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络络手记》季季

28、（二十八）

　　次日还是要正常上班。

　　回到办公室，孙主管站在门口敲我的门。

　　“听闻你极有勇气提出离婚？”

　　我无可奈何摊开双手：“我没得选择。”

　　这年头消息传播速度快过火箭发射速度。

　　“那恭喜你回到都市正常人轨道。”孙主管笑笑。

　　“什么叫回到都市正常人轨道？”

　　“都市人整天在办公室打拼，何来时间和家人吃饭联络感情？整天看到老板的时间多过家人，家里也只是每日回去睡觉的地方，恐怕住酒店时酒店的装修还让人觉得物有所值。”孙主管感慨。

　　是，有时候在外拼命挣钱到手也许不过是一间四面皆壁的房间，每月帐户的金额进了又出，出了又进。自己卖力工作后发现不过是人类自己设置的数字的多少变换而已。

　　很多人极度疲劳的时候都不知道人生这样过究竟为什么，所以为什么有人会跳楼自杀，为什么有人会吞药，为什么有人最后会变态。

　　“你也不必太过伤心，这样的过程你不是第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上演，你自己不过客串了一下角色而已。”孙主管又说。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如此给予安慰的人。”我没好气。

　　“施络络，你要知足。有人结婚十几年都闹分手。那时候拖着孩子，人老珠黄做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要重出江湖和后辈争江山谈何容易。”

　　“照你而言，现在我是否要敲锣打鼓，或是开一桌酒席来庆贺？”我说。

　　“那也不必。有人大哭大闹演足泼妇角色，最后搞到方圆几百里都知道自家丈夫那点事情，原本让人同情的角色最后让人憎恨。也有人忍气吞声做足好人，任由外人骑上头，只为保住原配位置，最后稳坐主位不动，当然也并非人人都能如愿以偿，也见过结果一无所得。”

　　“孙主管你分析无比透彻，不如去做专栏作家，相信定有许多忠实读者。”我心底有气。

　　虽然如今他升做经理，但是以前大家叫惯孙主管，至今未能改口，他也不以为意。

　　名字不过一个称谓而已。

　　“施络络你做得很好，一直体现淑女风范，连我都要佩服。”孙主管未对我的嘲讽表示不满，却坦言对我表示赞赏。

　　“那你想我应该怎样？撒泼或者容忍我都做不来，只能退出。想来这样退出比较有风度。我多少算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自嘲。

　　“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一般人无异，一样会当众撒泼骂人。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本想过来安慰你，现在看来你态度乐观，没有要生要死。前日的款项看来还是要你去追。”孙主管终于将话说到最目的处。

　　大老板已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将环球商业大厦所有人员全部骂过，大致是对方没一个好人。

　　我既领人工，自然要做事。个人婚姻，岂能影响公司业绩？公司一样要生存，公司内员工一样要吃饭。

　　个人婚姻失败又如何？每日民政局一样有人进出离婚或是登记，同进一个大门。

　　所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要开始催款。

　　我苦笑，叫秘书拿票据进来，问她：“你知道为什么环球商业大厦拒绝付我们的款项？”

　　秘书说：“小道消息说他们的律师看了我们的合同，认为我们有一项条款没有做到，所以要扣我们的部分款。”

　　我翻翻合同：“小道消息？”

　　秘书回答我：“因为这个消息不是从环球商业大厦正面反馈过来的，是我们自己的公司同事在和他们的员工吃饭的时候听到的。”

　　我皱皱眉。

　　电话响起，秘书拿起电话：“……是，这里就是……好，请稍等。”

　　秘书把电话递给我。

　　“是环球商业大厦的法律顾问，赵迪。”

　　看，追债的尚在查原因，负债的倒是找上门。

　　我接过电话：“我是施络络，策划部主管。”

　　对方说话开门见山：“我是赵迪，环球商业大厦法律顾问。我们尚有一笔款项未付。贵公司的人多次催要，我们一直没有正式答复。所以现在打电话说明原因，合同中注明在我们庆典活动现场要至少有3000个汽球，但是照当时现场的汽球来看，应该不足1000个。所以我们会考虑不付全款。”

　　汽球？我立时反应过来。

　　不错，当时我们是计划要定3000个汽球，但是后来发现现场不需要3000个汽球，因为场地已经被环球商业大厦临时将缩小一圈。

　　我们即时和他们的主管联络商议用粉色的花纱代替2000个汽球。

　　我将情况说明。对方问：“请问当时联络的是哪位主管？”

　　“是你们外联部的楼主管。”我回答。

　　幸而是我全程跟办，否则又要找人来调查中间过程。

　　“楼主管日前已经辞职。”对方又说。

　　“那可否麻烦你们和楼主管再次联络确认？相关的替换工程我们事先有征得同意。”我再问。

　　“楼主管已经更换电话，无法联络。”

　　“什么？”我几乎跳起来。

　　要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的楼主管辞职，而是他们自己内部的协调沟通甚至交接没有做好，凭什么扣下我们的款？

　　“赵先生，我想你们指定和我们对接的人员事后和你们如何交接恐怕我无权过问，倘若真是此人联络不到，赵先生可用合同上列明的物品清单，逐一和现场的工作人员核对，看看有无增加。相信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员不会此刻都已辞职。”

　　我想我的语气应该可以客气一些。

　　我的口气像他的上司。

　　但是此刻心情极糟，虽然已经耐着性子压着火气，语气仍然很重。

　　我也明白此刻是我在向他收钱不是他求我收钱。

　　这回完了，事后要有多少补救工作要做？

　　说完话后我心里有些许悔意。

　　和人交往的时候客气说话总是不错的，做事也会相对容易。

　　想想我做秘书的时候，天塌下来眼皮都不抬，脾气柔和，镇定自若。

　　如今不过可以协商付款的小事，我便暴跳如雷，气冲上头。

　　谁说个人生活状态不会影响工作？我从不相信。

　　办公室里的秘书玛丽，和男朋友吵架过后，打个文件都比平日速度慢半拍。

　　此刻对方在电话另一端没有出声，想必在考虑如何再次和我融洽沟通。

　　不过他们的内部管理工作没有做到位是应该觉得理亏。

　　“我会再次核查，施小姐，多谢你提醒。若是核查结果如此，我们会立时付款。”赵迪在电话里说。

　　“啊，多谢。”我舒了口气。

　　总算碰到一个心平气和讲理之人，省却我许多麻烦。

　　我以为接下来的工作一定难做。已准备会先被大老板痛斥一顿，然后低声下气回头去找他提出合理解决方法。

　　幸得他未有为难我。

　　今日总算完成一项任务。

　　可是回到家，心情又变。

　　家里黑灯一片，无人坐在餐桌旁，敲着筷子说：“络络，今日又有什么新菜式？”

　　庄臣已离开。

　　可是坐的位置还在。

　　真正物是人非。

　　我再次悲从中来。

　　就这样放弃庄臣真的不对。

　　我们甜甜蜜蜜辛辛苦苦地走过这几年，原来两日便可无影无踪，查无去向。

　　辛苦间顷刻成烟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冲动拿起电话，拨出熟悉的号码，要按“确认”键的时候，又犹豫放下话筒。

　　说不定人家已经开始育儿之旅，不胜开心。

　　反而我象局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