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长河吟

51、佳人犹在情难续

　　夜色愈发浓郁了，街市上灯火阑珊。皇城里毕竟繁华，入夜了，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身边穿过。忽然觉得脚底一滑，便是一阵晕眩。“黛医师小心！”他一步上前将我扶住，微凉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我的掌心。我定住重心，在抬头间与他的眸子不期而遇的相对，怪异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拨动了心弦。
　　我缩回了手，掩住内心的一团乱麻，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快点跟上！”他回眸，冷峻地望着我。
　　我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他走回来，眉头微蹙：“朕让你快点跟上，你没有听见？”
　　我愠怒，“我是你的大夫，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病人，我也未曾把你当作皇帝，所以，别对我发号施令！”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投奔赫连山，与圣手隐娘还真有些相像呢？”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手：“您放开手，别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他的黑眸里荡起戏谑的话：“你是在欲擒故纵吗？你如此不分昼夜为朕侍药，难道不是为了想得到朕的垂青？”
　　“我才知道，南越国君竟是个如此自作多情的男子！”
　　他停下脚步，以探寻的目光道：“你仔细想想，你真是头一回见朕吗？”
　　隔着面纱，他看不见我慌乱的神情，“皇上您觉得不是吗？”
　　仓惶的瞬间，却没发觉一驾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马蹄扬起了滚滚烟尘。
　　“小心！”他猛地揽住我的肩，迅速把我推离路中央，向一边的杂草堆上狠狠地跌去。来不及心惊，我失了重心，跌在了杂草堆上，腰部有些生疼。
　　只听得人惊马嘶之后，京城子峻却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我惊呼道：“你没事吧！”我匍匐到他的身边，看着他手臂上划开一道重重的口子，顿时流出血来。“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他却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有那深若潭渊的双瞳，深邃地盯着我的脸，似有探询的意味。
　　我心中一凛，浑然惊觉此时此刻面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面上那幅面纱早已垂落。
　　心中大恸，赶紧别过脸去，终不能直面他，说话也难，只是踌躇。
　　他的目光亦有些怔忡，静默片刻，他说：“果然是你！”
　　我缓缓转过头来，许久，才含泪道出：“皇上…..”
　　他灼灼的目光，温润中蕴藏了惊喜，期许，以及凄苦。
　　“一宸…..”这一声极其低沉。他的眼角积蓄了浓浓的泪光，但也只是那一瞬。“你……”他的面色瞬间阴晴不定，眉宇尖紧锁的复杂心意，让我看不清。
　　他的面日，分明是我心底的烙痕，为何如今看来，却是陌生人一般。他缓缓起身，扶起我，终于紧紧地把我揽在怀里。
　　我眼中蓄了满眼的泪，沉沉地坠下。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他突然发问，他的眼眶簌地发红。“你为什么如此狠心？”
　　我的心宛若被揉碎般，只虚弱道：“我也不想，回去我会慢慢跟你说……”
　　重逢的欢喜暂时略去诸多疑惑与怨恨，他勉力自持，温和地问：“一别就是三年，你过得好吗？”恣肆的泪水伴随着漫延的回忆，心力交瘁过后的绝望，使我不见天日的容颜又添了几分苍白。
　　他终于，大声地，坚决地说：“跟朕去一个地方！朕再也不会放你离开！”
　　原来，早在他重见我的瞬间，就认出是我。纵然面纱遮覆仅剩一双眼，然而那样的眼神，早在多年前便已在他的脑海里刻下了烙印。更何况，素未平生的女子，遇到病人，又怎会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寸步不离左右地侍于榻前？于是他决定匆匆地回到越宫，一方面政务繁忙，更重要的是他想尽快带我回到他的身边。
　　他远远地在前面走着，穿一件白锦缎的儒衫，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转身想走开，没走两步胳膊被人紧紧抓住，我一抬头，就看见一双欣喜的满是欣喜的眼。
