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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回:三人成计鱼羊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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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猫言及的那铺子,便是金大郎回京后所开,铺名也十分雅致,叫做撷花宅,明面虽说是售卖些女子必需,譬如胭脂香粉香脂,花露花膏之类,暗地里,却是闻知阁的一处信点。
这处却与旁的不同,只旁敲侧击,由那些
碎嘴的女子口中不知不觉打探各家消息——说来这消息来得最快最广的,一是青楼客舍,二是专做各家女子生意的花儿铺子。
撷花宅向来卖品精细,不说旁的,只这装着货品的盒子瓶子,那都是极为精致的,叫人一望而心驰。
其中最叫各家娇娇上心的,便是那一排雨过天青小瓷瓶里头装的花露花膏。花露可以敷面,花膏可以点唇,其色艳美,其香悠远,只是价格不菲,小小一寸之瓶便要十数两银子,又限了数目,每月不过十瓶之数,且若非早来,怕是已然售罄。
大户人家娇养女儿,也不在意银钱,凡这类花用只要使来极好,便是为此一掷千金也有的——金家花儿铺子里头的花露花膏就可算得上是汴京独一份儿。
平头百姓自然不会学了高门那般遣了管事过来楼上采买,而是专意去一层那里买些零散香粉香脂的。说来这亦是金大郎从胡商那里偷师来的主意,凡人富贵贫贱,无一不有爱美之心,村姑乡妇,虽不能与名门闺秀作比,却也希望自家颜色美好,怡人眼目。
是以这样一来,撷花宅里头实是可以打听出各等秘辛。脱口闲话的自然欣然收下,纵然也有不肯说漏丝毫的,也挡不住撷花娘子的有心暗引。
这撷花宅消息一如银子,来来去去的好不热闹。
金小猫叫六二往撷花宅送玫瑰露玫瑰膏,待人回来后,便听了一则大消息:安宁侯崔峥私养的外室,与他生了个儿子,和那日他当街抢去的小儿相貌一般无二。崔侯爷带着他那儿子与养子两个坐马车回府,一路上人都瞧见了,都说只怕这位抢来的也是亲子,不然崔侯爷那般尊贵,也不顾自家岳父与爱妻郡主的黑脸,竟能做出强抢小儿的举动!又说这事传得快,连官家也特特过问了云云……
六二一边说一边比划,手舞足蹈仿若亲见似的,末了,咽了口吐沫,张大眼睛问金小猫:“七爷,那靖哥儿果然是崔侯爷的私儿子吗?瞧着一点儿都不像!”
金小猫昨夜忽然着凉,吃了药多睡了一宿还没缓过来,此刻身子发倦,连说话也是软软的无一丝力气:“自然不是。靖哥儿么,可不是他能叫儿子的。”
六二正要再说,金小猫把手一摆:“六二,莫纠缠这些个小事,七爷我要你再跑跑腿,去大门外头等一等,遇见个面白无须,声音怪异的男子,把他领过来。”
六二愣了愣:“七爷,等得来么?”
金小猫捂嘴咳了几声,好容易平下气息,淡声道:“若等不来,他便要死了……”
“快些去吧……”
六二刚到金宅大门外头,就见虞五宝骑马兴冲冲地驰来。
虞五宝一看见六二,疾催马到了近前,再把缰绳一紧,马儿人立嘶鸣,马蹄子高高扬起落下,带起一片灰尘。
六二把嘴一嘟,气呼呼道:“虞五爷,你可吓死六二了!”
虞五宝把桃花眼儿一眯:“胆子忒小了!六二,你家七爷吃了药没,好些了没?”
六二被虞五宝胆小二字弄得越发不快活:“六二可不胆小呢!连我家七爷还怕吃药呢!”
虞五宝笑嘻嘻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撂给六二,顺便又给了个凿栗:“六二乖乖帮五爷我看着马,五爷去同你家七爷说个笑话……”
六二揉揉脑门,瞪着虞五宝进了宅门,忽然一跺脚,咬着牙道:“好疼!虞五爷好讨厌!七爷都没这样过!”
虞五宝说的那笑话,也是安宁侯崔峥之事,他与崔峥有隙,最见不得崔侯爷得意。于他看来,靖哥儿无论是不是他的私儿子,只当街强抢一事,便是大恶。
虞五宝替金小猫把长衫披上,冷哼一声:“这崔峥实在无耻,先头还下了暗手把我捉了制面皮,后来又把我装麻袋里头叫虎狼吃,若不是我机警,小猫儿,你可见不着我了!”
金小猫想起当时之事,心头也是一阵发冷。如今他与虞五宝感情更胜当年,只略略一想,就觉心痛。
他金小猫的兄弟,死也要善终才是,哪能折在奸邪之人手里。抬眼看看虞五宝,见这人蹙眉撇嘴,一副不忿模样,不由出声:“百无禁忌!虞五宝,莫说些不好的话。”
虞五宝闻言立时把不忿丢到一旁,腆着脸把金小猫肩膀搂住不放:“我就说嘛,小猫儿最在意我……”
金小猫拿胳膊肘把虞五宝往外顶了两下,见虞五宝也不松开,只得叹了口气:“唉唉,虞五宝,你松开些,再过了病气儿……”
虞五宝连连摇头,把个大脑袋往金小猫肩上一搁,得意道:“五爷我才不怕,五爷我可是个郎中!”
