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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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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
我所在的部落叫“锦”,说是部落,一共也不过五户人家。我们这五户人家霸居在一个山头上。就只是一个山头哦,没有高树没有农田没有任何任何的资源,就是秃秃的山包。父亲是一族之长,每天带着其他四户的男丁狩猎。
明日便是寒露,听母亲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在寒露这天一大早便起身做花糕然后会邀了要好的姐妹爬到山顶找一席之地拼一拼到底谁是部落中最心灵手巧的女子。可惜现在部落中只剩了我一个女子,拼花糕想来是不用拼了,别说心灵手巧的女子,就是论女子,除去我再没别人了。若是前几年,或许还可以去找朝朝胡闹一番。听闻,朝朝是被姑姑带了去别的地方。想是去了仙境,死丫头竟都想不起回来瞧瞧我。说到姑姑,好像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我要叫她姑姑,朝朝要叫姑姑,三儿家走路还不利索的娃要叫姑姑,就连父亲也要叫姑姑。难道她的名字就是“姑姑”?
“三儿,明天一起上山不?”三儿正手忙脚乱地倒腾着尿了的娃。
“上山干啥,明天是狩猎日。”
“狩猎狩猎,也不知道天天你们狩个啥,前个儿就抓了只兔子回来,兔子顶什么用,难不成一人分一根兔子毛 ?”
“你个丫头懂啥。”三儿啐了一口便抱着娃进了屋。
真没劲,要是朝朝在就好了,还愁找不到人么,满心的鬼点子,说不定姑姑就是看她聪明才带她去好地方的。我若是被姑姑看中带到和她一个地方去,啊,那就太好了。不过,母亲父亲是不是不能一起去,朝朝走后朝伯朝妈整天愁眉苦脸的,我才不要父亲母亲不开心,恩,还是不要被姑姑看上了。如果万一被看中,便求了姑姑要父亲母亲一同走哈哈。嗯……还得回去找三儿,明天去山顶啊啊啊啊。
他奶奶的,敢往我脸上扔尿布!混蛋!自从三儿娘生了三儿他小妹,三儿就从头到脚换了个人,原来天天跟我和朝朝支网子捕鸟下河摸鱼的好三三你到底在哪里哟!
“翠翠!”玩蛋了,父亲为什么这么早在家。
“那啥,爹,能不这么叫我不。”为什么朝朝名字那么好听,朝朝啊朝气蓬勃的,一听就是个活泼可爱明媚无限的女孩子。为什么我名字仿佛一说就一嘴韭菜味,三日绕梁而不散打嗝都熏半天呐。
“明天你和三儿去山顶,不到太阳落山不许回来。”
诶!?平时不是不许出去乱窜么,父亲脑门子是过一线天的时候被挤了还是被朝伯家的“倔脾气”驴踢了。啊,下次看到流星的时候一定要许愿保佑倔脾气长命百岁或者一线天长命百岁,好让父亲多被踢几次。
“石头是不能用长命百岁形容的。”父亲敲着桌子说道。
完全忘记父亲会窥心了,呜,窥自己女儿的心,简直太无良了。
“去把三儿叫来。”
“明白!”这个时候必须撒丫子就跑,要是等父亲看到我身上的泥点子反应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三儿,那啥,你带着你妹干嘛。”山顶上风很大的好不好,小孩子很怕冷的好不好,最重要的是你妹一点都不乖一直一直在哭好不好,很烦人好不好。而且,父亲说的是要我和你上山顶诶,不是我和你和你妹呐。
“今天寒露。”
“我是傻子,我不知道今天是寒露,我还以为今天是芒种。”大哥,麻烦你说点有实质的行不行,这种类似“哎呀天气真好”的屁话完全可以吞回肚子里,搅和搅和就着屁放了啊。
“翠翠,如果你不在了,我怎么办。”
好浓的韭菜味!
“你丫好好叫我五儿会死啊!”回家一定要和父亲好好谈谈改名字的事。
“我是老大,朝朝老二,你是老三,因为我叫三儿,顺下来朝朝叫四儿,你是五儿。朝朝嫌四儿不好听,让我们还是喊她朝朝。你偏偏嫌自己本名不好听,要我们叫你‘五’。朝朝活泼机灵,满心满心的点子,结果呢,被那妖婆看上。”
切,果然是喜欢朝朝的吧,当年朝朝跟姑姑走的时候,看你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我就猜到了,我还是聪明的吧机智的吧。
“你笨笨傻傻,有时候真是头痛怎么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子。”
你丫才蠢,你丫全家都蠢,倔脾气都比你聪明。
“但是有时候还庆幸你不聪明,甚至希望你更傻一点。”
三儿,做人不带这么毒的,不带背后诅咒人的。
“翠翠,我们根本不是人。”
诶,骂人别扯上我,你不是人我是可以理解滴,诅咒我笨你丫不是人!
