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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走过死荫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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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话:事实上我这些天一直在看坟场之书,那不失为一个美丽的童话。
————————正文——————————
走过死荫之地
上
jack丢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度过圣诞节后不久的一个午后,这个只有四岁的男孩由自己的舅舅和妈妈领着,去给爸爸扫墓。
前FBI探员被埋在了洛杉矶以东约莫二十英里的一座公墓里。
“我记得是下午三点钟,当时山上有一点雪,我在和我丈夫说一些话,是的是的,他已经死了,您明白我的意思。我哥哥在平整草地,拔掉些杂草什么的,当他干完一半的时候,突然问我‘jack去哪里了?’然后我就发现孩子不见了,我敢保证,我的jack两分钟前还在我身边……是的,没有预兆。可疑的人?我想我们都没能注意,但是请务必快一点,现在天很冷……”
dom精疲力尽地走进家里的时候,发现mia已经报警了,他有些烦躁地燃了一支烟,在听见mia挂了电话之后又赶紧熄掉,把烟头掐灭在纸杯里。
“你竟然报警?”dom知道自己问得很没道理,但是对警察的不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虽然其中一个坏警察陪了他整整十多年。
“嗨,dom.”mia坐在了她哥哥的对面,那双已经不那么年轻的美丽眼睛里盛满了悲哀,安静而温柔。但是dom觉得她下一刻就会暴起质问自己,质问该死的哥哥为何要在当初大老远地跑过去扰乱他们一家三口平静的生活,为何要在嘴上说着不想却依旧把brian带进危险里,为何要惹出那些该死的事惹上那些该死的人——为何要在这样冰冷的夜里,找了失踪的外甥整整三个小时依旧一无所获。
但是Mia只是捧住dom的脸,带着十二分的认真说:“dom,我的哥哥,我知道你会把jack找回来,但是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我们首先得报警,多一些人手,多一些帮助。”
dom不想在此刻嘲讽洛杉矶警察的行动力,他乖乖地点头,觉得妹妹总是比自己镇静。
……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他把几乎打爆了洛杉矶所有熟人和相关机构电话的妹妹劝进了卧室,他将这个发抖的可怜女人揽进自己的怀抱里轻轻安慰,向她保证一定会把jack带回来。
dom发动车子出门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冬雨,海洋气候下的降水带来了浸入骨头中的寒冷,dom知道城外山上一定在下着薄雪,某种不敢深想的可能性让他在心底尖叫,随手换挡、踩油门,汽车很快加速到了一百码,像一条比黑夜颜色更深的曲线,向着洛杉矶东驶去。
墓园当然已经关门,锈迹斑斑的大锁套在栅栏门的锁链上,他奇怪现在还有人用这种原始的玩意儿——大概死者对于是否落后于时代根本不在乎。
dom毫不客气地翻过了铁门,循着白日的记忆,借着淡淡的月光重新将这个小墓园的所有角落翻了个底朝天(他本来是用手电筒,但他在无意中关了那玩意儿后发现月光似乎更管用)。他甚至爬到了这个墓园所有的雕像上面,还把一座可怜的、墓碑断了半截的墓主坟茔后面的覆盆子连根拔起,这株植物长得相当茁壮,即使是在冬天,依旧有能力掩盖住一个四岁小男孩的身形。
他找得满头大汗,里穿的背心贴在肉上——他记得自己和brian曾经在巴西高原上几乎不间断地轮换着开了四天四夜的车,还记得有一次他们俩划着没什么安全防护措施的皮划艇去玩亚马逊漂流却几乎让两个人都完蛋以及别的一些事。即使是那几次,也没有像此刻一样让他身心俱疲。
又找了一些时候,dom觉得自己实在是累得动弹不能了,于是他索性喘着粗气坐了下来,旁边是brian最后的家。
虽然隔着厚厚的工装,他也觉得自己的屁股好像是坐在了冰上。
dom眯起眼看着墨蓝色的天空,他注意到细碎的雪又飘洒下来,跟银子一样的月光混在一起,简直分辨不出彼此。远山很迷蒙,看起来就是月光下黑漆漆的一团团黑影,但他能看见墓园里重重的坟茔,各式形制的墓碑静悄悄地立在阴影里,颜色或浓或淡,不知道将多少故事定格在这里。
