
　　我不是逞强。克敌制胜，就要先在心理上战胜对方，这个是孙子兵法里面说的，我记得很清楚。我不是逞强，我心里害怕呀！我怕我面对万丈深渊会突然没了勇气，我怕我悬崖勒马输了比赛失去了最后救胤祥的机会！
　　“云初姑娘，我——” 兰雅尔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的话被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
　　“云——” 胤禛关切的声音传来，“尽力而为则可，别，太拼命！”
　　我嘴角上扬朝他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笑：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回来，我还要看十三爷活蹦乱跳的样子呢！”
　　说完我狠狠抽了一鞭，身下的马吃痛，箭似的冲出去。耳边风呼呼大响，我伸手摸上马背，心里说了句“对不起”，谁让今天是它陪我来闯这生死劫呢？突然想起了去年在苏州碰到的算命先生说的“千万不要北上，那里有你的劫数。”，心里竟如释重负，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里是我霸道向四宣告要求唯一的地方，这里也是我向十三坦白真相的地方，命中注定吗？命中注定啊——
　　耳边传来死士马凄厉的长啸，我被掀下马，身体失重般随着高大笨重的马望崖下坠去，上面传来阵阵尖叫声，
　　沈君傲！沈君傲！沈君傲！沈大哥！沈大哥！沈大哥！……耳边安静了，除了因为急速下坠而呼呼大作的风，什么都听不到，我心里急切地喊着，突然，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我将我紧紧抱住，我浑身颤抖着，虚脱地靠在他怀里，眼泪湿透了黑色汗巾。
　　成功了！赢了！胤祥得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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