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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卡萨亚 ...

  •   卡萨亚·迪克希特,母亲赐予我的名字,伴随这个名字而来的,母亲的性格、容貌,和——命运。
      迪克希特,名门望族,刹帝利贵族阶层,家教甚严,母亲就出生在这里。
      令人望尘莫及的外表使得母亲心高气傲,丰厚的嫁妆更是让男人趋之若鹜。在战败者无数后,一个外来者奇异的成功了。这个英俊的英国人以温柔、多金、见多识广俘虏了母亲的心。至今回忆起那段时光,母亲仍是深切的——幸福。爱情使人盲目,母亲不顾一切委身于他,他许诺要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母亲相信了,满心欢喜的等待,可是等来的却是他的离去。想想也明白,娶一个殖民地的人,会被瞧不起。
      未婚生子,多么羞耻的一件事,都应该自尽的,外祖父母不忍心,只是和她断绝了关系。
      母亲声名狼藉,抱着出生17天的我辗转到一个小村庄。小村庄只有19户人家,这里郁郁葱葱,一片鸟语花香,与外界的通道是一条狭窄的土路,几乎与世隔绝。
      母亲的闯入引起了惊涛骇浪,大部分村民穷尽一生都没有见过母亲这样的人。她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华丽到超出想象的沙丽;黄金饰品精致、繁多;皮肤细腻白皙,即使灰头土脸的,仍是散发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气息。
      村民接纳了我们,为我们搭建了一座茅草屋。这对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来说是多大的恩赐,母亲感激万分,挨家挨户的道谢,并要每天黄昏在村中最大的空地上唱歌跳舞,作为报答。劳累一天后能有这个消遣也不错,村民同意了。
      落日的余晖给母亲镀上一层浓重的光晕,在这层氤氲暧昧的朦胧中母亲翩翩起舞。母亲的脚铃每响一次,村民的心就狂跳一次。纱丽的优势在母亲那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二者相得益彰,融为一体。从这一刻起,母亲征服了这个村庄。
      夜晚,油灯下,母亲哼着歌,用她饱胀的胸房哺乳我,细腻的手轻轻拍着我。我眯着眼,舒服得直想像小猪一样哼哼。
      第二天清晨,母亲在茅屋后发现了很多吃的、用的。母亲不会烹饪,因此只吃了些水果和能生吃的蔬菜。母亲觉得只是表演不足以报答村民,她又挨家挨户的表示愿意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有个可供差遣的仆人更不错,尤其这个仆人还是个贵族,那就太爽了。
      母亲做家务过程中向村民学会了简单的烹饪,奶水香甜了很多。母亲和村民相处得比较融洽,母亲提供劳动,村民支付日常用品。
      这个平衡随着我的长大被打破了,村民需要多支付一份我的,母亲增加了劳动量来维持这个平衡。村民不愿做的事交给了母亲,比如说:饲养牲口。我整日黏着母亲,帮着母亲给牲口喂食、洗澡、清理粪便。
      我们正给一头母牛洗澡,母亲抛弃矜持,把裙子挽起来在大腿处打了个结,便于工作。我也学母亲打结,母亲却把它放下来:“女孩子不能这样。”
      母亲弯腰把抹布在水盆里浸湿,再直起身擦洗母牛。不断的弯腰直起间,美人的诱惑悄然滋生。母亲正值芳华,即使生了我,也无损她的美丽。
      “放手!”我大喊,抱住他大腿,撕咬着他。就在刚刚,男主人像我们正在清洗的牛一样冲出来,野蛮地抱起母亲,喘着粗气骂道:“小骚货,你想要我的命吗?”母亲挣扎着大声呼救。我呆了,完全僵住,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他捂住母亲的嘴,转身就往屋里走。母亲被钳制住,只能“呜呜”着掉眼泪。恐惧攫住了我的心,我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扑了上去,他一脚把我踢开,母亲泪流满面,我踉踉跄跄地跑了。
      我一口气跑到庄稼地里。村民以种地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田埂大树下有不少村民在休息纳凉,我语无伦次的对他妻子讲述。她脸色渐渐沉下去,噌地站起来:“卡萨亚,我们当初好心收留你们娘俩儿,没想到是引狼入室,血口喷起人来了!”“是真的,不信你和我去看。”我急急说到。周围的村民陆续站起来,“去看看吧,眼见为实。”
      母亲侧卧在地上,胴体白的扎眼,旁边是撕裂的沙丽。我心脏猛地揪紧,拾起沙丽勉强遮盖住母亲,愤恨地瞪视着餍足的男人。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他开始慌了一下,然后手一指:“她勾引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熊熊烈火在胸中燃烧,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一行人靠近母亲,为首的妻子蹲下来,狠着劲对母亲甩了两巴掌:“贱货,想男人想疯了,想到我头上来了。”围观的人没有一个出声,全都袖手旁观。我甚至注意到男人们眼中的□□。他穿上衣服走过来踢母亲:“果然是贱货,我一不留神就着了你的道。贵族又怎么样,长得白又怎么样,还不是像牲口一样供我使唤。”