说说笑笑间,金小猫也不觉得困了,一时兴起,两个坐在开合居的院子里头下棋。
依旧是黑白子,下得却与平日的不同。
“此为五子连珠,说是驸马特为公主制的,汴京都传遍了。凡五子能连便为胜,并不论横竖斜行。”虞五宝笑吟吟捏起黑子,“我先来!”
金小猫垂眼看虞五宝在棋枰中间落了一字,嘴角一翘:“你可是得意了,竟有这般简便的下法。”
两个你堵我截下得颇快。虞五宝算计不如金小猫,连连被金小猫破局,不禁挑眉:“呀!难的比不过你,易的也比不过!我说小猫儿,你那心生了几个窍?”
金小猫莞尔。这虞五宝,自家粗疏,倒怪旁人仔细。
六二拎着缰绳在外头苦等,天色将将擦黑之时,果然等到金小猫说的那人——面白无须,声音怪异。这人生得高大,仔细看时,轮廓坚毅,眼神沉冷。
六二刚想迎上去询问,那人却在宅门前头停了片刻,扭头欲走。
六二心道,自家七爷说了,若不来他便死了,看如今这架势倒是想赴死么?
正欲出口唤人,六二又见那人折了回来,在宅门口顿了顿,居然将身子纵起,不走正经大门,倒走了梁客的惯道。
六二唉了一声,见那人不曾听见,只得把缰绳一拉,往回便走。马儿得得地跟了几步,打了个喷嚏又不走了。
六二狠狠扯了扯缰绳,可马儿依旧不动。
正在为难,忽听身边传过来一阵轻笑:“你该与它糖吃,它才乐意走。”
六二抬眼见那人面生,不由多瞅了几眼。
那人笑笑:“兄弟赵松,来见大爷。”
开合居书房,烛影摇曳,窗纸上清晰映出三人。
“胡班班此来,却是为何?”说话的是金小猫,他知胡昆仑定来,却不意他竟来得这般晚。
“金七官人,胡某……”胡昆仑似压不住情绪,指甲几乎抓入掌心,“胡某,当时也曾潜入安宁侯府寻到小主子,然却被看管极严,胡某不好近身带走。如今这侯府里头听说却有两个小主子一般无二,胡某实在是,不知如何下手了……”
虞五宝最听不得这等嘶哑怪异非男非女的声音,不由把耳朵掏掏,出声打断:“老胡,是你把靖哥儿丢了,我们又能怎办?求到个病人身上,你当真忍心?”
金小猫伸手扯了扯虞五宝袍袖,叫他莫说旁的。自家垂下杏眸,看看修剪平整的指甲,淡淡出声:“胡班班要小猫如何做?”
胡昆仑忽然起身,在金小猫跟前单膝跪下:“若金七官人帮忙胡某,胡某再告诉金七官人一事。此事,确与令兄家仇有关。”
金小猫猛然抬眼,深深凝视面前这人,沉声道:“此话当真?”
胡昆仑亦直视金小猫:“胡某不敢妄言。”
“胡班班快请起!”金小猫微微一笑,走至书几前,对虞五宝道:“五宝,研墨!”
虞五宝摇摇头,狠瞪了一眼胡昆仑,直没好声气:“成!”
胡昆仑挺身立在一旁,面色凝重,眼光却与金小猫手下的毛笔一道,缓缓勾勒出两字:“辨心。”
金小猫把笔架在笔山上,退后两步去看那字,悠然笑道:“辨心之前倒该把两个都偷来才是。”回转身子,微微扬首望向胡昆仑:“胡班班,你可能做到?”
胡昆仑一凛。安宁侯府的机关众多,各种出人意表的陷阱防不胜防。他自家功夫也不足以全身而退,更遑论带着两个小儿了一道了!
迟疑片刻,胡昆仑黯然答道:“胡某无法。”
闻言,金小猫叹了口气,蹙眉道:“如此倒是麻烦了。”
虞五宝伸手拉过金小猫的手捏捏:“小猫儿莫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五爷我当初被崔峥捉去,便暗地看了他的面色,肤白如玉,容颜俊美,却并非天成,正是服用了焕颜丹之故。”虞五宝把眼一翻,慢悠悠把话说完,“那日他加害与我,我便在他的身上下了一道毒,和着那焕颜丹,只要同时吃了羊肉与鲤鱼,那便会浑身发痛,生不如死,这等症候,寻常人看不出来,只当是冬日骨痛,哪里会想到毒来!”
“哼哼!除了求到五爷我的头上,崔峥他定会只恨自家多活一日!”
“羊肉与鲤鱼同食?”金小猫颌首,偏过脸去看说得满心傲意的虞五宝,“羊肉与鲤鱼同食,正合个鲜字。”
虞五宝大笑:“小猫儿,明日做来吃吃如何?”
金小猫抚掌:“善!”
胡昆仑见两人倒说起吃食来,不由把眉头一皱:“金七官人,虞五官人,且说正事吧。”
金小猫虞五宝两个相视而笑。金小猫道:“此非无关旁事。胡班班,你且家去休息,小猫与五宝两个日后还需要你把崔侯引出来呢!”
待胡昆仑一走,金小猫复又立在书几前看先头写的“辨心”二字。
虞五宝走过来,把字收在自家怀里:“莫再看了。说来这胡昆仑倒真是个怪人。”
金小猫摇头,负手踱到窗前,抬头望天,只觉今夜星子格外清冷。
“能屈能伸,识时务,又忠心,果然是个绝好的……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