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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福气与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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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客在客厅享受三鹿牛奶,可能因为牛奶过期了毒力有所下降,期间他温和地要求了一次续杯。趁着续完杯后的空当,管家不无苦恼地思索新房客的住处问题。
阁楼是老妖怪铁打不动的住所,在福气有记忆时这只高中生外貌的妖怪就住在阁楼上了,所以小时候大人说“阁楼里住着妖怪”之类的话倒不是完全的吓唬小孩子。短命的福如东海有个更短命的老婆,相较于从未谋面的老妈来说,福气对老妖怪的印象比对老妈还深刻。
老妖怪的本体大概是兽类,即使修炼成妖也摆脱不了本能里埋藏的领土意识,扭曲地守着那不到四十平米的阴暗阁楼。福气第一次闯进阁楼里,确切地是还没闯成功,就被毫不客气地摔了出来,顺着楼梯一路滚到了二楼,落得个骨折下场,在床上补了三个月的钙。
那声音他记得清清楚楚,嘶哑声中带着冷峭:“此子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吾的寝殿。若不是看尔颜面,早将之剥皮拆骨做了灯笼赏玩,说来,此子敗骨命相,一身皮肉却……”
那不怀好意的话语却被福如东海猛地截断:“大人!”
狗还懂得撒尿圈土呢,从记忆中转返的管家明明白白地认识到让新房客住阁楼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妖怪们对住所的要求各有不同,可老宅二楼的房间最初的格局却都是千篇一律的,但爱讲究的妖怪们住进来之后往往会使些不大不小的术法自行装修,比如丁丑号房间自从蜘蛛女士入住后就是酷炫的盘丝洞风格了。老宅的一楼没有房间,阁楼又腾不出来,现在仅剩的一间房,就是梦貘那一间了。
挣扎与犹豫过后,带着歉意的管家还是把新房客带到了庚子号房。老宅里除了福气的房门,所有的门都没有钥匙,只在门前悬着一盏铃铛,铃铛用盏来形容的确有些奇怪,但在福气还小的时候,黑暗便能看见这些铃铛们扮演着灯的角色,一盏一盏,橙粉,白银,透绿色的,一直顺着长廊亮过去,最终投入他从未涉步的阴影里。
管家静静地站在老旧的门前,伸手像撞钟一般把铃铛往木板门上磕,铃铛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不用细听也知道内部的滚铃已经严重锈蚀,那声音丝毫不悦耳,甚至硌痛人耳膜。管家用力颇大,仔细一看可以发现他手背上都鼓起了青筋,苍白的手上青筋兀立,那种脆弱的白色却因为暴起的青筋显现出违和的力量,引人联想到血液的同时却又勾起某些狰狞邪恶的欲望来。
铛……最后的铃音长长地回荡开来,福气收回手站开了点,几乎在他收手的片刻,那铃铛所有颤动的尾音都消失不见,一动不动,沉静地仿佛石雕木塑,只有门框边隐约剥蚀的细灰慢慢落下,表面的灰还是簇新的白,再往里面,那灰几不可见的发黄,灯光下有些肮脏,是陈年的旧色了。
“祝您好梦。”管家站在门边,看着新房客进入房间,露出一个干巴巴的死板微笑,似乎已经认定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在没前途的服务行业上有所进益,于是也不再费心提高自己的服务质量了。
“唔,谢谢。”良病兜着手远远地看着管家,昏暗的灯光下新房客的黑色外袍看起来格外的潮湿和柔软,一身黑的新房客阴沉沉的仿似要参加葬礼,偏偏脸上那个微笑带出些世人短缺的柔色来,“出乎意料的,很可爱。”
何止是可爱。管家的脸微妙地抽搐了一下,连他也没有想到梦貘的房间会是这么的,这么的……少女心般的梦幻。白色窗纱上的刺绣精美而细密,团纹地毯上开了几盏南瓜形的小夜灯,软绵绵的大床被玩具和宝石环绕,音乐盒上的芭蕾舞小人转过一轮又一轮,歌声落在温暖的灯光里,渗透到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看上去就像个童话故事,看上去该有人好梦正酣。