      我怒火冲顶,就要上去拼命。母亲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裹紧沙丽,拉上我就走。村民沉默着,我们一步步远离这里。
      母亲在颤抖,抖到必须靠我的搀扶才能行走。
      母亲躺倒在床上,我从背后抱住她,给她力量。母亲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以为母亲睡了,也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触手可及竟一片滑腻。我屏住呼吸一看,呼之欲出的尖叫被我强压下去。我探了探母亲的鼻息,又把耳朵贴在她胸脯上听。
      我下了床,在地上铺张凉席,艰难的把母亲从床上拖下来。我提来一桶水,浸湿毛巾。几乎沾满全身的血液被毛巾一点点抹去,手腕上外翻伤口的血迹也被洗干净。母亲的身体完全凉了。我给母亲穿上最美的沙丽,戴上最贵重的首饰。母亲安详地躺在那里,静谧、恬雅,仿佛妙音天女在人间。
      我拿来囤积的木柴围了母亲一圈,又把照明用的煤油倒在木柴上,足足倒了半桶。
      绚丽的火焰逐步蔓延,一接触到沙丽,立刻化身为饥饿的猛兽大口吞食。我本想一直陪伴母亲到她化为灰烬,但滚滚浓烟一步步把我推出了小屋。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整座茅屋都被它纳入势力范围内。我抚摸着腕上的手镯,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母亲在这里受辱,必定不愿意埋葬在这里,焚烧是最佳的选择。
      我毅然向村外走去。我说不清我此刻的心情,五味杂尘,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管他外面怎么样,豺狼虎豹、阴谋陷阱,总比呆在这里好。
      我失败了,村民又把我拽了回来。他们传达出他们的意思:父债子还,母亲的债我来偿还。可母亲有什么债呢?
      他们给我上了锁链,脚踝拖着一块铁饼,刚好够我拖着迈步。上铁链时尖利的铁条划破了我的脸。那一刻我恍然大悟,明白母亲债在何处。迪克希特处于种姓制度的高层,每个人的肤色都比较白。母亲出自这里,和村民黝黑的皮肤形成对比,这对村民来说是个耻辱。身份是母亲的第一重罪!母亲的美不是和煦的春风,反倒是刺骨的寒风,咄咄逼人,太过霸道。凡是次于母亲的,都会感觉受到了威胁。美丽是母亲的第二重罪!母亲自称是个寡妇,作为寡妇时不应在外抛头露面的,而母亲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这一举动就间接证明母亲不是什么好人家出来的。抛头露面是母亲的第三重罪!我比母亲白,而且有外国人的特征。与西方人生子,对沦为西方殖民地的印度来说,无异于叛国。叛国是母亲的第四重罪!母亲是寡妇,竟然勾结老实巴交的村民,真是□□。□□是母亲的第五重罪!
      这些罪重重地压在母亲身上,重到死亡也不能消除,理所当然的,就由我来背负。我清楚地认识到——人,是这样的。
      我来不及为母亲哀悼,繁重的劳动充满了我的生活。我牢记母亲的教诲,裙子从未撩起来。划破的脸愈合后留下了一道疤,从嘴角到耳垂,算是毁容了。村民给我搭了个低矮的小棚子。一切似乎回到了以前,稍稍不同的是我的工作越来越多。锁链开始生锈,村民好心的上了一层漆。
      春去冬来,几番寒暑,我20岁了。母亲就是在这个年龄遇到了父亲,母亲口中的父亲,风趣、有教养,标准的绅士。我从未同意过母亲的看法,绅士?绅士会始乱终弃吗?不过是个不敢负责任的懦夫而已。
      “小姑娘,要我给你解开锁链吗?”一声印地语突兀的响起。男人的声音,陌生的。洗衣的手停下来,我慢慢抬起头——外国人!似乎是母亲口中提到的中国人或日本人。我望着他,真是被他的漂亮惊呆了。母亲的存在,使我从没被哪一个人的脸惊艳到过,这个人倒是开了个先例。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只是头发却是黑白夹杂,透露出一股沧桑的气息。
      “需要吗?”他又问,我点点头。他握住铁链一扯,我瞬间瞠大眼睛——束缚这么多年,终于自由了。
      “你是谁?”我满怀感激地问他。“呦,这么大一道疤!”他把手放到我脸上,“有点疼,但很快。”脸上针刺的感觉使我不停地吸气。我摸摸那里,以前突起的疤奇异地变平了。“你怎么做的?”我又惊又喜。他笑起来:“我把那里的组织重新排列了一下。”“你……”我猜测着他的身份。“我叫拎呀·斯特林堡。”
      缘分,妙不可言。我和他的羁绊,就此开始。我从未出过村子,用井底之蛙都不足以形容我的无知。他带来了外面的世界,我有些理解母亲了,父亲就像拎呀一样展现了一个新世界。我不可自拔的迷恋他,我黑暗生活的一缕阳光。
      我拒绝了他要带我离开这里的提议,尊严在哪里丢掉的就要在哪里拾起来,有我的,也有母亲的。
