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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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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已至,我喝过醒酒汤,躺在床榻上翻了翻书卷,合着山那边的微弱喧闹声,一阵睡意涌来,没过多久便进了梦乡。
梦中前尘往事接踵而至,像翻书一般,一页一页回荡在脑海里:
第一幕是在一十八天之尽头,那是我旧时的宫殿,苏木宫。
“伏羲,我如今发现,桓玉有些不喜欢我。”
伏羲从焦尾琴上抬起脑袋:“你竟然如今才发现?”
“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伏羲将耳朵贴到弦上,拨弄了一会儿琴弦,然后将弦调得更紧一些,慢条斯理道:“流觞,假如你有一块桂花糕,它原先只属于你一个人,后来,我来了,你不得不把它分一半给我,你心里愿意吗?”
我猛然摇了摇头,诚恳地回答:“不愿意。”
伏羲睨了我一眼:“这桂花糕,便如同这三界,若不是你,桓玉便是这三界的唯一君主。”
“那我告诉父君不要这海界便好了。”
“自你出世,父神便已打定主意要册封你为海君,你躲不过的。再者......”伏羲放下琴,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扔给我:“我吃了你一半的桂花糕,现在还给你,你高不高兴?”
我点点头。
他幽幽道:“这便是桓玉帝君与你的不同了,他从不屑于受嗟来之食。”
第二幕是在大荒之中,越瑛山中,是伏羲任地君之后的定居处。
宫人引我到伏羲的锦瑟殿,宫墙的一角有粉红的枝桠伸出头来,进了宫里果然有大片的桃树。桃树深处,一幼小的身影正着练剑,明黄色的练功服与桃花相衬十分俏皮,手中拿了一柄银色的短剑,将太乙剑法舞的淋漓尽致,周围粉色的桃花簌簌落下,落到了少女的乌黑的发上。
伏羲立在一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眉头微敛,抬手用法力一指,石桌上的剑向少女击去,少女猛见有剑袭来微微慌乱,略挡了一招,翻身向后退去,脚步紊乱,却很快调整好站姿,举剑反攻,未过十招便落下乘,伏羲未有收剑之意,反而招招逼近,少女两手握剑与之比力,未想侧方又有另一剑攻来,避其不过,肩袖已被割开,踉跄转身,两剑看准了时机,再度攻来,少女手中短剑被挑掉,只有在周围化了气道膜阻挡,已是很勉力。
我见状,拾了两片石子,直直穿过漫天飞舞的花瓣,只听到两剑“啪”一声齐齐坠地。
少女惊讶回头,见是我,高呼了一声:“流觞叔叔来了!”然后欢快地朝我跑来,一下子扑到我身上,双手环住了我的大腿。
我低首抚了抚她秀发,她扬起绯红的小脸,激动地问我:“叔叔来了,可还记得给阿和带深海里的紫贝壳?”
我试干了她额头的汗说:“当然记得,给你带了两大箱子呢,在你的栖梧宫里。”
她笑的愈发欢乐:“流觞叔叔最好了,阿和要用紫贝染出一条长裙,等日后加冠穿。”说着便牵着我要回栖梧宫。
伏羲在一旁板着脸,沉声说道:“阿和,你刚刚的耍的太乙剑法,有两式出了错,将剑法多练几遍再玩耍!”
羲和瘪了嘴,刚才的欢快顿时烟消云散,用委屈的声音道:“阿和日日练剑已经烦了,今日好不容易盼着叔叔来,阿和想要和叔叔去看紫贝。”
伏羲不为所动:“练了剑再去。”
羲和闻言,一张小脸皱的像个白嫩的包子,万分不情愿。
我对伏羲说:“剑术嘛,得其精髓便好,何必勉强招招式式都耍的一模一样。”
伏羲斜眼看了我一会儿,又转眼看着羲和,羲和也用那荷包蛋似的大眼睛盯着他,对视半晌,伏羲挥了挥衣袖:“罢了、罢了,你自己回宫里玩耍吧。”
得了首肯,羲和像欢脱得像一只燕子,蹦蹦跳跳地出了锦瑟宫。
“阿和还小,这太乙剑法已舞的很出色,我们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还在做些什么?”
