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长河吟

46、千山暮雪遁空门

　　远山的钟声敲醒了这个天将拂晓的雪晨。
　　山顶的白云庵里，素色蓝袍的尼姑们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我在雪里跪了好久，在我尚未晕厥之前，我终于撞响了钟鼎，发出空明的声音，山林树梢上的鸟雀也被这一惊都四散飞去。
　　“师尊，那位女施主，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了，铁了心是要咱们收留她！”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尼道。
　　师太道：“介空，本座岂能不知那山下女子的决心，只是那位女施主红尘未断焉能入我空门？”
　　介空道：“可是师尊，您向来慈悲心肠，女施主那了断红尘的决心也很坚定。我们还是收留她吧。”
　　师太叹了叹气：“罢了，罢了，那你将她领上山来三日后为她剃度吧！”
　　“谢谢师尊！”介空听完话后便跑来了。
　　“施主，你不用再跪了，师父她决定收留你了，请跟我来，你准备一下，三日后落发。”介空道。
　　第三日早晨，我一袭蓝袍布衫，双手合十，蛾眉微蹙跪在了棕榈树的蒲团上恭敬有礼。及腰的青丝没有一点珠宝首饰撺掇显得沉静无华！
　　“施主，红尘滚滚多劫难，如今你确定心意已决了吗？”师太神情凛然的看着我。
　　“弟子今生罪孽深重，今日前来，只为赎罪，心意已决，请师太成全！”我仰起头，看着师太冷眸里面不带任何情感，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威严。
　　“好罢！” 师太叹了叹气，仍补上一问：“这青丝一落，世间的种种也与你再无瓜葛，你能做到吗？
　　我闭上眼，绝决道：“请师太即刻为弟子剃度。”
　　师太从介空托着的木盘里，取过刀片，柔软的发丝在师太的手里打成圈儿：“三千烦恼丝丝落，从此红尘成烟云！”
　　“是，师太。”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一世的罪孽情缘，将在日复一日的潜心修行中化为乌有，从今往后，我只为他祈福，但愿他早日君临天下，造福苍生。
　　师太将刀片移到我的青丝上开始下刀。
　　“我就赐你法名介愁。”师太道。
　　“谢师父赐名。”我淡淡地启齿。
　　师太将刀片放到我青丝末梢一点一点的开始剔下。
　　发丝围着我的肩膀一丝一丝不断地落下。
　　“师太且慢！”大堂的门怦然推开，寒凉之气拂面而来，时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大堂之外传入。
　　我心陡然一惊，仍不动声色，冷冷地道：“师父不用理他，一切照旧。”听到声音，我就知道来者何人。没想到，我不辞而别，他还是找来了。
　　“你是她什么人？”师太放下手中的刀片。
　　“我是他的丈夫，几天前，她身上还怀着我的骨肉。”萧逸琛淡淡平视我，脱口而道。
　　这猝然一句，惊了我，也惊了他自己。“求师太把她还给我！”
　　“你在说什么？”我凄厉地问。
　　他对我的话避而不答，眉间的悲寂化作一腔的柔情，遂拉了我的手：“好啦，我知道你心中恨我，现在气也气了，恨也恨了，还把我的孩子给打掉了，对我的惩罚也够了，现在就跟我回家去吧。”他把我从蒲团扶起，执着地看着我。
　　我挣脱他，厉声道：“你给我闪开！”
　　转而走向师太：“师太，您不要听他的，他不是我丈夫，您让他走吧！”
　　“女施主，你的良人都找到这儿来了，看来你尘缘未了，施主请回！”师太斩钉截铁道。
　　“不，师太…..”我惊呼道。
　　“介空，我们走！”师太起身，头也不回，飘然而去。
　　一个重心不稳，我跌倒在地上，凄厉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不让我出家？”
　　他赶紧过来扶住我：“你年纪轻轻，难道就要在这里修行一辈子么？那些无聊的经文，确定是你爱读的么？”
　　我冷笑道：“那又如何呢？就凭你，也想来管我吗？”
　　一时间，他黯然神伤，沉默了良久，终于听他道：“不敢，只是凭着直觉，你不应该就这样屈从于命运的。”
　　“那你说，我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吗？”我怨怼。
　　“可笑！活着还需要理由吗？”他终究是怒了。
　　我不觉怔了：“也罢，我答应你，好好地活下去。但你也答应我，下山之后，你就回南越，不要再跟着我！”
　　他踌躇了半天，终究启齿道：“但是你的身子不好，哪能放心得下…..”
　　我注视了他一瞬，冷然道：“你是在怜悯我么？”
　　他摇头：“不，不是，我仰慕你，敬重你，只想在你无助的时候…..”
