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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晚上回来,我极度困倦,没有洗澡就直接上床和衣而睡。

      梦到一个小小的孩子在哭,一直在哭,然后瞪着大眼睛望着我,就这么望着我。我和他对视,两人就这么相互望着,我开始喘不过气来,被他望到头皮发麻,醒来后出了一身的虚汗。

      我给玫瑰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家威。奇怪,为什么不是玫瑰?

      “她一向不是太能喝酒,今晚喝得多了一些,现在还没有醒。”家威小声说,“你怎么了?”

      “我刚才做了恶梦,我梦见一个小孩子总是看着我。”我闷闷地说,“我想一定不是好事情。”

      我怕是我放弃的那个婴儿来找我,怪我不要他。我捂住脸哭起来。

      “不会,他只是来看看没能当他的妈妈的你长得什么样。”家威在电话那边安慰我,“小孩子总是好奇心大的。”

      我哽咽:“是我放弃他――是我。”

      事隔那么久,我才能发泄出来责怪我自己。我以为把所有的东西尘封起来,这样就什么都结束,甚至可以假装当它不曾发生过。谁知安格的出现,就象在封存记忆的盒子上拉开一道口子,然后所有的东西全部倾巢而出,就在这样一个深夜里。

      “事情已经过去,开始的时候努力不想它,现在结束了,也没有想它的必要。“家威耐心和我说话。

      “可是他是一个小孩子――”我说。

      “我做小孩子的时候好奇心也很大,经常拉住大人东问西问,到后来大人十分不耐烦,你可知他们后来和我说什么?”

      “他们和你说什么?”我停下眼泪问他。

      “他们说如果我再这么无休止地问下去,会早早送我到学校去,让老师来教我,然后就会带很多作业回家做,那么晚上就不可以和别的孩子玩了,因为要写作业。所以后来我每问一个问题都要先想想若问后需提早进学校是否划算。”

      “呵――”我破涕为笑。

      “不要想太多,先睡觉。玫瑰明日要到你家去学做菜,你可考虑是否要收这个学生。”

      “好――先睡觉,抱歉那么晚还打扰。”我歉意。

      “不必客气,荣幸之至。”他还是那句话。

      我放下心来,安心睡觉。电话铃这时响起。

      “络络――”对方叫我的名字。

      我迷迷糊糊:“谁?哪位?”

      “我是安格。”他回答。他那么深夜给我打电话。

      安格,这个名字上世纪我记得一清二楚,这世纪我须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半夜。”我立刻清醒,然后警告他。

      “我知道,络络――对不起。”

      “不用,事情已经过去,请好好珍惜你换来的未来,祝你万事如意。”我轻轻按下电话键,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然后悬起电话话筒,揽过柔软的棉被,跌入梦乡。

      还是梦见那个小孩子,大眼睛,多么象我。他走近来,抬头望我,我蹲下去抚摸他的头,和他说:“我会是你妈妈,不过不是现在,我想你要有个爱你的父亲,他亦要爱你的母亲,这样你才会幸福。所以,你记得要一定等我。”

      他乖乖点点头,然后离去。

      整晚睡到临晨平安无事。

      次日到办公室秘书告诉我说老板找。

      其实憎恨上班的状态,整日被人呼来喝去,还要准点打卡不得迟到,更为变态的公司会以按手指纹印来监控员工出勤。

      曾和玫瑰家威探讨过这样的问题,诉说职员多么不幸。“你若是老板,就觉得更加不幸。职员只是受准时上班打卡之苦。老板虽不用按时上下班,可是若在外找不到生意回来做,你们上班打卡有何意义?”

      “你的意思可是打卡也是一种幸福?”我不满问他。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

      我简直气结。

      玫瑰在一旁说:“你不用理他,他是老板,自然会站在老板的立场说话。”

      家威说:“你们不是老板,自然没法体会这个位置的辛苦。每日上班没有定时,从来都是晚没有早,有时半夜也会被电话吵醒。没有生意的时候跳脚,有生意的时候担心被竞争对手抢走,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香。”

      我看玫瑰,她双手一摊:“别问我。我不用打卡上班,但是下班从未按时,加班不见得有人主动给我加人工。”