伏羲略有惭愧地笑了笑:“大约是在想如何寻一只好蛐蛐来赢对方。”
“这便是了,我们在她这个年纪却还不如她,你现在到做起严父来了。”
“若可以,我也情愿阿和无忧无虑的长大,也不练这劳什子剑法。”伏羲叹了一口气:“但她早晚要承我这君位,北方那边一直不安稳,人界也需要一位强大的女君庇佑。若她这时不学好法术,日后如何挟制魔族,安定八荒......”
我噗嗤笑出声,伏羲面带疑惑的看着我,问:“你笑什么?”
“我只是感叹,这岁月委实是把杀猪刀,硬生生将从前活蹦乱跳的伏羲上神逼成了如今殚精竭虑的糟老头。”
“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我这八荒不定,你那四海难道就安稳了?天上那位早就想让海地二界臣服于他的脚下,你这些年过得也不见得很轻松。”
“父君羽化前,令我三君在众神面前起誓,三界三分,互不相干,他就算再想要将这两界纳入囊中也不会明着来。”
“父神此举既有好处,也有坏处。”伏羲低头敛眉:“若日后八荒生了乱子,你也只有袖手旁观......”
忽然又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我,问道:“流觞,若当初我们都执意不坐这君位,会不会好过很多?”
我不知如何作答,也只有劝慰他说:“现在还想着这些事情作甚?徒劳罢了......”
第三幕是在南天门前,神魔大战。
即使在睡梦中,我也能清晰地回忆起,桓玉如何用轩辕剑斩下了赤炎的头颅,如何让魔族血流成河。
当日,桓玉率了三十万兵马,赶到南天门前,明明是匆忙集结的军队,却连铁骑的踏声都那么整齐,响彻了整个九天,我很担心这样声势浩大的共振会让这九重天崩塌掉。
在离魔族军队百步远的地方,天君玉驾停了下来,桓玉微微敛目,手指靠在车辕上,食指轻轻敲打着。拉车的三头麒麟兴奋地用爪子刨脚下的云朵,正中的一头,弓起身子,龇牙咧嘴地望着前方。
魔君赤炎□□霸气侧漏的双翼蛟龙也跟着躁动起来,对着麒麟长啸一声,巨大的翅膀微微鼓动,便如一股强风刮来,天兵拿在手里的旗帜在风中招展得像波浪一般。桓玉轻轻抬起眼皮,眼底似有寒芒,打量着嚣张的龙兽。
赤炎用粗壮的大手安抚身下的恶蛟,很快强风便停止了,赤炎傲慢道:“都说父神嫡子,天界帝君文韬武略、相貌无双,如今一见,不过是个细皮嫩肉的黄口小儿,父神便是要你这样羸弱的娘娘腔来统治我魔族?”
话毕,他身后的魔族军队纷纷起哄笑了起来,见桓玉板着脸无甚反应,赤炎更得意:“怎么?是被黐麾刚才的吼声吓怕了?去将你父君叫出来,今日众仙都在,我们好好商讨一下神魔二族的属地划分!”
桓玉还是不见一丝表情,手指一下一下轻叩车辕,用冰冷的声音道:“父神与众仙都在宴饮,无暇分身,属地之争是该早早解决,今日你们一并来了也好,省得麻烦。”
赤炎仰天大笑,不屑道:“你年龄不大,口气倒不小。若有本事,便来取我这项上人头!”
