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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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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商从小到大一直健康幸运,没生过大病没出过事故,没有麻醉的经历,但是他喝断片过,醒后感觉一点也不美妙,像今天这样昏昏欲睡,似乎熬夜四十八小时后美美睡了一觉般精力十足还真是罕见的体验。
他努力睁开仿佛粘了胶水的眼睛,非常期盼看见季商那张面无表情的蠢脸——客观上他承认刘貊很帅但是心里从来没认同过,毕竟那并不是一张真正的“脸”,只是化形——现在再想,他只觉得那张脸透得一股蠢劲儿。
遗憾的是,季商还没看清眼前是人是鬼,就听见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响起:“刘貊摊上你也是倒霉,一个凡人能做什么?一抓就到手,真没意思。”
季商呆了会儿,慢腾腾的撑起上半身,正好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绿豆眼,如果忽略这双眼睛长在一只巨大的老鼠脑袋上这件事,还是挺可爱的。眼前这人长着一只老鼠脑袋,两撇胡子末端卷曲着,满脑袋的灰棕毛,看起来像是编织过般。
这是一间厂房,看起来已经被废弃,并没有机器或者工人,相当空旷,房顶至少有七、八米高,到处都是灰尘,有些地方都能看出灰尘的厚度。透过墙壁上破烂的窗户能看见明亮的阳光,只是听不见任何人或者汽车声,这令季商怀疑是不是已经出了北京或者是什么偏远的地方,毕竟大城市的白天总是无时无刻都喧闹着。
此时,季商已经无暇去考虑太多,只是愣愣的盯着老鼠,嘴巴张着,口水掉下来都没察觉。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他倒不是太意外,突如其来的绑架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他的人生中从不沾染这些,毕竟全部心思都放在熊猫上了,那么,会是谁的麻烦也就显而易见了。
他只是没想到会是一只老鼠——话说回来,至少比“鱼人”好。
“呃,您这是……”
“绑架!”老鼠高声叫唤起来,“抓你!你这个追了刘貊几世的凡人!”
“我是。”季商沉默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刺激这个妖显然并不明智,“你绑架我是想要钱?”
“不是!”老鼠抬了抬头,“谁需要凡间的钱?!我绑架你是想让刘貊自投罗网!”
季商:“……”
好嘛,三言两语就把目的套出来了。
季商总觉得这进展不对,但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闷闷的坐着。
老鼠妖则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开始气势汹汹的抱怨:“我真不懂,刘貊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稀罕了点,一只熊猫有什么了不起?我化形那时猛貊遍地都是,即蠢又笨,毫无用处!你这凡人那一世瞎了眼,上一世也瞎了眼,这一世还瞎眼,你的眼睛留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吧?若是我说,直接把刘貊的妖丹抽了,吃掉,你也能长命百岁,有什么不好?”
季商觉得这场并不算“谈话”的“谈话”已经变得极为诡异,只得硬着头皮捧场:“我的追求不是这个啊,这个对我来说没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了?!”老鼠精一瞪绿豆眼,“法力高强,无病无痛,长生不老,哪样不是你们凡人求而不得的?你上一世为人时不也汲汲修行,整日想着飞升成仙吗?”
季商越听越觉得不对,疑惑的道:“你认识我做人的上一世?”
“是啊。”老鼠精一扬下巴,“我不仅认识你那一世,后面还有好多世都认识呢!只不过你神智未开,不认识我而已。”
季商来了精神,问道:“我上一次做人,说特别喜欢刘貊?”
“没错。”老鼠妖点头。
“上一世做豹子,也特别喜欢他?”
“也没错。”老鼠妖抓了抓胡子,一脸感叹道,“上一世刘貊点化于你,你喜爱他,倒也情有可原,不过难得开了神智的两世,为何你总是这么死心眼?”
“什么死心眼?”
“就喜欢刘貊啊!”
“也许我们天生有缘?”季商道。
老鼠妖嗤笑了一声:“什么有缘?他是不是还和你说有情缘?我呸!所有妖都知道刘貊被心魔所困,百年无所长进!他若是喜爱你,早在你上一世为人时接受不是很好?只需陪你百年便可自由自在,何必这么多年假惺惺到处找你?再不济,你做豹子那一世也可以,那时候他已是只大妖,却让你被一场病给夭折了,谁信?!反正我们都不信!”
季商沉默了下,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想要我做什么?”
