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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红花 ...

  •   不得不说,卦半天当年那一卦算得还真是不孬。
      林民这人,虽然性格有些阴沉,但心眼儿的确活,有主意,眼光远,是个会搂钱的。
      自打闺女出生,林民便定下心来专心在丁槐村种地。玉带河畔的五亩荒地,夏季种白菜,秋季种菠菜,借着隔季菜和冬天绿叶菜招人稀罕的光,两三年下来,也给他挣了四五千块钱,直到后来一个夏季里发大水,将其中的一茬白菜全卷进了玉带河里,林民才丢掉了种菜的营生。
      这时候玉带河以西,村子以南的地头上,已经驻住了几家菜农,人家选的是上好的人口地连着玉带河沙地种菜,除了白菜,还有夏日里不怕水泡的芹菜。但在这种菜毕竟风险太大,除了雨水防病要求颇高外,菜贱伤农,更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正好打这一年开始,林民的那六亩果园进入了真正的产果期,少的时候一年结果两万斤,多的一年竟然结了五万斤的果子。
      物以稀为贵,那几年没四里八乡没几个种果树的,林民的苹果一下来,能卖个四五毛钱一斤,几年下来,光果园的收入就让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之后,不仅新起了五间大瓦房,还自己买了拖拉机,置了冰柜、洗衣机。
      这些,在村里都是头份的。
      看着林民家种果树带来了好收益,村里也渐渐开始出现种果树的人家,丁槐村四周的几个山头几乎全被开成了果园,连老李头都在自家的几亩二等地上挖了树坑,种上了苗子。
      在几乎家家种果树时,林民却痛快地卖了自家果园子,将玉带河西南处的整块荒地都包了下来,在上边种上了葡萄秧子。这葡萄不是农家院里常见的巨峰,而是一种没有籽儿的无核白葡萄。为学这技术,林民专门去几百里外的“葡萄之乡”打了半年小工。
      葡萄园占地面积大,沟壑垄渠也长,盖满了丁槐村地界将近一半的玉带河滩,足足五十亩。为了这园子,他将这些年攒下的钱全投进了进去。
      村里人有那长心眼儿的,知道林民脑子活会挣钱,便也悄悄地跟着种起了葡萄。
      结果葡萄种上的第二年,玉带河又一次发起了大水。待那洪水退后,本来没长几穗的葡萄被水一泡,便开始一穗穗儿地自里向外烂。这年秋天,林民跟玉秀不干别的,整日里就是在葡萄园里剪烂果。园子里的葡萄没留住几个,园外的玉带河岸上倒是堆满了大穗儿小穗儿的烂葡萄。但凡有人打那一过,便能瞅见成群的苍蝇在上面嗡嗡乱飞。
      跟风的村里人当然也赔了不少,当年冬天没到,便将葡萄刨了,种上了冬小麦。
      玉带河连着发了三年大水,这种情况也一直持续了三年。在此期间,也有人劝过林民,还是早早将葡萄刨了种上庄稼,还能收回点儿本钱来。可林民就是犟脾气,任谁说都不听。为这,玉秀都被气得带着青云回了好几趟娘家。
      那时青云才七岁,正上幼儿园大班。别家小孩儿在班里说她爸是个傻的时,她便抡着积木朝人家孩子脑袋上砸。结果,林民被老师很是叫到学校训了一场。
      哪知刚出学校门,做爹的便抱起闺女来狠亲了一口,还带着青云上商店买了两版娃哈哈和五包华丰方便面。
      青云刚上小学这年,玉带河没发大水。这时候林民的葡萄已经种了四年,根也扎实了,营养也跟上了,枝蔓缠绕连绵,正是峰果期。到了秋天,五十亩地竟然有三十多万斤的产量。林民专门到外地联系了两个客户,用拖拉机拉回了好几拖拉机塑料筐,雇了十多个小工才将葡萄给摘完。拉货的那天,更是壮观,葡萄园外整整停了十六辆白蓝色的长头货车。
      村里人便说,林民这次可是将前几年赔的给赚回来了。
      又有人说,那可不,那天俺可是看见林民拎着鼓鼓的一大包钱去了信用社。说着,还用手比划那包有多大多鼓。
      还有人说,听说林民准备拿这钱去市里买楼呢!
