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黑·悲回风》玄墨兰槿

1、第一章

　　苏万的升仙经历不比黎簇。作为同一个山头修仙的道友，黎簇是正正经经斩妖除魔，积十万功德，历九十九次焚风劫，九十九次寒冰劫，再加九十九道天雷劫，修一万三千年才脱的他那一身狐狸皮踏上了天庭南天门。

　　而他，大抵是运气好，黎簇升仙时他就在一边。接引天官看着他一身的兔子皮被天雷烧的黑一块红一块，兼又是趴在勉强维持人形的黎簇身上，便以为是豢养的宠物于是一道接引上天。

　　黎簇受封的那日，他化了人形跟在身后。灵霄宝殿之上云雾缭绕，金光紫气万丈，琉璃珠玉闪着刺目的光芒，头顶是仙鹤成排，凤凰高鸣;身边是瑞兽珍禽，琪花瑶草;左右列众仙官，个个谨严法度，持刀仗剑;有奇香异品在殿内盘旋，芬芳沁人。殿内四根盘龙柱高耸入云，粗及十人合抱。苏万和黎簇看花了眼，竟全然未注意灵霄宝殿之上的天帝。

　　神仙们与天同寿，与地同极。千百万年的岁月只有在天庭来新人时那颗枯老的心脏才会跳动，故而瞧着两个小家伙一副乡下佬进城的模样倒不觉什么，便不令接引官催促，由他们俩个将灵霄宝殿看个够。天帝坐在玉椅之上，面如冠玉，浑然不见一丝破绽。法相宝严，气度俨然，瑞气千条，端的好风姿。

　　苏万在灵霄大殿上绕啊绕，眼睛里一道红一道蓝一道紫，各种颜色变换着闪。他绕到盘龙柱下，仰头看一眼望不到头的顶端，傻傻地笑两声。这根盘龙柱上的龙纹似与其他柱上的龙纹有所不同，龙鳞片片大如簸箕，鳞上细纹深刻精致，栩栩如生。他抬手摸了摸，是偏低于正常体温的热度，两方一对比，倒有种奇特的舒适感。

　　天地人三界内真龙不见半条，苏万曾听人间说书人讲过是许久许久以前天地劫难的缘故。说书人口中的真龙个个威风凛凛，法力无边，乃是三界内最为强大也最为美丽的物种。然而口说无凭，对于说书人描述的形象，苏万只能在脑海中想象而不能亲眼验证。

　　所以他摸着盘龙柱上的龙纹，感慨道，“要是能养一条龙就好了。”

　　此言一出，灵霄宝殿上气氛陡然一变，方才温和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紧张。高位的神仙，如四御、五老、三官大帝之类的齐刷刷扭头去看宝座上的天帝，神色中隐约带着看热闹的意味；低一等的神仙，如灵官、二十八星宿，元帅天将之类的不敢直视天帝的威严，便转头看苏万，神情里大有对他“不作就不会死，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的同情。

　　黎簇心思比苏万细，大殿上气氛骤变的刹那他便感觉到了，于是走到苏万身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动声色地保护着他。

　　然而，他到底是错算了一招。

　　真正的变故来自上方。浮云之上的更高一层天空中传来一声长啸，不，该称之为长笑。笑声有如鸣钟，悠远旷久，清泠若操琴，低徊婉转。苏万惊讶地发现盘龙柱上的龙纹忽然活了过来，正缓缓地游动。玄色的龙身犹如泉水，缓缓地溯流而过。灵霄殿内景物随之而变，溢满大殿的云雾被巨大的气流撕扯绞杀，方正宽广的金砖暴露于眼前，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方才平和走动的奇珍异兽于刹那间四散逃离，琪花瑶草以惊人的速度萎谢，化为青烟消弥于无形中。

　　黎簇根本来不及出手，他的剑未入手心，一道利芒便擦着耳边而过，击向苏万。苏万修为比黎簇还浅，连反应也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白光一闪，便觉得自己悬在了空中。

　　九天玄女霍秀秀清笑一声，彩袖翻飞，大殿之上的狼籍瞬时无影无踪，云雾重又聚起，金光紫气比之前更长更浓，仙花仙草重又凝气成形，芳香沁人。只多了一道七色彩虹。

　　黎簇心神甫定，忙四顾寻找苏万。却听一声浅笑，”这小兔子倒是细皮嫩肉，可爱的紧。”他循声望去，只见稍远的盘龙柱下一玄衣乌发之人临风伫立，身材高挑，意态殊高洁。玄色衣角在风中轻扬，划出优美的弧度。乌黑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直曳于地，利落晓畅，恰似一练玄色瀑布，映衬地人萧朗清疏，风姿翩然。

　　这人嘴角噙着笑，右手却拎着一只白毛兔子，短尾巴短腿，浑身毛发竖起，长耳朵耷拉，不是苏万又是谁！

　　黎簇自认自身修为已属上乘，位列仙班后比不得四帝五老，神将天官之流却是不惶多让。然而眼前之人出手速度之快竟是连思维都有些跟不上，更别提他一出手就将苏万打回原形，实力着实深不可测。