“我们是白条锦蛇。”
“啥?啥玩意?”坑谁呢你,骂人还拐弯骂,怎么还整出个蛇来。
“翠翠!”
“别喊韭菜盒子!叫,五!”真心受不了了,一定要改名必须要改名。
“朝朝是被妖婆吃掉了!”
“啥?谁?吃啥?啥吃啥??”呵呵,一定是幻听,山顶上风实在是太大了,真是风大闪了耳朵。
“那妖婆也根本不是什么姑姑,她是蝰蛇族族长,每年来部落里要走一个孩子吃掉,朝朝是被她吃掉了!”
“扯什么呢,朝朝是去仙境了,你嫉妒了不是,哈哈,姑姑那么慈祥的人怎么会吃朝朝呢,上次姑姑来的时候还夸我长得好给我吃果子来着。你要吓我麻烦编一个好一点的故事,我比较偏爱那种有黑白无常的。哦~~~黑白无常索命来~”
“果子!?什么果子!你吃了她的东西!”
“不就是果子喽,虽然有点苦不怎么好吃,但是老人家给的东西总不能不接吧。”
“诶?你干啥呀。”三儿转过身一把撩起我脖颈后的头发。
“蝰……蝰蛇纹。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啥文?”
“站在这里不许动,不许下山!如果一会儿有人上来你就躲起来,不能被发现!”
“诶?哦。”三儿脸色黑的吓人,到底是不许动还是要躲起来,诶,等等,你说清楚再走啊!你还抱着你妹呐,孩子不抗颠,你倒是跑慢点啊。
话说山顶上真的好冷啊,早知道多穿点衣服的嘛。阿嚏!他奶奶的,完蛋了,不会伤风了吧。
远远的看见两人慌慌张张的跑了上来,父亲和三儿?
“翠翠,跟我来。”撇不开的韭菜味,爹你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么,娘亲啊当年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您就没有抗争一下吗。嗯嗯,娘亲我懂你的,我知道你抗争无效才导致每次您一喊我的名字就脸色异样,您也是闻到韭菜味熏的不行了吧。
父亲带我和三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山洞,恩,你要是问我为何不赞美一下沿途赏心悦目流连忘返的风景,因为爰翼山上没有高树参天没有鸟语花香,仿佛这是一个被所有美好遗忘的地方,被搁置在天下一角没人想起,甚至显得有些故意想被忘记。有时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山上太缺少绿色,父亲才给我起名翠翠,饱含一厢情愿的期盼。
这么荒凉的爰翼山,有山洞不奇怪,为什么山洞里会有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是快饿死了吧,大冷天住山洞还没棉被没食物,病怏怏的老人家,明显是快饿死了 ,一定是要饿死了。
父亲没说话,只是对着老头子摇摇头,叹口气,又点点头。老头子抬起头看向我,这才发现他没有眼球,两个黑窟窿对着我。
“白业,汝护主不利,领罪否。”虽是责罚的话语,却不怒不愠,没有任何的感情,宛若无情的地狱判官。
“业,罪过难饶,请神大人赐虺邢。”父亲跪地伏首。父亲犯了什么错。虺刑又是什么?猨翼山上有蝮虺,有关系么?
“汝一族之长,护君不利当去三魂,念侍君十载,吾判汝去族长之位,以身待鹰潭神君。领罚速去!”
等……等一下,剧情发展是不是太快了一点,不要这么莫名其妙好不。为什么会有神君什么的,我们不就是存活在穷苦小山包上的小部落么!