      不是不是,那天听村东头的谁谁说是要买辆面包车。
      ……
      林民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既没买楼,也没买面包车,除了给正上小学的青云买了个电子琴,那钱一分都没动的存在了镇上的储蓄所里。
      即使这样,村里还是有眼红的了。
      可这次却没几个敢再试种随风的,且不说玉带河的洪水可不是闹着玩的,单大家手里的那点儿存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也就林民这种性子的敢这么砸钱,还一连好几年的砸。
      接下来几年,玉带河给足了林民面子,竟连着四五年时间愣是没发一次大水。林民的葡萄园也进入了长势最好的丰果期,因为地挨着玉带河的淤泥河滩,地水足营养够,太阳又烈,他家的葡萄可以说真是皮薄肉嫩又多汁,一串串又紧又密,那两个收果的客户年年都按一等果给他算价。
      我们倒过头来再说说九几年之后的农村——
      虽然这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仍然很严,但还是有家里只一个闺女的人家可生二胎的政策。在青云十一岁的时候,玉秀给林民生了个大胖儿子,就是咱们前面提到过的青云的弟弟,小名雷达,大名李青霄。
      林民儿女双全,又成了远近闻名的葡萄大户。再回过头来看,不得不说这是林民这辈子里最春风得意的几年了。
      “红花红花几月开,
      一月不开二月开;
      红花红花几月开,
      二月不开三月开;
      ……”
      夏日里,村里的婆子媳妇们便经常看见玉秀耳上坠着的金耳坠,脖子上挂着带佛的金项链,抱着刚出生几个月的老儿子坐在门口乘凉,看放暑假的孩子们在那儿跳皮筋儿。
      雷达出生前那年,老李头与林民家的关系已然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林宝在青云四岁的时候便结婚了,对象便是前些年他邻村的一个堂姑给介绍的云芝。两人倒是两情相悦的,只是也不知是因着林宝去上班,聚少离多,还是怎地,结婚四五年,云芝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这可急坏了老李头两口子!大儿子家的姑娘都上小学了,小儿子这边却没个鸟动静,换谁谁也得急啊!
      老太太这些年迷上了□□,便想着让儿媳跟着她一起练,说不定□□开眼就让金孙落在她家了呢!老李头虽然在有些事儿上也迷信,到底还算是个清醒的,心里清楚这大概是儿子媳妇哪个身上不好才一直没动静。
      老李头压下自家婆娘那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叮嘱林宝带着云芝去市里的医院做个检查,看看到底是咋回事。林宝憋红着脸应了,第二天便带着云芝去了市里的人民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两个人啥大毛病也没有。
      那这就是缘分没到了。
      老李头想着林宝常年去矿上上班,虽然钱挣得不少,可毕竟是个结婚的人了,离家太远终究不好。再说,这两年矿山上也不太平,年初时候,一个金矿老板因为自家矿上出了脉金,一家三口连带正在给新娘化妆的几个化妆师,在老板女儿结婚当天早上,被枪杀在美容店里。
      这可是和平年代,不打仗已经好多年,电视上天天讲国内有多好世界有多糟,可便是如此,活生生的七八条命还不是说没就没?!
      还有收麦子时候矿山上出的那次塌方,压死了十几个正在井里做活儿的工人,矿山给每家才赔了五千块钱,五千块钱换一条命哪!这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老李头想想就心寒得慌。
      老李头又想到现如今正在家里拾掇葡萄的大儿子,这两年那钱挣得不晓得比自家多出多少来。林宝要是不上班了,正好跟着他大哥种葡萄,说不定几年后也就像他大哥那般买上摩托车、拖拉机了。再跟儿媳妇勤聚着点儿,这大孙子估计很快也就能抱上了!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林宝毕竟是有媳妇的人了,尝过有人疼的滋味儿,当然不想着一年到头离家在外,所以听老李头说让他在家种果园,虽然有些不舍县里的繁华,林宝还是很快地辞了矿上的工作卷着铺盖回来了。
      林宝回家之后,原是一直在老李头的果园里做活儿。老头的果园落在丁槐村的南山头上,从山上往玉带河方向望去,便能看到大儿子那一片葡萄园。绿油油的枝蔓里立着两个隔空带梯子的木头搭草屋,屋子上头插杆处直直竖着两个铁公鸡,一有风吹过,便能听到一阵阵清脆响亮的哨子声隐隐传出来。