　　我挣扎着想挣脱开他的手。可是他将我猛得扳正在他面前，双手紧紧的抓着我的双肩，他的目光炽烈，我不敢直视，轻轻的别过脸去。
　　“你……”他语气中满是不解，但是又充满了激动，以至再说不出什么。
　　我依旧是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他没有松开手，但是力道减了许多，我一直不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我。“凭什么放开？你忘了，朕是你的男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泛起阵阵红晕。他突然抬起我的下巴，“为何，为何你现在才回到朕的身边？”他又举头望了望天空，仿佛不是在责问我，而是在责问苍天。
　　我隐忍着内心的哀苦，沉静一笑道：“这个，因为要给你治病。”
　　见我终归是笑了，他欣然，不由分说的就拉着我走，我拼命的站着不动，他回头，微微笑了下，一下子就将我抱起来。我惊呼一声，挣扎着要下来，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到：“别动。”
　　我立即安静下来，只低声地说：“你手臂上的伤……”
　　他放声大笑，揶揄道：“有黛医师在，不碍事。”
　　我抬头看看他，他脸上的神情执拗，俨然如一个开心的孩子，带着畅快的笑容。我低下头，他就这样抱着我走在灯火阑珊的九曲回廊上，入夜时薄薄的雾气渐渐升起，我惊讶的发现他没有向宫廷走去，而是来到了一处我从没有到过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茂密的松林，绿茵茵的枝叶正长得繁盛。另一侧是一片开阔的水域，松林与水域中央屹立着一城巍峨的城堡，灿若白玉的台阶依水而建，金碧辉煌的城墙凭水而立。在薄雾依旧飘散在水面上的时候，那里如梦如幻，宛如仙境。
　　“朕说过，要赐你一座城堡。”他从容地道。
　　我回想起，几个时辰前，他说，“黛离啊，你救了朕，还救了朕的万民，朕赐你一座城堡，如何？”
　　我悠悠地说：“你原本是要送给救了你的黛离医师的？”
　　他得意地笑：“朕早己知道黛离就是你，否则，朕怎能将如此城堡随意赐与一位医者？”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忽然却沉了脸：“国难当头，你却消耗巨资来建这个城堡，你怎能如此昏聩？”
　　他开怀大笑：“哦，三前过后，一宸的个性仍不改，仍一心念着自己的良人？”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巧夺天工的宫殿，不只一座，由好几个殿阁组成。放眼看去，巍峨而又飘逸灵动。金色的屋顶饰以琉璃，白玉的石阶和青玉的栏杆，朱红的长柱增添了皇家的庄重。我慢慢的走着，眼睛忍不住四处张望，连连头赞叹。
　　听他娓娓道来，才得知，原来这里算是皇宫禁地。是二十年前，太上皇为他最爱的妃子，也是我的母亲而营建的一座水上宫殿。当然，京城子峻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父皇最爱的妃子，就是我的母亲苑妃。
　　当时轩辕丞相还在，开疆扩土之时，太上皇见到这里，萌生了念头，把这里修建成了这皇宫中最华贵的别墅赐给他最爱的女人。里面收尽天下珍玩，如同仙宫。然而没想到的是，当耗时五年的土木竣工之时，苑妃却与轩辕丞相私奔了。太上皇悲痛欲绝，他再也没有来过此处。他曾下旨，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来此。从此，这里成为了皇宫禁地。
　　我失踪后，京城子峻爱恨交加，遂来到这里，他亦悲泯父皇的深情与绝望，他亦能理解父皇曾经有过的疯狂。
　　他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我一面重建这座城堡，命名为‘宸栖城堡’，并暗自发誓，你若能回来，朕一定不再放你离开！”
　　我望着四周栽种着名贵的树木，还有绚丽的花朵四处绽放。我自哀自怜地泛出一抹微笑后，叹息道：“请皇上收回成命，你的厚爱，一宸承受不起。”
　　他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无奈，面上一味带着重逢的喜悦：“总之，从今以后，你就生活在这城堡里，没我的命令，不许你离开半步！”
　　他带我走进一个殿阁，此殿阁高踞城堡之顶，又凌空突兀，其下碧波深渊，偶有云烟浮动，如仙雾飘来，由此京城子峻命名为“蓬莱阁”，我亦感叹，京城子峻设计此阁的心血。
　　我更惊奇地发现，里面的布置简约而有格调，与昭阳殿十分相似。
　　我时不时偷看他如霜眉眼，如刀唇鼻，他欣喜的神态一如阴湿的寒冬里一缕明媚的阳光朝我倾洒而来，心底暖暖地。
　　我无言，取出药箱，以白酒给他洗净手臂上裂开的伤口，施些药粉，再以纱布层层叠叠地包扎。
　　“你片言不留，就离开朕，不需要解释着什么吗？”无言的沉默终究被他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