“就算轮回也无法逃避命运。”像是自嘲又像是说与我听。
“三儿!走吧!没咱们事啊。”小心翼翼揪三儿的袖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动作,我怕这个坐在石台上的老头子,我甚至对他有着深深的厌恶感,只想逃离这个冰冷讨厌的山洞。
“沉,你还在怨我。哈,也是,也是,你若不怪我,才是奇怪了。”绝望的自嘲。我不懂,我害怕。莫名其妙的一天,三儿好奇怪,父亲好奇怪,老头子好奇怪,说的话好奇怪。可是最奇怪的是我,脖子后面多出来丑陋的花纹,身体变得僵硬,我听不清老头子在说什么,三儿你怎么离我越来越远这么模糊,三儿你为何在流泪,我怎么了,三儿,我想牵你的手,三儿我想你的怀抱,可不可以像朝朝走的那天一样拥我入怀,我好怕。
我是谁?我是翠翠,一听到自己名字就想去漱口的翠翠,有父亲母亲和好兄弟朝朝三儿的翠翠,每天下河摸鱼泥巴满身傻乎乎的翠翠。我是锦蛇神君锦沉,逃不过成为司晨君食物命运的锦沉,有一个为了保护族人亲手送我去死的兄长的锦沉,天天在破山洞修炼只为被吃掉的锦沉。
我看到面前紧咬嘴唇的三儿,他是我大哥,他是我爱的人,他是我最好姐妹爱着的人。我看到那面容曾经美丽胜过玄女现在只怕是夜叉般的兄长,那场战争竟残酷至斯。
“三儿,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要以什么身份去说,他的幺妹,还是,他的神君。
“锦蛇族长白三言叩见神君。”三儿如同父亲刚刚叩拜石台老人一样的恭敬。是么,三儿你还是认了我另一个身份。似乎弹指间,一切天翻地覆。我敬重的大哥,我爱的人,恭敬地跪在我面前,心中待我为先祖、神君。
“为什么解开我的封印。”我不能哭,昏迷再醒来的过程中,重重的责任,我曾经恨极的责任重新回到肩上。
“蝰娘的咒文。若不是凭结开封印的力量,此时你已是蝰娘口中之物。”兄长解释道。
“吃了便吃了,我永远都是这一个下场。先是司晨,再是蝰娘,有什么分别!”修炼,被吃,聚魂,再修炼,再被吃掉,反反复复。
“若是封印中被食,我便不能为你聚魂,你……就不能再生。”
我何尝不知道兄长的痛苦。作为一族的神君没有能力保护族人,只能寻求十二星相的司晨君庇护,那司晨君又岂是什么善类不过是看中我这个只能修炼灵力却没有战斗力的体质,待我修炼百年便食吾之魄。兄长为顾全族人只好顺从司晨君之意。七魄已食六魄,再一次,我便魂飞魄散不复再生。兄长为保我性命,终于违抗司晨君,司晨君大怒便要灭我全族。兄长无奈又求蝰蛇族帮助一同对抗司晨君。兄长想锦蝰本属同类,蝰族必全力相助。可叹,毒本毒物之性。一向阴毒的蝰娘怎会倾力相助。在锦蛇对司晨的那场战斗中,兄长的面容全毁两只眼睛被司晨摘了去,手脚尽断,锦蛇一族被司晨封了命魂不得修炼,世代以人形凡身生存,司晨泄了怒火便离去。蝰娘,呵,趁火打劫,胁迫兄长应下她每年吃一人的要求。至于我,那一场战斗中用最后一魄阻挡司晨取兄长命的我,本该魂飞魄散的我,被兄长封印保命,变成翠翠。误打误撞被蝰娘下咒,不然,也许我会快乐地过完这一世,下一世,再下一世,再再下一世,永永远远,当然,是在兄长的默默注视下永永远远的快乐。
“兄长,我爹……我爹他是去做鹰潭君的饵么。”
“鹰潭君虽是脾气古怪,但若是食吾之食也必助吾力。兄长必会护你周全。”兄长坐在远远的石台上说,我突然好想上去拥住他,问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累不要担那么多责任,可不可以和你最爱的锦沉一起游走树林间,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吓唬路过的女子,偷走她篮子里的果子。如果我们生来不是翠色,只是寻常的白条锦,不被上神选中,每天没头脑吃吃睡睡玩玩乐乐,我们有多幸福。
我知道,我劝你没有用。你是何样的性子我最清楚。锦浮,你总是揽太多责任在身上。明明是我自己不听话偷跑出去碰到了猎蛇户险些丧命,你偏偏认定是你没看好我,自罚去山洞的石台上受寒冰之苦。你现在还在自责吧,不然为何在寒冰之上居了这么多年。
鹰潭君吃掉我的父亲会助我们一次,还有第二个蝰娘,第三个蝰娘,第十个,一百个,我们要白白送族人给他吃么。
“吾孙白三言,随本君来。”带着三儿出了山洞。
“大哥!”我不是你的神君,我是你的幺妹。