　　我猛然起身，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了。”
　　他一味悲悯地凝视着我，长叹了一声。
　　心中感概万千，浮生憔悴，他也的的确确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唯一的慰藉。
　　我心中有了些温煦，朝他苦涩的一笑。
　　他眸中黯然，却拉了我的手，走出庵堂，扶了我上马。
　　那一瞬间，我也倦了，依言上了他的马，缓缓地下山来。
　　他牵着僵绳坐在我身后，仍不甘地问：“你那天为什么要骗我？当我买了好些水果，回到那竹屋时，却发现你己经不见了。”
　　我心不在焉地道：“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累罢了，你是南越兵马大侍郎…..”
　　他沉吟了半晌，后忽然说：“我们离开这儿，离开南越吧。”他郑重地恳求。
　　我心中一惊，这一点我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儿，我又能去哪儿呢？”
　　“恩，容我再想想，看什么地方最合适你养病。”
　　头脑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苑棋来：“你送我去洛阳吧！我的母亲出身于洛阳望族，我去投奔他们好了。”
　　他甩了甩缰绳：“好的，就去洛阳！”
　　我回眸看他，修眉俊眼，神采端然。一瞬间，竟无言以对。
　　虽意欲前往洛阳，然我身子虚弱，时好时坏，病来时，于沿途中长期休养，兜兜转转，走走停停，到达南越与东瀛的边界，竟大半年有余。萧逸琛始终伴随左右，贴心照料，时光荏苒，冬去春来，春尽夏至。
　　然而这一路之上，见到的情景却让我们心情异常的沉重。南越与东瀛战事又起，官道上有不少受了重伤的士兵，脓疮血水，却无人医治，千般惨状直让人不忍相顾。
　　我叹息：“何时才能天下一统，百姓安享太平盛世？”
　　他温煦一笑：“就让我们为峻祈福，希望他早日平定天下吧。”
　　听他一提京城子峻，心中那种眷恋与幽恨又被轰然勾起。“我想到附近走走，你不必跟着。”
　　萧逸琛惊诧，劝道：“那怎么可以…..”我凄然一笑，却是坚决的神色。
　　光影照着幽暗的丛林。苔痕早己侵上石径。我缓缓地走过，不多时，看见双峰对峙，上面有小小一片平地。林木幽郁，香味扑人。林外乱石横叠，如人如兽，位置井然有序，中间有一块巨石，流泉滴滴而下，年月久远，水渍经过之处，已成微微的凹形。我走到溪边，倚树小坐，觉得有些疲倦，我便闭目养神。刚刚闭住眼睛，忽然听得水澎湃之声，慌忙睁开眼睛一看，原来那溪中，陡有一条数丈长的白蟒，眼似铜铃，口似血盆，那种张牙舞爪的神气，看得人心惊胆颤。惊吓之余，竟手足无措，只想着起身逃离。
　　哪知那蛇瞪着灯笼般的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扑来，咬在了我的胸口。
　　“萧逸琛！”命在旦夕的那一刻，我竟无助地惊叫着他的名字。
　　突然，疾驰的身影，一个箭步，蹿至我身前，拔出随身佩剑，对准那白蟒七寸，刺了进去。
　　那白蟒一声惨叫，死在溪内。
　　“萧逸琛……”直至看清他的面容，我终于感觉晕眩，心悸，缓缓地倒下。
　　“别怕，有我在。”他把我的头枕在臂弯里。“啊！”我惊叫一声，我的穴道被他封住，动弹不得。他撕开我的衣襟，对着那白蟒咬过的胸口，俯下身，狠狠地吸出毒黑的血来。
　　一切都变得恍惚。朦胧中，听得有人敲门声。微微眼睁开眼，触到那一双隐忍着焦灼的眼，还有呈紫黑色的一张脸。
　　有人轻轻推门而进：“公子，夫人的草药捣好了，还有这新添的一计内服的汤药也熬好了。”
　　萧逸琛起身：“谢谢你，何掌柜。放在桌上吧。”
　　那店家端祥他的脸，提高了音量道：“公子，不好，你脸色发黑，看来你也中毒了！”
　　萧逸琛赏他一碇银子：“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何掌柜道：“不，不，客官，这只是小的份内之事。这银子你留着用吧。”
　　“何掌柜为人仗义，令我敬佩。你为我找大夫，又熬药，你辛苦了，这锭银子，你不得不收。”
　　那何掌柜面有难色，但捱不过萧逸琛的坚持：“那好吧，小的就先谢过公子。”
　　掌柜的又好言劝道：“你熬了这几昼夜，守护夫人，夫人包了草药，已无大碍，你中了毒却不自知。依我看，这汤药还是你先喝了，小的给夫人再煎一碗。”
　　“好吧，那多谢了。”萧逸琛道。
　　“你觉得好些了？”见我醒来，他柔声的询问。“来，再把这汤药喝了吧。”
　　我支起身子：“我已经好了，你帮我喝了吧。”
　　听说我好多了，他终于强撑不住，身子往一边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