老鼠妖露出一付孺子可教的表情,绿豆眼眯着笑起来。
刘貊来得比季商预计的快得多,登场方式也相当豪爽:哐当一声,厂房不知哪个方向的墙壁整个倒了下来,碎了一半,另一半摇摇欲坠,他便站在门外,威风凛凛,英俊无双。
季商双手被绑在身后,坐地上,傻愣愣的看着脸上满是怒气的男人走进来,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时才有了一丝松动,尽管不太肯定,但是他感觉这货松了一大口气。
“棒槌,瞎跑个啥?”刘貊好似没看见老鼠妖般一步步往季商走来,边走边抱怨,“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被哪个不长眼的吃了,班子葬大了。”
季商没坑声,只是盯着刘貊的脸,试图看出点什么来。自从来了北京后他们的交流少得可怜,一切都在心照不宣中进行。他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失控,事事都在往不好的方向飞驰而去。
老鼠妖显然不满意被忽略,在一边叫道:“刘貊,你再敢过来一步……”
话音未落,刘貊便扭腰一弹,像是没有重量般般扑了过去,一拳挥向老鼠妖后脑!
季商还在酝酿该说些什么好,猝不及防之下只得赶紧大吼道:“陷阱!不要过去!”
刘貊的身形一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空中硬生生掉了个方向,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般砸到季商面前几米外。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见刘貊凶吠之时露出的牙齿,完全不同于平时的温驯模样,长而尖的犬齿以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提醒着他,这是一头完完全全的猛兽大妖。
“哈!”逃过一击的老鼠妖转惊为喜,合掌一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看招!”
季商没料到是这么个发展,继续怒吼道:“不要碰我!他在我身上下了心魔咒!你碰了我就会引发心魔!千万别碰我!”
他吼得极快,刘貊的手悬停在了他眼前,锋利的尖端差点儿便戳进他的眼珠里。他摒住呼吸,与刘貊的眼珠直直对视着,黑色瞳孔里似乎说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一切全凭想像。
“捆魂索,凡人解不开绳子。”刘貊低低的说,声音里满是焦虑,“你会死的。”
“不会,总有办法的。”季商不自觉的安慰道,“我不会有事……看后面!”
老鼠妖的偷袭没有成功,或者说成功了,毕竟他一拳正正落在了刘貊的脑后,把这只身材矫健的男人整个人给挥了出去。只可惜,刘貊打个滚便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眼中亮起了凶戾的光芒,冲着老鼠妖尖啸一声。
季商只觉得眼前发青,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头般倒在地上,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他就这么斜躺在地,看着刘貊拳打脚踢的追逐着老鼠妖,把地上扑出一个又一个坑洞,却也逮不住那只吱吱笑着的老鼠。肮脏的水泥地面很快变成蜂窝煤般,他努力鼓动喉头,试图讲出老鼠妖的阴谋,却连咽口水都不行。
当然,季商绝对不会答应老鼠妖的要求,被人绑来威胁,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才不会轻易屈服,更何况,这会害刘貊于万劫不复。
抽妖丹,食妖身,便能得道升天,这般逍遥简直令季商不寒而栗。
“别……”
季商努力憋出一个字,声音尚未传出几厘米就消失,只能眼睁睁看着刘貊一巴掌拍到老鼠妖身上,只听吱的一声,似乎被一拍两段的老鼠妖凭空消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厂房的天花板角落。
又是那个难听的笑声,尖利而恶心。
“你完蛋了,刘貊!你中了我的心魔散,你逃不了了!看,看看前面是谁?”
刘貊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了,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慢慢转过身,双眼充血,鼻喷粗气,死死盯着季商。
季商觉得这辈子的运气都在这天用完了。
“刘……貊,刘貊!”震慑的效果渐渐消失,季商努力蠕动嘴巴,越讲越利索,“是我,季商!是点化你的那个人!你还点化过我呢!我做过豹子呢!我还做过蚊子!刘貊,是我啊!臭小子,是我!给你做饭的人!陪你困觉的人!你还和我有情缘呢操你妈!”