“…………”三儿的喉咙卡住。我知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寒露时节的风真是刺骨的冷。
“五儿,我…………”三儿拥我入怀。嗯,有些奶香味,是三儿的小妹留下的吧,天天咯咯笑的性子真是像极了以前的三儿,朝朝没离开之前的三儿。朝朝,大哥心仪的女子。
“三儿,我兄长已命你为族长,你,会做好的对不对。”三儿的身子猛的一僵。
“你……当然做好。”
忽而又道,
“你要去哪儿,你要离开,你怎么能离开,我一个人怎么办。”
“兄长已将读心之术传于你了?”我是神君,就算你有读心之术我已失去灵力,你又怎能完全看透我的心事。“我不会走啊,我还想下河摸鱼还想亲眼看到鹰潭君吃掉蝰娘,我还要回家求娘亲改掉我这个全是韭菜味的名字,还要吃花糕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我怎么会走,开玩笑吧你。”
“真不走?”三儿正视我的眼睛,想要得到准确答案。
“干嘛,讨厌我啊,想赶我走不成?我不走,我赖上你,天天去你家蹭饭天天气你。忽悠小妹不和你玩。”
“好哇,要赖就赖永世,不管你转世再转世都要赖在我家。我们成亲,看你穿喜服,我给你梳发给你拎洗脚水吃你做的饭生气了你就掐我高兴呢你就要亲我。”
“我永远都在。”我永远都在,只是我们不能成亲不能相处,因为我再不仅仅是我。
“你去看看我爹,想下有没有办法救我爹。”
“好!”说罢,三儿转身,走了几步又跑回来。
“怎么?”
“啵”,竟是亲了一下,嘿嘿一笑便奔走了。
这一吻,这额头的一吻,足矣。
回到山洞,兄长听见是我进来,转头看我。两个洞,怎么看我。
“你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么。”
“美,锦沉永远都是最美。”兄长脸上露出笑,上扬的嘴角拉扯满是伤疤的面容。几百年前的受封宴上,玄女说“兄妹二人长得真是极像,不过细看之下,竟是锦浮更美些。此等美貌真真羞煞我这些女子”,一边娇笑着,一边兄长敬酒。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兄长额间独有的朱砂痣却是占尽了天下的妖娆。玄女一语,兄长美名遍传于四海。玄女爱美貌,天下人爱美貌。唯有我那兄长不喜,他说他看到这张脸就像看到我,看到一个逃不过命运的我,他讨厌这张脸,更讨厌爱这张脸的人,比如玄女,比如司晨,比如,鹰潭。
“我们是双生子,长得那么相似,有时我觉得我便是你,或许本该是你。世上本该就只是你。那日受封宴后玄女拉着我说了许多私话,她问我为什么不去死。我只道是她爱慕兄长,对我这个随时随地都在你身边的跟屁虫厌恶至极。却不知,这是帝君的意思。数年后,这变成一个上神中公开的只对我保守的秘密。兄长,你是知道的吧。
锦浮不说话,只是沉默。洞口已没有透进光,想是太阳已下山。时间过的真快,几句话便昼夜更替。时间也真慢,慢得让我有闲暇细细回想我每一世。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宁可要我修炼然后送我去作司晨君的食物,因为你想把我困在这洞里不晓帝君每年催我去死的消息,你想即使我是食物,起码在我被吃掉之前你还能一直一直看到我守着我。你宁可我每世每世的痛苦也不愿看到我消失。锦浮,你太自私了。你是一族神君,你是我的兄长。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听了你的命令。锦族衰败,却是我的错,竟全是我的错!我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你却要我活了这么久这么久。为什么我只能修得灵力却没有武力,仙师说过你底子好必是一员神将,你却为何永远修灵不得其法。
锦浮,吃掉我吧。为了锦族,也为了我。吃掉我,我就永远在你身边,再不用担心消失不见。”
锦浮,我看到了百年后锦族的兴旺。我看到了你,穿着白色的袍子,威风凛凛站在云端看着溃败的蝰族一众。我还看到你常常轻抚眉头,那是我三魄聚集的地方,我知道你在想我,嘿嘿,我说过我永远在你身边。我爱你,锦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