      他柔柔地呼唤我的名字:“卡萨亚,卡萨亚。”我喜欢这样,我彻底理解了母亲为什么不后悔。这种,使人害怕的幸福,真的很美!我沉浸其中,享受着拎呀的爱,我什么都不想,眼中只有拎呀。直到有一天,我注意到了自己脸上的皱纹。原来,我这么老了,我28岁了,那拎呀呢?从我们相遇到现在,他没有变过。
      我开始恐慌,我要做点什么,拎呀……
      孩子!对,孩子!我一厢情愿的不想让孩子走我和母亲的老路,却一直没问过拎呀的感受。我问过他后,他拥住我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孩子出生了,拎呀抱着孩子噢噢的哄着。我心满意足,此生再无所求。女儿小小的、皱皱的,也看不出像谁。拎呀给女儿取名克里斯蒂娜,昵称克里斯,一个一点也不印度的名字。当他说出女儿的全名时,我无法呼吸——克里斯蒂娜·卡萨亚·斯特林堡。
      女儿会走路了,拎呀拉着女儿在房前走来走去。我坐在登上看着这一对父女,脸上挂着微笑。女儿的模样已初露端倪,有些像拎呀。这一老一少两张相似的脸凑在一起,倒真是一幅和谐的美景。美景,美景……我渐渐笑不出来了,这不像父女,这像兄妹,拎呀太年轻了。
      我梳头时发现自己脸上又多了些细纹,岁月刻下的。脑中浮现出拎呀,那张脸、那头发,年轻,还是衰老?拎呀年轻的脸在我脑中越来越清晰,镜中我老态尽显——我一把挥掉镜子,剧烈地喘息。
      年复一年,拎呀就像被时光遗忘了,我却是它眷顾的宠儿。我脾气越来越大,我冲他大喊,我对他拳打脚踢。他总会出去一会,等我气消了再回来。终于在我无休止的喊叫过后,他一把抱住我轻轻地说:“你要怎么样呢,卡萨亚?”还是柔柔的声音。我忍不住大哭,拎呀轻拍着我的背。多年的郁积倾泻而出,我哭了很久。当我哭声渐歇,拎呀递上一块手帕。我接过,边擦泪边断断续续地开口:“你每一年都在变得更帅气,每根新添的灰发,每天增加的成熟气质,这些都使你更加迷人……我慢慢枯萎,我觉得你随时会抛弃我。”“你不再靠近我了。”“我根本无法直视自己苍老的脸……我以为我还是20岁的那个我,但是当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我没有胡思乱想。”我一把挣脱开他,“我20岁时你叫我小姑娘,现在你还能叫出来吗?那时我们看起来是兄妹,后来是同龄,可现在是姐弟,那以后呢?会不会是母子、祖孙?拎呀,我在变老,越来越老,而你一直那样,这正是我不能忍受的。”
      拎呀走了!
      我在最初的疯狂过后,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我一遍又一遍的思索他离开的原因,我的年老色衰?他厌倦了这一切?他有更重要的事?我最终选择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这一点。
      我惊恐的发现,失去了拎呀的保护,村民卷土重来。女儿不是我,从小受压迫,突如其来的转变她接受不了。女儿不停地问我拎呀去哪儿了,我无言以对。我不敢离开,我怕拎呀回来找不到我。
      女儿性格执拗,不知道像谁,每次回家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我找不来医生,只能自己动手,最严重的一次,女儿回来后就起不来了,总是喊背疼。女儿背上红肿一片,陈年旧疤渗出血来。我决定带女儿出去找医生,等拎呀固然重要,但女儿的伤更是迫在眉睫。我很快发现这一点行不通,女儿根本动不了。我又想出去找医生带过来,可就像有人监视我一样,我一往外走就有人把我追回来。女儿疼得睡不着觉,我心疼得直掉眼泪。我求他们,我给他们跪下,我给他们磕头。他们无动于衷,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物体,不是人。既然不是人,也就不是他们的一员,那我怎么样也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线生机悄悄靠近。当晚,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敲开了我家的门。五十出头的鳏夫,村民口中的老好人。他出于怜悯之心要救我的女儿,交换条件是和我一夜春宵。我已是秋日黄花,他为什么提这个条件呢?他亟不可待的剥我衣服,“小□□,你把全村男人的心都勾走了,还在这里装纯洁!”我悲哀地想到,我和母亲的命运重合了。但我不是母亲,我要为了女儿活下去。
      他看过后告诉我,女儿的脊椎也许有裂纹,他只能消肿止痛,里面的他管不了。我呆住了,女儿难道要一辈子躺在床上?
      天刚刚亮,一群女人一窝蜂似的闯进来,或拉或扯的把我拖了出去。“婊子生的女儿果然好不到哪里去,医生晚节不保就是因为你。姐妹们,打她,出出这么多年的火气,剪了她头发,看她还怎么勾引男人!”
      女人最了解女人,我脆弱的地方被狠狠蹂躏,我反抗不了,只是被动的挨打。一切结束后,我躺在原地很久,我感觉不到痛,只是想休息一下。周围静悄悄的,我闭目养神,直到暖暖的阳光照到我脸上。我慢慢睁开眼,中午了,要回家做饭了。我尝试着起身,身体太重了,再躺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了,我又慢慢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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