随着声音的急促,刘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几十米的距离在疾跑之下转瞬即至,化成兽型,发出威胁的低吠,满是血腥味的口水从齿缝间滴下来落在季商脸颊上,居然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他疼得忍不住大叫一声,扭动脑袋试图躲避刘貊的口水,没想到脖子一紧,尖利的牙齿便咬了过来。
季商能感觉到牙齿嵌入皮肤以及灼热痛感,仿佛硫酸一般,他痛得差点跳起来,刘貊一爪子按住了他的肩膀,无论四肢如何乱蹬身体依旧动不了。他以为这次要万事皆休,没想到刘貊就保持了这么一个动作,再不动作。
季商忍着剧痛急速思考着,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自觉就开始倾诉内心的不满:“你……我一直喜欢你,你倒不喜欢我!你来找我,只不过是为了你的心魔!我都知道了!而且你还一直不告诉我!”他越骂越起劲,也不理会身上压得越来越大的重量,“你糟蹋我的房子,糟蹋我的工作,糟蹋我的这辈子上辈子上上上上不知道多少辈子,还他妈糟蹋我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比起熊猫,我现在更喜欢你人的样子!只不过是个幻化出来的样子,根本就不是你真正的样子是不是?!我都快气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你还他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什么时候不说了?”
突如其来的低沉嗓音打断了季商滔滔不绝的怒骂,他怔了下,艰难的扭过脑袋,发现悬在他脖子上的已经不是那只熊猫,刘貊那张长着非主流黑色纹身的脸正盯着他。
“你怎么……嘶!”季商的抱怨被打断了,刘貊伸出舌头在他的伤处轻轻舔了一下,带起一阵战栗的颤抖,“你他妈干嘛?”
“我给你舔舔。”刘貊舔了一口还不愿意停,柔软的舌尖像是羽毛般拂过伤口,又痛又麻,“伤口……”
季商狐疑的道:“你没事了?刚才是着了心魔的道了?”
旁观的老鼠妖还在观察,刘貊舔得旁若无人,镇定自若,时不时伸一下舌头,讲话便变得有些模糊:“是……有点,不过……醒了。”他停了下,眼中透出一股奇异的神采来,“因为你欢喜我。”
季商浑身一颤,死死盯着刘貊的墨色瞳孔,一字一句的道:“是,我喜欢你,而且一直喜欢你!”
“你欢喜的是熊猫,不是我。”刘貊皱了皱眉头,颇有些委屈的嘀咕,“不是我。”
季商嘴角抽了抽,道:“原型化型不都是你?”
刘貊继续委屈:“不一样,你是因为誓言。”
脖子一阵疼,季商也恼了:“那我上一世也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接受?!”
刘貊又一次毫无预兆的闭嘴了,无论季商怎么追问都不说话,脸色也越来越是怨气丛生,活像是受了多大委屈般。他正想着该怎么挖出这货的心思,一直被无视的老鼠妖似乎不甘心做背景板,大嘴一张,从嗓子眼里极不雅观的掏出一柄虎头锤,挥了两下,一跃而起往着刘貊的脑袋狠狠砸下!
虎头锤上的尖刺散发着寒光,这一下若是砸实了,饶是刘貊也受不了。
季商正在震惊时,刘貊头也不回的一伸胳膊,便把那锤分毫不动的摁在了空中。他那双满是深情的眼睛转过去后已变得冰冷无情,仿若人偶般开口:“你若敢再碰他一下汗毛,我便……”
“你便如何?!”老鼠妖气愤的大叫,“你若不是先来惹我,我怎会惹你?!”
“我只是问你借尾巴救人!”
“我不借你便抢?!我的尾巴,我作不了主?!”
“我要救人!”
“你要救这凡人关我何事!反正他也会死!”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叫骂,手下也不停歇,你来我往的过招。季商跪坐在地,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想了下,大概明白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在他面前虽然闹脾气但是大体讲理的刘貊,到了别人面前大概就是另外一付面孔了,怪不得以前有人对他说过要“看好这家伙”……不,不对,谁说过的?
季商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像是被抽了筋般抖了下,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之色。须臾之间,过去的、已经不复存在的记忆像潮水般纷纷而来,以巨大无情的力量冲击着他的思绪,如同要爆炸般的满溢出来。
“貊……貊貊。”对季商来说,这个称呼一开始还有些滑稽与陌生,很快就变得自然起来,“貊貊。”
刘貊听见了,分了下神,被老鼠妖一爪子印脸上,像只风筝般飘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眼睛却只盯着季商。
季商的思绪这会儿并不在现实里,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竹林,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幼小熊猫发出细细叫声,趴在那儿又凄凉又可怜。他走过去,抓着后颈把小家伙拎起来,笑嘻嘻的道:“竹子都开花了,你怎的还不走?”