　　作为实利主义者，黎簇不认为自己惹得起这么个怪物。可是苏万在他手上！

　　他咬了咬牙，变幻出七尺青锋剑，携着电光飞身而上。其势凌厉，如卷千仞，纷繁的剑光电气在半空中融为一体，化作一道白虹，以贯日的英姿直取玄衣人心房。玄衣人微微一笑，身影轻移，花纹繁复的衣袍掀起微小的弧度，腰间佩玉叮叮当当悦耳动听。玄衣人挥袖，黎簇看不见什么动作，但觉千钧重的压力迎面而来，持剑之手不由自主开始颤抖，蓄力而发的攻势顷刻间被打散，剑气化成点点星光落下，人则被一股推力推向十万八千里外的远方。

　　这人连一成的力都没用到吧……

　　黎簇心有不甘地往远方飞，但在中途被另一股力道拦了下来。那股力温和方正，夹着不容分辨的强势，卸去他身上的推力托起他回到殿中，落在天帝面前。

　　“瞎子，别欺负小孩子。”另有一人无奈劝道，声音清和柔丽，只单听音便觉心生温暖。想来把他拉回来的就是此人。黎簇抬起头，便见不远处立着一白衣人，身量修长，眉宇温和，容颜清隽。那人安抚性地对他笑了笑，黎簇便觉满心的不甘瞬时烟消云散，心湖一派平静。

　　“小三爷到底是慈善之心。”先前的玄衣人笑答。黎簇偏转过头去，终于得见那人真实相貌。说是真实相貌，其实算不得准。那人眼睛上遮了一层黑纱，指宽的黑纱绣着龙纹，掩住了他大半张脸，于是露在外面的只剩一双薄唇，唇色浅红，是四月里凋落的桃花之色。皮肤白皙，在黑纱的对比下更衬得那抹白颜色异常，不肖健康之色。他站在那儿，俨然风流绮艳之态。黎簇心道：若是无那层黑纱，这人又该是怎样的气象？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思，玄衣人侧头看向这边，隔着密实的黑纱，黎簇所有的心事皆仿佛暴于大庭广众之下，接受着众人审阅。他心脏陡地一停，忙垂下头去，避开那人。

　　玄衣人右手仍拎着苏万的兔耳朵，还时不时逗着炸毛的白兔，笑道，“小三爷不必担心，瞎子不过觉得这只兔子很有趣。千万年来，竟是一只兔子说要养我，瞎子真是老泪纵横啊。”

　　卧槽！有陛下在，谁敢说养你啊！！

　　殿上众仙纷纷在心底吐槽。有胆大的趁机抬头去瞧天帝脸色，嗯，面如冠玉有暇，似是黑气侵袭。

　　苏万耷拉着脑袋在玄衣人手中放弃了挣扎，他一双赤红眼睛无比哀怨无比愤怒地瞪着揪他耳朵的人。管他是天皇老子啊，兔子耳朵揪久了会变笨的，懂不懂啊！！

　　玄衣人大抵被他的小表情愉悦到了，心情颇好的问，“小兔子是说要养我的吧？”

　　苏万流下一行热泪，点点头，又摇摇头。

　　玄衣人又问，“你想养一条龙？”

　　苏万摇摇头，又点点头。

　　玄衣人继续问，“你想不想知道龙族的秘密？”

　　学霸·苏万僵直着脖子，点头。

　　玄衣人哈哈大笑，松开手。苏万从半空中落下去，脚一沾地又是人形。黎簇更加惊叹此人力量的深不可测。

　　玄衣人笑道，“爷叫齐墨，记得封职后来凌云宫报道。”语毕，人形坍塌，变回龙身，绕回盘龙柱上。

　　苏万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跑到黎簇跟前，作咆哮教主状，“鸭梨！是龙啊！龙啊！龙！啊！竟然是真龙啊！”

　　黎簇嘴角抽搐，耳膜阵痛，“看！到！了！”

　　他俩一问一答间，殿上诸神仙皆笑了起来。到底年轻有资本，咆哮教主的肺活量纵是神仙也忘尘莫及啊，亏得苏万能喊的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大。

　　白衣人也笑，边笑边对接引官道，“兔子小道友去了凌云宫，鸭梨小道友便划到本君的清芳殿吧。两处离的近，也好交流。”

　　接引官接引了数十万年的仙，运气好到让黑帝和青帝指名要的小仙今日是头一次见。转头再看向苏万和黎簇已是羡慕嫉妒恨，元神直咬白手绢了。

　　白衣人拍拍黎簇的头，“封职后来清芳殿报道。”言毕回归仙官队列中。

　　天帝面无表情地旁观了整个过程，见此时两人已有归处，便朗声宣布，“既如此，便退了。”众仙恭谨行礼，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成长虹离去。走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迅若脱兔，冲击着苏万和黎簇脑中对于仙人遵纪守法敬忠职守古板严肃的概念印象。

　　接引官把玉石仙圭扔进两人怀里，“你俩个先去星辰宫录名。仙界逍遥，奇葩丛生，你二人日后需习惯。”

　　黎、苏二人连忙点头，“多谢提点。”

　　三人遂化虹而去。

　　闲人皆去，玉座之上的天帝叹口气，“瞎子，下来。”

　　云层之上传来回答，“何事？”

　　“我养你。”

　　云层之上很久很久没有人声。就在天帝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齐墨说，“别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