dom的手忍不住抓上了brian的那一方小墓碑上,被那种冰冷的触感所伤害——这家伙那么喜欢阳光和海水,天气稍微一冷鼻头就会被冻红,这时候却安安静静一声不吭,连句抗议也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dom抚摸着那几句陌生的铭文,觉得是时候要离开了,但他却不经意地睡了过去。
快天亮时,他被什么人在自己身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惊醒,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在心底期望会有什么超自然的事情发生——这虽然没有发生,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让他一阵惊喜:四岁的男孩拽着他的胳膊拼命磨蹭,简直是一夜之间被什么人送回了他身边。
dom从地上跳起来,半是自责半是喜悦地将男孩揉进怀里——天啊,世上还有比他更没用的舅舅么,竟然让走失的外甥自己在重重坟茔里摸了回来。
月亮只在海上挂着半轮,月光不那么明亮了,但还好有那么一层薄薄的雪反光,他仔细检查起了自己的外甥,小男孩顺从地让舅舅将自己从脸蛋摸到胳膊,再从肚皮摸到膝盖。接着dom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想起放在兜里的手电筒,谢天谢地,那帮助他完成了对小外甥瞳孔和嘴巴的检查。
完好无损,是的,完好无损,这幸运的小男孩除了金发有一点乱,身上甚至不怎么脏。
dom抱着他的心肝儿离开妹夫的坟墓,他得先把男孩子交回给妹妹那里,巨大的铁栅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dom总不能抱着孩子翻越大门,钢铁铸造的栅栏倒是全新的,于是他想干脆拧断那把锁。在他鼓着劲辛苦地干活的时候,他似乎听见男孩子有小声地跟谁告别,他没有理会,继续努力,但是小男孩默默地从铁栅栏之间的空隙里钻出去了。
“嗨……”dom顿时觉得自己做了很多白工,非常不满地翻越了铁门。
回城时他将车开得很慢,不超过四十码,jack在后座上熟睡了。
回家后,妹妹和外甥一见面就抱在了一起,他看着这一对流泪的母子,抱臂站在门前,觉得这样的戏码似乎演绎过很多次了,但这次身边少了一个人。
“jack,你说爸爸在哪儿?”mia擦干了眼泪,捧着儿子的小脸。
“就在那里,舅舅说那是爸爸的家。”jack的声音很稚嫩,但足以描述某件事情,他说自己找不到舅舅和妈妈后,一个人吓得大哭,但不知道为什么,被引到了很安全的地方。
“你看见爸爸了吗?”mia问儿子,抬头看了dom一眼,dom摇摇头,觉得那是小孩子的幻觉。
jack摇摇头,说自己看不见。
但是mia在儿子鼻尖上亲吻,然后对他说:“爸爸仍然在这里,跟我们在一起。宝贝,你平安归来就是明证。”
jack似懂非懂地点头,但他相信自己的妈妈。
dom不相信这些见鬼的事,他深信生与死之间的界限,但是他忍不住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仿佛清风一样的无形之手,牵着男孩走过座座为微雪覆盖的坟茔,这简直像个美丽的童话。
下
dom在第二天下午又去了一趟墓园,这回这地方却不是空无一人,一个矮个子男人正在修理着被他昨晚上搞得一塌糊涂的栅栏门,一边工作一边咒骂。
dom毫无愧意地下车,从后备箱里搬出一箱啤酒扛在肩上,绕过忙碌的小个子男人。
“嗨,老兄,今天谢绝探访。”那个男人喊。
dom恍若不觉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这个小个子挡在了自己前面,dom这才发现这个男人比自己想得要年轻很多,大概不到三十岁,长得有点儿可爱,有一双很活泼灵动的眼睛。
“看不见门上的牌子吗?”这小伙子有点儿愤怒。
dom退回来,将那写着“谢绝探访”这几个单词的牌子摘下来翻转挂上去,然后重新走进去。
小个子男人更愤怒了,一直跟在dom身后,喋喋不休地说东说西。dom想自己不应该在brian的地头上跟人打架,于是对他说:“伙计,如果你能闭嘴的话,我就请你喝啤酒。”
小个子显然是个酒鬼,他舔了舔嘴唇:“不错的主意。”
二十分钟后dom就有些后悔了,原本是一个人的事,但现在显然变成了两个人,喝了半瓶啤酒的小个子男人更加健谈,脱了手套兴致勃勃地给dom介绍起这座墓园的住户,简直如数家珍。