小家伙拔拉着短小的四肢,扭过头来张嘴试图咬凡人的手,奈何实在太小,根本够不着。
“我带你去找吃的好不好?”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停止挣扎,时不时还扭过头瞄一眼他,仿佛怕被骗了般,实在可爱。
季商感觉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这一世的名字,讲起来也好笑,二百多世的转生,只有那么三世有名字,却都与刘貊相遇了。一开始那一世讲起来是他主动,但谁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天意使他们分离。
当那一世他垂垂老矣,刘貊还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妖。
帅气的青年总是为幻化不出没有黑纹的脸而苦恼,经常追问“为什么我不能随意化形”,作为一个“修仙”的道士,他总是拿佛家的“心诚则灵”来搪塞。
他一个凡人,能懂什么呢?
临终时,他是多么自私才会一再对刘貊重复:“我欢喜你,等我转生了,你要来找我。”
青年带着茫然与懵懂的表情映入他昏花的老眼,似乎并不知道眼下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是带着与平日一般微微不耐烦的语气道:“我不欢喜你,快死吧!”
之后,那一世的季商便死了个干净,二百多世六道轮回,无论哪一世他都转不到那个“人”道。
刘貊并没有忘了他,尽管有时候他是微不足道的蚊虫孑孓,出生死亡只在呼吸之间,哪怕刘貊从小妖勤加修炼,成了大妖,也总有赶不及的时候。幸好,他们在上一世又相遇,那时候他是妖,他也成了妖。
再好不过的情况,那一世的季商虽然不记得二百多世前的事,但是对于点化了他的大妖即喜爱又敬畏,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刘貊混在一起。
遗憾的是,小小感冒就要了他的命,临死之前见着打退来犯大妖的刘貊,便鼓起最后一丝力气,道:“我欢喜你。”
刘貊却是愣愣的看过来,小声道:“……我不喜欢你。”
本觉得俩人情投意合,最终却连一句好话也得不到,那一世的季商顿时大怒,撑起病体吼道:“为何?!”
刘貊眼神有些空洞,蠕动着嘴唇道:“我不知。”
之后,便是那怒气冲冲的誓言,“若再世为人,只爱貊兽不爱仙”。
到了这一世,本该如同前面那么多世般,错过或者被错过,但是刘貊找来了,那般突兀不耐烦的闯入季商的生活,搅乱了一切。
眼前浮影消失,季商的脑中留下了这些过往,虽然并不是真正的记起来,但是那些心情仿佛感同身受,毕竟,那就是他。
“貊貊。”季商艰难的扯起嘴角笑了笑,眼中只有刘貊那张傻呼呼的脸,老鼠妖想要闯过来,刘貊凭空幻化出一只巨手,一巴掌把这货揪住,握拳挥了两下,便把老鼠妖不知送到了哪里,“貊貊,你找我来了。”
刘貊的表情颇有些惊疑不定,似乎拿不定主意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他知道一世的记忆该是一世,绝不可能混淆,只不过有时候地府也会出问题,但是,眼下季商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棒槌,你没事吧?”刘貊慢慢走过去,却不敢伸手碰季商,仿佛一碰就会碎了般,“你……”
季商打断了刘貊的话,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上一世的誓言还有后半句,有得必然有失,誓自然有违誓的惩罚。他现在想起来了,当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不过,他有个疑问不明白,不问清楚了真是做鬼都不愿意闭嘴。
“为什么一再的拒绝我?尤其是上一世,为什么?那时候你是妖我也是妖,再好不过。”
季商问得认真,刘貊在沉默片刻后,也认真回答:“我不知道。”
季商差点儿没把脑浆气出来,虽说有了几世的记忆,他对于刘貊的“混蛋”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个答案还是能把任何一个人气得七窍升天。
“怎么会不知道?!”季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喜欢不喜欢我,这么久了还是不知道?”