桓玉闻言,眸中寒光一闪,拔剑割断了系麒麟的绳索,飞身踏上麒麟背,麒麟直直向前方奔去。赤炎也抡起身后的长斧,双腿一夹,黐麾张着翅膀飞了起来,在空中形成巨大的黑影,麒麟踏着云彩追了上去,天空中一团黑影,模糊看不清轮廓。
只过了咽口唾沫的功夫,“噗通”一声,一硕大的头颅滚了下来,仔细看却是那蛟龙的脑袋,还瞪着大大的眼珠,充满了血丝。霎时,天空中另一团东西也晃晃悠悠在坠落,赤炎还骑在那没了脑袋的龙身上,似乎没反应过来,桓玉踏着麒麟回了阵营,英姿卓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目光沉沉,铿锵说道:“扰我天界者,杀!”
脚下的麒麟随之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神魔军队便纠缠在了一起。赤炎抽身,将龙尸一脚蹬开,睚眦具裂,杀出了一条血路,杀红了双眼,直直杀到桓玉面前,抡起斧子,想将桓玉生生劈成两截,桓玉抬手一指,轩辕剑便悬在上空,挡住了巨斧,剑斧交接发出铮铮巨响。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桓玉飞身向上,双手握剑,猛一用力,黄色的火花激昂,削掉了半块斧子,眼看就要向赤炎的面门砍去,赤炎赶紧松了斧柄,手掌冲了个气波,将自己弹开,只是力道没把握好,掉下来时撞飞了周围一圈的纠缠在一起的兵将。
赤炎毕竟是赤炎,很对得起他的名字,迅速使了个诀,层层的火焰像铺红毯般像桓玉袭去,桓玉轻身一跃,立于火海之上,脚下的火又如绳索一般向上蔓延,整个将桓玉包了起来,这漫天火海真真是十分壮观,在赤炎死后,纵观整个三界,无人能再使出如此磅礴的火系阵法。需知这火不是一般的火,是比太上老君烧炉子用的更歹毒的火,天兵天将中许多习水系法术佼佼者也不能将其熄灭,只有眼睁睁地望着南天门前的云朵被烧得干干净净。
彼时,天宫中的织女们一定恨毒了赤炎,她们要不眠不休好几月方能填补完南天门的云彩,想想都觉得十分心酸。
可叹赤炎使这阵法时并未有考虑织女的感受,他正紧张地盯着包裹的像个太阳的火团,双眼瞪大如铜铃,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那火团一点一点被冻成了蓝色的冰,没多久,桓玉便破冰而出,并以迅雷之势,将熊熊的火海结成了冰霜。
赤炎遭到法力反噬,呕了一滩血,跌坐在空中。
再回首,桓玉的轩辕剑已近在咫尺,直直向他逼来,砍掉了他的脑袋。
热血飞溅。
那鲜热的的血不知怎么的洒到了我的脸上,溅到了我的眼睛里,只一眨眼,在战场上与桓玉对视的便成了我,桓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然而这一刻,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桓玉杀伐决绝的表情,他手里攥着的轩辕剑,仿佛下一秒便要向我击来......我心跳如雷,害怕自己要沦落到和赤炎一个下场,在梦中奋力挣扎。
大惊过后,睁开双眼,后背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本来,那场过了许久的战争,早已被我忘在脑后,今日或许是因着生辰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桓玉的到来,令我再度想起。
伏羲曾说我天资甚高,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透。他羡慕又嫉妒,因为修习同样的法术,他还在刻苦练习时,我已在一旁玩耍。每当如此,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便投射出幽怨的眼神,望得我后背发凉,所以我在玩耍时十分的有压力,需拼命压抑住内心的雀跃,表现出一幅悲呛的神情。
三十万年如弹指一挥间,如今这世间几乎没有我不擅长的法术,但我并不知道,与桓玉比起来,我有多少胜算,或是根本没有。
再躺回床上,却无法安睡了,身上出了层细汗,黏黏的十分不舒服,似乎没有听到雨声了,望望窗外的天色,约莫是丑时,漆黑的空中挂起了一轮银白的月亮,索性起来沐浴,便披了件外衣,向曲水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