      父子俩歇息时经常坐在果园里看老大家的葡萄园。园子太大,又是葡萄最需打理的时候,只林民玉秀两个人现在根本忙不过来,林民便在村里雇了三个家里活儿少的婆娘帮忙。
      老李头便道:“俺这边果园也不是很忙,你得了空就去你哥园子里看看,有什么要忙的你就搭把手。你媳妇要是在家没事儿,也一块去。”
      林宝也没深想,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有了老李头的吩咐,接下来的日子,林宝跟云芝便加入了葡萄园的除草施肥大军。
      夏天天热,晚上又有野蚊子,一天下来,掐头去尾也就能干五六个小时的活儿。林民给雇来的人一天开四块钱,在这种本就没活儿的夏天,一个月一百多块钱,对于那些被雇来的媳妇们来说,这确是一笔不小的额外之财。再加上玉秀偶尔还回家弄点儿绿豆汤、凉粉来给大家喝,中午还管顿饭,在园子里做活儿的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哪知到了秋天时,家里便出了乱子。
      那几日刚把葡萄卖完,林民便跟玉秀商量,林宝两口子到底跟雇的小工不同,亲戚连着筋,还是多给点儿的好。于是,林民便去商店里买了两瓶杏花村、一箱八宝粥,兜里揣着五百块钱,挑了个清闲的晚上去了林宝家。
      林宝虽然已经结婚,可新房就在老李家西边隔一个胡同,前后不过二三十米的路,加之老李头两口子还一直把林宝当小小子养,平日里吃饭做活儿什么的林宝家都一直跟老李头家搭伙。以前林宝在矿上上班时,云芝只一个人,便去老李头屋里吃饭,等到林宝从矿上辞工之后,又换成了老李头两口子去林宝家拼火做饭。
      林民去时,正赶上四个人在吃饭。
      林宝唤云芝接过东西,又招呼大哥上桌一起吃。
      林民瞅了眼坐在炕沿上筷子都没去拿的云芝,摇了摇头道,“算了,俺待会儿就回去,你嫂子在家下饺子了,云云还等着俺回去给她检查作业”。说着,又打兜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林宝。
      林宝知道林民的意思,死活都不要,“咱兄弟俩还计较个啥,不就去帮了几天忙么,这算什么,反正俺们也没干什么活儿。”
      林民硬塞给他道:“你已经辞了矿上的工作,日后就在地里忙了,这些钱就算是耽误你下地的钱。”
      两人正推让着,老李头磕了磕烟袋子,不紧不慢开口道:“打断骨头连着筋,知道心疼兄弟是好事。你弟弟这会子没了工作,你若真是心疼,就将那葡萄园子分出一半来给他打理好了。”
      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几人的目光一齐看向老李头,见他没有一丝玩笑的样子,林宝急急道:“爹,这怎么行?大哥为了这园子这些年搭进去了多少心血,咱们都是知道的,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儿?!”
      老太太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大儿子家的葡萄园能挣钱,村子里谁都知道。可园子这么大,与其年年雇人去打理,还不如分给小儿子一半,有钱自家人赚多好!省得便宜了那些外人。于是,老李太太也点头同意道:“俺看这法子奇好!反正你现在也不上班了,跟着你哥打理葡萄园不比那种地来钱快啊!”
      林宝还是反对,坐在他边上的云芝悄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襟,他一手挥开云芝,直接道:“俺不要。这是大哥家的地,也是大哥一点一点打理出来的,当初这地赔了多少年俺又不是不知道,俺不能穷时没救济,见着好了就去抢,这跟土匪有啥区别?”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林宝脑袋上,“什么土匪不土匪的,你们是亲兄弟,一个灶上吃饭长大的,兄弟间还讲究这些有的没的么?”
      林民从长凳上站起来,也不说话,盯着老神在在的老李头跟正在骂林宝的老太太看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走到门口时,林民顿了顿,又转身道:“以后,俺就当俺亲爹妈死了俺是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李家的大门,俺若再稀罕进一次,俺李林民就是那腌奴贱狗!人见人弃!”