管家躬身合上门,在他关门的一瞬间,抬眼望见天花板,那里悬着几个四处漂泊的氢气球,嘴巴咧得很大的卡通形象,不带内容的一双眼仿佛正直直盯着他,给人一种奇妙的错觉,任何赋予了人类形貌而没赋予人类情感的东西,在大笑起来都那么刻板而残忍。
管家在木门惯有的嗡嗡声里罕见的重复了一句:“祝您好梦。”
梦貘的房间永远布置得像个儿童房,只有抓住每个人内心深处的那个孩子,一步步哄骗,诱惑,才能让平日里铠甲附身的人们陷入欲念深处,恐惧得不能自拔。
所以,管家像个老头子一样慢吞吞地下楼,第一次对这个问题疑惑得挑眉,噩梦的前味是甜美的吧,不能说甘之如饴,然而却是在幼时求而不得的执念里催生的忧惧,梦里得到了,便是美梦,梦里得了又失,就是噩梦了。
只是好笑,即使梦里得了,现实里依旧没有,可不还是一场狡诈噩梦。
管家对做梦这种事没什么正常人的经验,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没谱得像一场梦了,可事实上,管家是很少做梦的。偶尔的一次还是梦见了福如东海,老头子坐在他床头挠背,挠不到的样子,他看得着急,都想伸手替他挠一挠。
想必阴间通货膨胀的很厉害吧,居然连挠背神器都买不起了。管家叹息了一声,伸手刚想替老头子挠一挠 ,却发现那手穿了过去,转瞬那背影也消失了,只有早晨淡淡的雾气,落在眼底是绵白的,又泛着些湿意。
坐起身,发现床侧微微的凹陷,仿佛真有人在那里坐过一样。管家认定这是福尔东海托梦来了,于是立马给他爹孝敬了不少天地银行的支票,估计老头子现在地底宽裕,买了一打挠背神器横竖都能使,就不再费心坐他床头了。
算起来那是管家最清晰的一场梦了,没有甜头,也没有苦果,只有物是人非的无奈罢了。
刚下楼,西侧的麻将桌上磊牌的响动不断传来,管家压抑着怒气往那里一瞧,桌面上已经用牌磊出了三个简笔字:三缺一,外加一个粗粗的感叹号。
管家眼角跳了几跳,努力忽视了这块贱气满满的麻将桌,外面天色已暗,屋子中央挂起的老式灯管似乎由于电压不稳定闪烁了几下,然后身残志坚地继续发散出有气无力的光芒,好歹打消了管家对断电的担忧。
“福气~”熟悉的声音自厨房传来。
管家抬脚往厨房走去,回应的声音习以为常却又自我厌弃:“叫我管家。”
胖萝卜化身成一个十来岁小男孩模样,由于前段时间被管家暴力错断的叶子长得很缓慢,他的头上就顶了两片半开不开的芽,颜色还不是纯粹的绿色,而是十分鲜嫩,仿佛可以随时摘下来炒一炒吃掉的浅黄色。
他踩在矮凳上,伸着短手煞有介事地洗着碗碟,一边洗一边盘点:“今天的碗碟杯子都在这里,除了那个牛奶杯,印着奶牛斑点的那一个。”
“你又打碎了,从工资里扣。”管家见怪不怪,分外从容。
“不是,”胖萝卜急忙解释,手里的抹布挥动,扬起的泡沫差点飞到管家那张写着“好想扣工资”的死脸上,“我没有打碎,是,是新来的房客吃掉了!”
管家长长地哦了一声,不为所动:“没有及时从客人手里收回杯子,扣工资。”
厨房里的家具被这一幕刺激,纷纷开始议论:
“再扣下去就倒欠福气钱了啊,小萝卜!”
“欠债太多,然后就被黑心老板留在这里洗盘子……”
“你们以为他现在在干嘛……”
“哦呀,奇妙的死循环啊,这辈子无论有没有工资,都要洗盘子了……”
管家抛弃了欲哭无泪,留着厨房里接受众家具吐槽的萝卜,思考着新房客吃掉杯子这一事实。虽然妖怪们的食性很复杂,但无一例外的,它们都对人类社会机械生产的工业产品不感兴趣,更何况那只是他在超市搞促销活动时,买了一箱康师傅方便面送的赠品。
新房客说喜欢毒药,然后吃掉了他的杯子,最大的可能就是杯子里有害成分太多了。
管家完全陷入了自己诡异的脑洞里不能自拔,说不定良病会是这宅子里有史以来最好伺候的一位房客呢,在污染遍地的当今社会,随便拍扁个人都是张元素周期表。说起来,除了耳蝮抓起来有些麻烦,现在的食材和菜单都充满了足以令新房客满意的毒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