“这位先生,据说是在自己卧室里的大床上突然断气的,他下葬的时候,有七个女人围着墓穴哭哭啼啼,但是在之后的十一年,我只见过一个糟老太太来过一次(别这样看着我,光头佬,我自从七岁起就跟祖父住在这了,我们可是现存的为数不多的守墓人家族,您怀疑的眼光简直是对我们光荣家族的怠慢)……我在想干嘛不把他的床也一起葬下去,这样无止境的漫漫长夜可让他怎么熬。”
dom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眼皮跳了一下,这座坟墓正是被他在昨晚上拔掉了覆盆子的那一个,那断裂的灰色墓碑在白日里显得更加孤独凄凉,完全看不出墓主人在生前有多么的风流倜傥。
“这一座坟墓,主人是个女孩儿,可怜的姑娘,她不该一个人走夜路的。”
“这一位真是难得,寿终正寝,并且每年都会有子女来看望,谢天谢地,愿他安息。”
……
“这一位,据说很可惜,一个多月前……”
小个子突然住嘴,因为他看见身边这个凶恶的光头佬将抗在肩上的啤酒箱子放在新起的坟墓前,从里面掏出了六七瓶,搁在草地上,自己也坐到了地上。
“下了点雪,”小个子说,帮着dom将墓碑上不多的雪沫子扒拉干净。
“嗯,昨晚上这里就下雪了。”dom说,小个子眨了眨眼,显然是想起了被毁坏的大门,但他没有多嘴,只是从箱子里摸出两瓶啤酒,用牙齿开了盖,把其中一瓶给了dom。
然后他们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dom将啤酒喝得很慢,不时抬眼看看天空,cooper(“我的祖先是猎手作家cooper,他经常将手枪揣在裤兜里。”小个子男人这样介绍自己)也不由地跟着他喝得很慢。
dom来到墓园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这样断断续续地喝了一个多钟头的冷啤酒,天竟然就黑了。dom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这样的时光简直既短又长,城里的温度得有十度,可是在这山上,大概能到零下。入夜的洛杉矶在这么远的距离看去只有勉强可见的熹微的一点光,但是dom可以想象到那里的万家灯火,每个住户都有一盏,他的不在那儿。
“我爷爷在三年前去世,”cooper打破了沉寂,他用快要冻掉的手指拿起了第六瓶啤酒,“当时我觉得自己再也不想离开这里了,但事实证明那是狗屁,第七天头上我就背起铺盖卷儿连滚带爬地回到城里去了。之后的三个月里,我没有再上山,直到上面打来了电话,威胁我再不动起来就开了我。我能怎么样呢,我有一个失败的画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一个人来参观,但我要是失去守墓人的工作,就连那个也没有了。”
dom回头看他:“我还以为你爱这份工作。”
cooper大笑:“是的,我当然爱,但是没人愿意整天跟死人打交道。你有没有见过他们的舞会,在月亮升过墓园里的电线杆上时,他们有时会举行嘉年华。”
dom以一种饱含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小个子男人,觉得他有可能神经错乱了。
“好吧,你就当只有神经错乱了才能看到这些奇特的舞会好了。”
dom的眼皮跳了跳,他想起引着jack回来的无形之手,他真得希望这片墓园里可以有嘉年华,死者们凑在一起解闷,好过无知无觉地沉睡在那里,或是回望着再也回不去的家。
月亮很快升起来,慢悠悠地爬上了墓园正中立着的电线杆,dom不由自主地跟着它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过一座座坟茔,天冷又背阴,尚未融化的薄雪覆盖着坟头,能看见其下点缀着些微绿色的草丛,如是夏夜,这里会有蛐蛐和蝉的鸣叫,热爱夜晚的鸟也会扯着嗓子唱唱歌,但现在,这里的世界真是安静。
你在前面吗?dom在心里带着醉意问,一半在否定一半在渴望。
他漫无目的走在荒芜的死亡之中,听见身后cooper遥远的喊声,但是他下意识地将之忽略,仿佛冥冥之中真有一位引路人。
当脚步停在几座老旧的坟茔之间,他终于发现了一点儿不太一样的事:
这是一块方圆只有十英尺的空地,银色的月光在这里铺了一层,仿佛实质。在这块空地的中间,有一棵孤独的柳树,人们说柳树下总是会有死去的流浪人,但是这棵柳树下此刻却很干净,若能忽略树前不远处的座座坟茔,这幅月下柳树的画卷的确称得上温柔静谧。
但所谓安静只是指树下,这棵柳树本身却不那么安静——在这个无风之夜里,借着月光,柳树的枝条却在轻轻飘荡,山间的冷风将它身上大部分的叶片吹走,只留下少许翘在树梢上,现在它们以一种欢快而笨拙的姿态随着枝条的动作而抖动,时不时有几片掉落到地上,在空中打着旋儿诉说不舍。