刘貊这时候眼中流露出的感情不会作假,也作不了假,他不是那种擅长欺骗的人,那付愁眉苦脸的表情也不是假的。
“你点化了我,我是感激你的。”刘貊突然讲起以前的事,一反常态磨磨唧唧的,“但是你一直说喜欢我,我不明白什么叫喜欢,而且你也很快就死了。上一世,你也说喜欢我,但是我……还是不明白。”见季商的脸色越来越黑,他眨了眨眼睛,补充道,“我想和你呆在一起,喜欢和你一起吃饭,想和你一起修行……虽然你都修不了什么。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更何况,就算我上一世答应了你,你也不是那时候追求我的你了啊,所以我不想答应你。”
季商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句,咋一听似乎完全没有道理,但是从感情上来说却更说得通,毕竟对刘貊来说,凡人的他、成妖的人、现在的他是完全不同的。一时之间,他不禁有些心疼这货,这么多年的时光该是如何孤独寂寞。
“你修行这么多年了,没人喜欢过你吗?”
“有啊。”刘貊坦然答道。
“谁?”季商顿时心情复杂,即想手撕又想感激。
“你。”
“……只有我?”
刘貊点了点头,一脸无辜。
“不对啊。”季商回过神来了,“黑孔雀不是喜欢你吗?”
“哦,他只是想和我□□一下,和你们凡人的喜欢不一样。”刘貊一付理所当然的表情说,“他说是一样的,但我知道不一样。”
季商有些发懵。
“那你这么多年都干了什么?”
“修行和找你。”
“没了?”
刘貊点头,季商感到胸口一阵心悸,轰隆隆如同过电般顺着脊椎窜到后脑,令他几乎站不住,一阵摇晃。他深吸口气,稳住身体,说:“那我现在再问你一遍。”
刘貊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紧紧盯住季商。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刘貊张开了那张丰润的嘴唇,之后又紧紧闭上,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季商却等不及了,热血冲头,想都没想就跳过去,虽然被捆的绳索绊了下,却还是成功一脑袋砸在了刘貊的脸上——不,不对!他是想接吻来着!
妖怪化身自然不像人类那般柔软,坚硬如石,季商把自个儿撞了个晕头转向,眼前发黑,却还是没能阻止刘貊把话说出来:“我不知道啊……”
季商差点要嚎出来了。
几世的追求不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破事,但是刘貊的下一句话成功令他安静了下来。
“但是我希望能和你永远在一起。”
季商猛然抬起头,看着刘貊眼中的笃定,那般冷静自若的样子,似乎这句话想了很久很久,却一直放在胸口没能说出去。他呆呆的用捆着的手拍了拍刘貊的胸口,掌心传来的心跳并不如往常般缓慢安静,而是毫无规律,激动不已。
苦涩爬上了季商笑容的末尾,他轻轻靠近刘貊,在强作镇定的大妖耳边小声道:“这就是欢喜啊,貊貊。”
你为什么才明白?
仿佛点着了燃油的启端,季商突然大叫一声,痛苦的弯下腰去蜷成一团,这之前他还不忘把刘貊撞开。见刘貊还要扑过来,他赶紧大吼道:“你还可以去找我下一世,如果你死了,我们就再没机会了!”
刘貊果然止住了动作,僵在原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迷惑与迟疑:“你怎么了?是不是那捆绳索。”
季商明白,誓言反噬的条件是“他爱上人”,爱情这种事,哪怕说出口了又怎么有个准?刘貊只当他是被老鼠妖怎么了,还不知道这是誓言反噬。
也好,毕竟他不知道这次再死了,还有没有下一世,就算有,下一世是不是还有那么好的运气转世成有智慧的生物,如果是什么花鸟鱼虫,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最好……最好不要让刘貊找着,以免都伤心。
“貊貊,其实你一直是欢喜我的。”
最后了,季商还有心情占便宜,尽管身体如同被烈焰焚烧,誓言反噬令他痛苦得发狂,但是这都是作的啊,有时候他真想返回上一世自扇耳光,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迟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刘貊突然说:“我喜欢的是你。”他强调道,极为认真的说,“我说的是你,现在的你,不是点化我那一世的你,也不是豹子的你,是现在的你。”
这话令季商的心立时浮了起来,那些加诸于身的痛苦都不见了,只剩下飘飘然,眼前缓缓出现一片闪亮,如同白昼全部融入了眼中般,还有轰隆隆声,仿佛打雷。他的视野逐渐变成一片纯白的空虚,直至意识消失前,他似乎看见刘貊惊慌失措的表情,那眼中透出的惊慌与悲伤清晰传达出来,令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皱起的眉间……
我是不是死了?
有这个意识,那就是没死?
也许死了吧……为什么没有牛头马面来接我?
或者是黑白无常?