      不过家威说得不错,若没有老板在外揽生意,我等自然连打卡上班的机会都无。所以最后还是老实走到老板跟前去,问他有何指教。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将公司文档工作整理井井有条。我们现在要将公司的程序软件交给一家公司来做,下周双方会面,你与我一道参加。”

      我迟疑:“我从未参加什么会议谈判或是合作,又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速记或是做个后勤而已。”

      老板说:“我不缺后勤和秘书。只是你要帮我把关他们所提出的程序建议是否合理。”

      没得推托,谁让我是下属,领他给的那份人工?我其实不喜欢谈判的氛围,一群人围着正襟危坐,要多累有多累。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就是为纸上一个数据或是某个字眼,尽管背后可能是巨大的金额。

      安格怎么会喜欢这种生活?难怪他计划未来要回乡下种菜。不,不,我不能再提安格,这个人是个过去式,我的路在前方。

      连续几天安格都没有再出现。

      “想来他已经觉悟,最好的选择就是检讨自己,下次不要重新再犯。”玫瑰将葱切成大段大段。

      她没有耐心做细致的菜,所以教她做姜葱炒螃蟹。

      螃蟹在买的时候让人每只斩成4块,掰下蟹钳,回来直接洗过就好,葱洗了切成长段,姜也可粗切。油热放姜,然后放蟹,蟹壳红了放葱加盐。

      “他未必会遇到比你更加适合他的人。”玫瑰在厨房里叹息。

      “不,不,他会碰到比我更加适合他的人。”我说。

      我们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位置放在对方的心里看得异常重要,离开就没法生存。地球消失宇宙照样存在,何况我们。

      玫瑰说:“别指望安格会想尽办法再来道歉。男人也有尊严,象你这样对他,他应早转身离去。外面大把年轻女子,容颜漂亮过你,年纪比你轻,而且比你听话。”我被她说得一无是处。

      “但是我们无需妄自菲薄。你可记得一次我们在飞机上夸空姐个个美丽?两人互问若是自己男友看中了另外一个女子是个空姐,我们可会自己败下阵来?我前日在医院碰到一个漂亮的空姐来看病,身材好过你我,她丈夫一样在外面有情人。她在医院里絮絮叨叨地和陪同的好友痛诉。看,空姐又如何?不是一样要面对女人必须面临的问题?”

      说话之间螃蟹已经变红,“其实也不难做。”玫瑰将蟹铲起。

      谢天谢地,她终于学会一样。

      “络络你可自己出书,教人如何做菜。”她满意看着自己的作品。

      “不,书市菜谱已经太多。”

      “做菜其实不难。”她开始总结。

      我决定下次教她做酿豆腐和青椒,这道菜仅准备陷料就要几乎大半小时。

      “我们为何把自己变得什么都会?做菜要能招待客人,出门搭配穿衣要赚足够的回头率,家里要能打扫得好似请专职的清洁工人?书要读到使自己气质优雅…..这一切不过要让好的男士来挑?或者说是吸引到好的男士来作为未来的伴侣。为何做的不是他们?看,是雄孔雀开出美丽的孔雀屏来吸引异性而不是雌孔雀。”玫瑰开始大发牢骚。

      我说:“若是你是赚钱的主角,当然就可以这么做。”

      “我钱赚得也不少。”她说,“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要学会做菜?”

      她又回到原来的起点,我无可奈何。

      此时突然停电,四周一片漆黑,我和玫瑰两人一阵禁声,站着不动。

      一会玫瑰问我:“干嘛停电?”

      我望望阳台对面的人家,灯是亮的:“应该是跳闸。”

      “你可会修?”她又问我。

      “好像会一点。”我回答。

      “会的一点能不能让灯亮起来?”她追问。

      “可能。”我又回答。

      门铃大响,家威在外面敲门。我摸索去开门,玫瑰则四处开始找蜡烛。

      “你这里怎么会没有蜡烛?”她埋怨,手中不停在抽屉里翻来翻去,噼里啪啦地响做一团。

      家威进门来:“怎么,停电?不对,对面人家用电正常。难道跳闸?”他走到门外的电表下,打开后拉了几个开关,房间重新又开始亮起来。

      我和玫瑰两人面面相觑。

      我说:“你现在可明白为何自己要学做菜?”

      这个世间公平得很,既然安排绝大多数女人做菜,那么自然会安排男人来做家常电工。

      玫瑰笑:“是,是,我现在去做第二道菜。”

      家威问我们:“刚才你们在讨论什么话题?”