      林民的声音不小,吃完晚饭正在外面乘凉的几个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
      八卦之心,凡人皆有。大家一见老李头家又闹了起来,忙竖着耳朵听热闹。
      老太太听了林民的话,哎呦一声坐在地上便开始嚎,话里话外嫌大儿子不孝顺,嫌大儿媳挑拨他们母子,又嫌小儿媳是个光吃谷不下蛋的花鸡……老李头则再次被气得将碗碟摔了一地。
      林宝想去拽回大哥,可惜被云芝紧紧拉着,动不了。转眼一看,云芝已经被老太太的话气得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儿。林宝心疼媳妇,立时转过身来哄起媳妇来。
      又是哭,又是闹,林宝家的院子一下子热闹开了,原本还只是躲在远处听八卦的邻里们,呼啦啦地挤了进来,说是劝架安抚,实际上都凑起了热闹打听到底是咋回事儿。
      人心总是偏的,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总希望两个儿子都顺顺当当,大儿子过得不好时,她觉得是自己老两口这些年亏欠了大儿子;小儿子现在过得一般了,她又觉得林民这个做大哥的只自己闷头发财,不管兄弟的死活,太不应该。老太太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委屈,年轻时跟着老头子吃苦吃累,日子过得磕绊紧巴;拼了老命生了两个儿子,没抱上孙子不说,大儿子还当她是个死的……
      那进来劝慰的几个婆娘,说是安慰老太太,哪个心里不是打的套话的主意?三下两下的,刚才发生的事儿便被套了出来。
      众人心下咋舌老李家两口子的偏心,面上还不痛不痒地劝着。倒是一个平日里就很强势说话颇直的媳妇直接不客气地回道:“三婶儿,不是俺说你,这话,也就你跟俺三叔能说得出口。俺家大兄弟为了那葡萄园花了多少心思,咱大家伙可都是看见的。当初那几年,你可是一份力都没帮,还见天的说玉秀妹子的风凉话。现在人家两口子捣鼓好了,你一开口就想给小儿子要一半去,换谁谁愿意?你当人家真是面团,让你爱咋捏咋捏?”
      “哼!不愿给不给就是了,俺还能抢他的?可你听那小子说的什么混账话?竟咒俺跟他爹死了!没有俺们一把面一把米的养着,他小子能这么蹦达?又给他盖房,又给他置地,这龟崽子孬驴子倒好,有了媳妇就忘了老娘了,见天就知道围着她媳妇腚后边转!定是家里那小妖精挑弄的,老大都跟俺这个做娘的不亲了……”老太太委屈地向别人诉苦,却忘了在这看热闹的都是媳妇,她这话一出来,一下子将人得罪了大半。
      一个本来还扶着她的媳妇一下子将手撤开,也不管老太太因为这个不稳差点摔倒,毫不客气地冷声嘲讽道:“大姑婆,这话也亏你说得出!你看看你给你小儿子盖得这瓦房,又是吊棚又是平房的,再去瞅瞅东头坟根儿当年给你大儿子修的那破房子,你还好意思说那是盖房?!还有那地,虽说现在山上种果树也能挣不少钱了,可当年种地的时候,您老两口给林民那地,那是准备产只够一个人吃的粮食,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再说了,说起一把米一把面来,这村里谁不知道,您这大儿子,您还真没养几天!您快别见天将儿子不孝挂在嘴边儿了!要是俺啊,这样的爹妈早就不认了!”
      “哼!俺家林民打小可是个孝顺的,都怪他那媳妇,生不出儿子不说,还见天地挑拨俺儿跟俺的关系……”
      几个媳妇被老太太这话儿给彻底惹着了,婆媳冤家,这每天过日子,婆婆媳妇哪有不拌嘴不脸红的时候?眼前几个做媳妇的可都被婆婆挑过刺儿、跟婆婆干过架的,如今见老太太与儿子拌嘴也能将儿媳妇扯上,一时有了同仇敌忾的气势,也不管老太太愿不愿意,都撇了撇嘴巴开溜了。
      这人来得快,散得也快。老太太一张嘴,半顿饭功夫得罪了大半边人,到最后一个诉苦的都没抓着,转身看时,老李头早不知何时离了院子。再进屋里一看,小儿子林宝正在炕头上哄媳妇呢!老太太心下更恨,这儿子娶了媳妇,果真都将亲娘忘得干干净净,自己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他不管,偏偏媳妇掉个泪珠子便心疼得不知道南北东西了。
      老太太恨恨地去灶间寻了笤帚、小簸箕,将院子里的碎碟碎碗扫了出去,又见那地上还滚有半条没吃完的咸鱼,早不知被谁踩得黏在了砖地上,很是可惜地咂巴着嘴,拾起来拌着饼子喂了后院看家的土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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