这一次去地府能不能有好运气?
至少转个能修成人的东西吧……成精也挺好的,不如让我转世成钞票成精吧!
不对,好像物品是不能转的……
纷杂的念头在脑中不断浮现,季商唯一的感觉就是时间停滞了,他体会不出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感觉不到任何实物。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季商不由得心生恐惧,要这样过上千年万年,可谓是恐怖之极。就在此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棒槌?”
貊……呸,刘貊?
“棒槌,醒醒。”
我突然想起来,刘貊,你好像一直没叫过我名字啊?
声音沉默了,季商琢磨着这也许是幻觉?
“季、季商。”刘貊这句话说得嗑嗑绊绊的,生涩无比,“季商。”
季商笑起来,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叫季商就算啦?来,叫一声小亲亲。
这次比上次沉默得要短,很快,刘貊那低沉的嗓音就响了起来,还带着一些别扭与不适应。
“亲亲。”
季商忍不住大笑,似乎肺还存在般抽气,突然之间,他睁开了眼,刘貊那张脸正对着他,上面还残留着老鼠妖打出来的伤痕。他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切,有些迟疑的低头看了看,只看见一片飘渺……
“什么鬼?”他脱口而出,声音却没有在空旷的厂房里扩散开去,反而像是闷在罐子里般,“我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刘貊这时候才显示出一丝恼怒的神情,坐在地上,嘴巴也抿着,一脸的不高兴,“违誓而死,天打雷劈!”
季商这才恍然,先前的一片白光就是闪电,他抬起手来,只看见了半透明的肢体,活动一下,能清晰感觉到与真实肢体的不同。
“我死了?”他忍不住重问道。
刘貊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沉默片刻,又问道:“接下来我是不是又要去地府玩大转般抽奖了?”
讲到这里,刘貊的神情顿时烦躁了起来,不停抓着本就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在原地如困兽般转着圈子,过了几秒,他仿佛下了决心般,道:“我不会让你再被带走!”
话音刚落,就有一把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这可由不得您哪,刘仙人。”
季商不由自主的抬起脖子看去,先是一顶黑帽子摇晃着出现了,上面三个“范无救”大字极为刺眼,随后就是一顶白帽子,上面却是“谢必安”,这两位在中国的知名度上下千年都是短的。
他没能看多久,刘貊一晃,身躯已经挡在了他面前,遮了个严严实实,话一出口却是奇怪的兽吼。
没想到谢必安还听懂了,一耸肩膀一摊手,说:“刘仙人,你这样可不好,规矩不是我定的,生灵死了后入轮回台前要转大奖,都得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季商很镇定,经历了“生前”那些事,谢必安这种“地府网红”会有如此表现也没什么。不过,有人不答应。
刘貊身上的肌肉绷紧了,双手握拳,一付蓄势待发的态度,一声接一声的兽吼表明了想法。
从季商的角度看不见黑白无常的表情,不过从摇晃的帽子与急促的语气推测,交涉恐怕陷入了僵局。
“刘仙人,你要救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也知道,这个人并不是点化你的那个人,也不是你点化的那只妖,他就是他,等喝了孟婆汤,转了大抽奖,再下轮回井,他就不是他了,你是在编神仙,何必在意这些区区凡……唉?你别生气啊!我又不是阎王,你和我说什么啊!这些规矩都是定死的,你和我吵我也没办法!”
眼见着两鬼一妖越吵越厉害,大有动手一战的趋势,季商觉得该是发挥点作用的时候了。他考虑过了,也考虑了许久,要把这件事一劳永逸的解决,又能把方方面面都摆平,有时候还真必须换个角度。
过去那二百八十七世对他来说如同浮光掠影,即使知道了也如一场春梦,撸出来后也就了无痕了,不过那些记忆还真是带来了点好处,比如精鬼怪妖的运作方式。如今的他才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而且刚才刘貊也说了,喜欢的就是这一世的他。
“那什么,我有一句……”抽个双方吵架蓄力的空,季商提高了声音试图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等后半句,范无救就开了哑嗓:“妈卖批就不要讲了!”
季商:“……”
刘貊怒了,身型爆涨,颇有立马兽扑的势头。
眼看着态势一触即发,季商赶紧啰嗦一句:“我就是想问一句,鬼能不能修仙!”
场面安静了。
“这倒也不是不行。”范无救突然说道,“但是,按规定,游魂散鬼必入地府,我们也是有公务在身的啊!”