有一片叶子甚至飘到了dom的头上,他觉得自己几乎听见了柳树的笑声。
铺着薄雪的草地,安静的座座坟茔,在月光下无风而舞的柳树,若有若无却并不让人觉得恐怖的笑声,倘若在这里唯一的人类不是个光头佬,这简直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另一个故事。
“坏家伙。”dom自言自语,他就着手中的啤酒瓶抿了一小口,然后发现泡沫从瓶口涌出来,一个个气泡欢快地离开,加入到柳树的舞蹈中去了,对于月光照耀的土地来说,这场景实在是清晰得过分。
dom摸一把自己的光头,觉得那小子还是这么无聊,他将十指张开,一点冰凉的触感爬上了指尖。
然后他觉得有人在对自己无声诉说,断断续续,好像是被大风猛刮着的丝线:
……dom,dom……
……墓穴里温度很低,可是不会比我自己的温度更低,所以我想我应该很暖和……
……这里的大家很好,他们总是在跳舞,冬天很快就过去了……百灵鸟会在这里安家,它们也会跳舞,从一个人的头顶跳到另一个人的头顶……
……谢谢你,我的一部分撒在海里……我能看见大海,能听见海浪声,只是暂时还不能开车……会的,以后会的……
……嗨,别这样……dom……别像个娘们……你可是个大块头……
……
dom突然听见自己大声喊了起来:“brian?bri,你想对我说什么?”
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舞动的柳树、飘散的落叶、飞翔的泡沫,全都消失不见,dom紧紧握住啤酒瓶,想知道方才所见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一个人披着银色月光走过来,是小个子cooper。
“伙计,”cooper看着他忧伤地说,“我想他想告诉你,其实他不孤单,也许在这里甚至有一点儿有趣。”
是么?dom将啤酒瓶扔在了地上,双手捂住了脸,此刻他才觉得心里那无所适从的空虚逐渐被清晰的疼痛填满——是个好现象,至少他知道疼了。
“但愿如此,”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必定如此。”
小个子cooper捡起啤酒瓶,装进了手提袋:“这次我就不跟你收罚款了,光头佬。”
两人回到了brian的坟墓前,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刚才的事。小个子cooper又顺了一瓶啤酒开了盖,边喝边开玩笑,说dom不仅是个光头佬,还是个被抛弃的光头佬。
“如果你想趁着酒醉来一发,我是不介意给你打飞机的。”cooper开起了玩笑。
dom对这个小个子男人毫无敌意,但是他突然放大声音说:“小子,你可不如我的男孩火辣,如果我想找男人来一发,即使他是我的妹夫也挡不住。”
cooper被啤酒呛住了,咳嗽了两声,然后举起酒瓶:“哇,真酷,为你和你火辣的妹夫干杯!但是如果我是你妹妹,就会把你们两剥光了掐死然后扔到海里去。”
dom大笑:“不错的主意。”可是他还是愿意看着妹妹妹夫还有jack快快乐乐一生到老。
cooper看着dom,挠了挠头:“我是说,如果你想看见他,我是说可能……你知道的,我们的成功率不高。”
dom摇摇头:“不用,我能感觉到他。”
dom朝前伸出一只手,仿佛揪住了冷风的头发——这个安静的幽灵整个儿显形出来,T恤板鞋牛仔裤,一点儿也不忧伤,一点儿也不像个警察,还就像是出事前那个野小子,坐在他俩面前的墓碑上。
“嗨……”dom想跟他打个招呼,但也许只过了0.1秒,他又消失了。
“cooper小子,你有没有看见他对我笑?”dom问身边的小个子,小个子男人有点儿惊慌,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
dom很有点儿得意:“那当然,他总是对着我笑。”
两人喝完了剩下的啤酒,借着月光把酒瓶子都收到手提袋里,dom将这些垃圾统统塞进了后备箱,他打着火开车扬长而去,cooper会住在守墓人的小屋里,墓园的大门还未修好,可怜的家伙明天得继续开工。
dom的车子驶往洛杉矶,那里有mia和jack,有他的家。
home,sweet home。
他不知道cooper有没有看见,其实他本人也没有看清楚,但他打赌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方才的那一瞬:
他的男孩坐在自己的墓碑上,就像过去坐在那些娘炮日系车的车前盖上一样。
END
(原创的cooper先生,我带入了南极大冒险eight blow中可爱的小个子coo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