      我说:“我们在讨论雌雄孔雀,谁开的屏更漂亮些。”

      “可有结果?”他问。

      “你去问玫瑰。”我说。

      玫瑰说:“那要看是夜黑时分还是天亮时分。”

      家威微笑没有再接话头。看孔雀开屏当宜白天,黑夜连孔雀都看不见,如何鉴赏它开屏美丽与否?他知道我们好似在打哑谜,若是刨根问底,也未必会有结果。

      家威转头看我:“我在下面看到安格。”

      “他果然有空来盯梢。”我冷笑。

      “他让我代问他是否可以上来。”家威说。

      “若想回来早该回,现在回来干什么?”我淡淡地说。若是无人,家里再停电,我自会去学习辨认电闸中的开关,实在不行,我不会介意学习做半个电工。

      “他也许上来对你检讨?”家威试探问我。

      “他无需检讨,在我眼里的缺点可能是别人眼中的优点,他有无数机会将它发扬光大。”

      与我而言,未来途中大把男士可以认识,那么对于安格,亦是如此。

      “得饶人处且饶人。”家威说。

      “你下一句可要告诉我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说,“何况我现在并没有逼他,我做得还不够好?”

      “他希望你能原谅他。这个包袱并不轻。”家威说。

      “他怎会介意我是否原谅他?我的原谅几斤几两?能让他觉得是个包袱要压死人?”我平静回答。

      “说到底你是不会让他上来道歉?”家威问。

      “是,我不愿让他上来。而且他已经道过歉,白天道歉过,半夜也道歉过。你若不忙,可以下去问他,道歉是否能让所有事情都回头?如果是,那我愿意接受道歉。”

      我明白,其实我不接受他的道歉,自从我决定放弃的那刻起。

      “所以他最好就忘记这件事情,亦可当从未结识过施络络。我都可做到当不曾认识这个人,他有何不可?”我走进厨房,拒不再提。

      对那个失去的胎儿,若说我不痛惜,是假话。

      家威长叹一口气,开门下去。我走至阳台,见到家威和安格果然在楼下说话,安格抬头,我站在阳台上不动。从前我每天在这个阳台上目送他出门上班,他会抬头朝我挥手然后开车离去。

      那时多么浓情蜜意。

      安格望我许久,见我转身进屋不做任何表态,只好离去。

      家威上来:“他说他会离开这座城市,以后不会回来。”

      “这样甚好,本来也是他的计划,理应祝他圆满完成任务。”我面无表情。

      “他说这世都会记得你。”家威又说。

      “你应替我告诉他,我不一定会记得他。”我别过脸去。

      “你们仍然在斗气。”家威说。

      “如果他不再出现,我的世界就太平无比。”我说。

      “现在他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

      “这样最好,大家都开心。”

      “不见得你会开心。”家威说。

      “好过他时时出现让我总似回到在医院时的恶梦。”

      那真的是一场恶梦,让我半夜都会痛醒。

      “你们不要再谈论了,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来试我做的手艺,可否过关?”玫瑰自厨房出来打断我们的谈话。

      “络络你脾气太倔,为何不给人留余地?”

      “当初他也没有想到给我留余地。”我回过去。

      “他现既已知错,应当原谅,让他不致背包袱过往后的日子。”家威不舍不弃地教育我。

      “他既然离开我的时候不在意我的感受,现在又何必在意我是否心底埋怨?做人若是能如此轻易觉悟,怎会还有那么多人自杀?”我说。

      “络络你不可理喻。”家威生气。

      “家威你好似他重金请来的说客。”我毫不客气。

      玫瑰劝说:“你们两人有无必要为这样一个人来伤和气?”

      三人沉默。

      “我只是想说,若是有人会觉悟,与人为善,给人机会也许会好一些。”家威开口说,口气缓和。

      “家威,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痛。”我悲凉地说,“而且,他当时没有给我机会。”我说。我想起那个被我放弃的婴儿。安格对不住我,我对不住那个婴儿。

      “是你自己不开口说,若是说出来,或许事情便不一样。”

      “他那时态度如此,我开口说出来,岂非和乞丐无异?我尚未到要乞讨感情的地步。”

      家威不语,我们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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