“但是我的记忆恢复了,这不是你们地府的过失吗?”季商继续讨价还价道。
“你那不叫记忆恢复。”范无救淡定的道,“只不过发誓时勾起了一些地府的陈年档案,毕竟你是一个人啊,但是,这并不是你能不入地府的原因!”
刘貊二话不说,化出原型,发出愤怒的低吠,清晰的表达出了态度。
“刘仙人您这样叫我们难办了啊!”谢必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伸长的舌头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极为渗人,“我们也是按章办事,您看……”
黑白相间的毛发微微起伏着,刘貊不知在考虑着什么,季商悄悄挪了点位置,躲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如今,他本能的感觉到对阳光的畏惧。刚刚站好,他便对上一张圆滚滚的盘子脸,可爱憨厚的表情中有着一丝忧虑。
“我的妖丹可成魄,给你带走交差。”
低沉的嗓音从熊嘴里吐出来,听在季商耳中却如同一个炸雷:“你发什么疯!不行!”
季商扑上去想抓住刘貊,却轻飘飘的穿了过去,正好撞到黑白无常身前,指尖接触到黑白无常的身躯,只感觉一阵寒冷,直钻进灵魂深处,冻得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这算天堂有路你不走!”
范无救当下就甩出身上的琐链往季商脑袋上套去,他眼前一暗,刘貊肥胖的身躯扑了过来,触不到他却能一巴掌拍向范无救!
黑白无常疾退了几步,季商惊悚的站在原地,与刘貊诡异的“重叠”着,他仿佛能听见刘貊身体里激烈的心跳,俩人融为一体,体验极为诡异。
“拿我的妖丹!”
“若是刘仙人心甘情愿,我们兄弟也能给个方便……”谢必安扶着同伴,青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只愿刘仙人不要后悔才好。”
季商本还想再劝几句,但刘貊却说:“无事,离了妖丹我不会有事的,顶多这些年的修为没了,我还活着,而且,我不想再后悔下去。”
这句话里暗示的意思令季商闭上了嘴。
刘貊不再说话,低吠数声,喘着粗气拱起肩膀,仿佛脑袋前面在顶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般。再之后,他张开尖齿大嘴,吐出一颗不断旋转的珠子。仔细看去,能发现那珠子是黑白两色,隐约有着暗花纹路,令黑白两色的形状看起来如同两只游鱼,不断往复旋转,整颗珠子泛着灰色的金属光泽,散发出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道。
范无救大笑着一甩画风不同的袖袍,把珠子收入袖中,道:“阴阳妖丹,世间独此一颗,老范替地府谢过刘仙人的大方!请了!”
黑白无常来的突兀,走得也悄无声息,仿佛从来没出现过般凭空消失。
厂房里静悄悄的,如果不是自个儿还处于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季商也不太相信他已经是鬼了。他瞄了眼刘貊,震惊的发现原本一身蓬松毛发、体态丰腴的熊猫似乎老了一百岁般,不仅身躯变得干瘦衰老,连毛发都不复先前的光滑滋润,即使是不容易看出老态的兽型,也能够轻易分辨出虚弱之感。
季商一时间只觉得心如刀割,再被人揉成一团,想来想去,有许多话要说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刘貊就那么坐着,盯着地面不知道发什么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你又死了。”
“没死透呢。”季商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味儿,咧了个难看的笑容,道,“鬼仙的寿命比人要长得多吧?至少这一次,我可以永远陪你了,我们可以一起修行了。”
刘貊这才抬起头来,眼中重现光彩,盯着季商看了又看,过了许久才道:“我欢喜你,棒槌。”
几百年,换来这一句表白。
季商一时间百感交集,过了许久才靠过去,虚虚的把手悬在刘貊圆溜溜的脑袋上,附下身给了一个无法接触的吻,小声道:“我也欢喜你,貊貊。”
“我怎么回去?”
“你等等,我把那两货扔出来,你呆袋里去。”
“孔雀和吸血鬼呆的那袋?我不要!”
“那等晚上再走。”
“行。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告诉小药他们?”
“没有,忘了。”
“我要多久能修行得和人差不多?”
“很快。”
“很快是多久?”
“一百来年吧。”
“……那我的房子怎么办?”
“那房子要来有什么用?”
“……”
前世一誓,换来今生再会,未来,你终能伴我身边。
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