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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决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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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这一觉竟睡去了两天两夜,若不是有楚翘在,江瑕他们或许还会以为他是受了什么重伤而昏迷不醒。
还好,只是沉睡而已。
他醒来之时,正是午夜时分。苗家蛊地,纵是夏夜,也听不着半点虫鸣鸟叫,只有偶尔风起带动的林叶沙沙,让人置身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地方更是倍感孤意。
江云向来无心去思考这些空洞无谓的感触,而且他一直有仇心柳在身旁,成天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般缠着他,又何曾感觉到孤单过?
不过,当他走出房门,却见着一道人影在月下孤零零地立着,月光清冷,形单影只,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这是一抹孤魂。
他此刻并未刻意隐匿气息与脚步,所以那背影很快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原来是楚翘。
“你醒了。”楚翘见是他,温温一笑。无无点尴尬,仿若从未有过蛊苗祭坛一战,仿若还是幻云城里的初识,点头问好,和煦如常。
江云只微微颔首,却再无多言。他没有忘记前不久自己手中的剑曾要刺进眼前之人的咽喉。着实无法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拔剑相向已是他最大的忍耐了。
楚翘扬着友好的笑,血色不足的唇却分明含着几许无奈。江云的疏离在意料之中,毕竟造成今日这种局面,自己是难辞其咎的。就算江云现在就要杀了他,他也无话可说。
江云面无表情,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被楚翘叫住,他停住脚步,却未回头,只静静地等着下文。
“江少侠可是要去找仇姑娘?”楚翘开门见山,直接入题,他起初也和众人一样,见到江云从火场中带出来的尸首之时,认为那就是仇心柳。毕竟无论从身形、年纪还是衣着装饰上,都与之极为相像,这如何让人会对她已遇难这件事心存质疑?可是江云却连说了两遍,否认那是她。第一次,他会认为那是江云受的打击太大,无法接受事实而自欺欺人。可是,在说第二遍的时候,他在江云的眼中看到了其惯有的冷静,这一次,他是相信的。
若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去相信,想来原因的其中也因为他也不愿意接受那个敢爱敢恨乐观可爱的女孩就这么葬身火海的吧。她应该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才对。
楚翘一开口又是仇心柳。江云清冷的眸中结上了一层霜,原本只是淡漠的气息瞬间变得寒意逼人,只见他冷冷道:“此乃江某之事,不劳旁人插手,阁下好自为之。”江云虽然惜字如金,却从不委婉,这回绝之语亦是来得直截了当,论起先前与楚翘相识种种,他如此应对未免伤人,可那楚翘就是钻心虫的罪魁祸首,而且还对仇心柳怀着几分暧昧情愫,恁是换作何人,都无法再如常以对。
楚翘心中虽早有预料,可江云如此尖刻还是让他颇为意外。一时说不出半字,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清秀的面容上交替着红白。
“云哥,你总算是醒了。”江瑕的出现,适时打破了两人当下的尴尬。他见着江云满身拒人千里的冰寒之气,再看楚翘一脸异色,心中已明了几分。“我是听见了动静,便出来看看。”他干笑几声,竭力缓解下僵硬的气氛,却见二人都默不作声。
楚翘自知无趣,苦笑一下,歉然道:“天色已晚,楚某先失陪了。”
看着楚翘的背影没入夜色中,江瑕唇齿欲动不动,似在思索酝酿着什么。不过有些事实虽难以面对,还是不得不接受。他很明白这个道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开了口:“云哥……你昏睡这两天,因为……天气炎热……所以那个……心柳……我们已经代为安葬了。”不过,却没有立碑,因为没有得到江云的允许,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那不是心柳。”果然,江云还是这句话。
江瑕见他如此,只当他是悲伤过度,不愿面对现实,心里一急,道:“云哥,人死不能复生,她是不是心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虽然当他们见着那遗体时已是惨不忍睹,可从那衣着、形体以及随身物件上,每一样都能证明着那就是仇心柳。
“瑕弟,”江云的目光虽然很冷,却也异常坚定,“那真不是她。我想那是风千然有心布下的局,让我们都以为心柳已在火中丧生。”
江瑕被这一大胆推测惊愕得恍惚了好一会儿,可如此推测又不无道理,他一时也找不到反驳之处,只喃喃道:“那眼下我们该如何应对?”他看着江云,突然觉得他说的就是事实的真相。毕竟,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仇心柳还活着更让人振奋的了。“太好了,我要把这消息告诉若湖,她定是会很高兴!”
江云道:“孟青元气大伤无法远行,风千然既与他同谋,定是还在此地。我要抓紧时机,即刻就去蛊王处所一探虚实。”
“我和你一道去。”一听江云要去找人,江瑕一阵兴奋,立刻表示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谁知江云却回绝了他,“人多只怕打草惊蛇。我一人足矣。十二危峰和溶洞已然失守,眼下此地亦不宜久留,你等到天亮带着揽月夫人他们离开,另觅一处先安置了众人再说。”
江云说到做到,不容人有任何反驳,已一剑腾空,剑光疾如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转瞬即逝,只留下满脸无可奈何的江瑕,叹了口气,也只得依计行事,着手去做他该做的事去。
月色幽幽,如纱似雾地拉长着这地面上一草一木的轻咽淡影,墙角边上一抹白影停驻许久,最终也是悄然退去,除了地上映出的身影中依然还是那吹不散的落寞飘零,似乎这世间,这角落就真的不再有第二个人能发觉出他的存在。
也难怪江云会对仇心柳的死表示质疑,风千然是谁?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仇心柳从江云身边夺过,岂会让她在自己手中轻易送了性命?
就算仇心柳当时已是昏迷不醒,可那冲天触目的火光也已是在阖眼的最后一刻深深地烙进心里。
如此再醒来,发现已是置身在一处陌生的居室之内,她一把拉开身上盖的锦被,发现自己只着寝衣,顿时忍不住一句怒骂脱口而出,她不敢去想到底是谁为她换去身上衣裳。眸光扫尽屋内各个角落,只在床旁的衣架上发现一套崭新的素色银花的女子裙衫,虽不是自己先前身上所穿的那一套,但此刻已无暇讲究那么多,只想在外人进来之时快快穿上外衣。
果然,她方才整理好装容,房门已毫无预兆地打开,霍地走进来一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走进里间。“这一身可还喜欢?”来人满溢欣赏的目色大剌剌地上下打量着被合身的华美银裳勾勒出动人曲线的仇心柳,“这衣服只有穿在身上才知道到底合适不合适。你看,这一身不是比原来的更衬你么?”
仇心柳并不答话,只冷冷地移开目光,低头看着镜中的人影,这衣服再美又如何,终究不是她心中所好的那一件。来人的一语双关,她又岂会听不出来。只不过,她不明白,他逼她换衣做甚,难不成他还以为让她换了全新的行头就可以连心一起换去了!
她与风千然也算是相识一场,交手过招也经历了数回,虽看不穿他的全部心思,却也明白他还不至于这般幼稚肤浅。
不过,左右是猜不透,她索性放下钻研。反正眼下形势紧迫,看这屋内布置应该还是在苗家之地,就算她沉得住气,风千然也该会有下一步安排。与其做个乱撞的无头苍蝇,不若静观其变,到时候见招拆招了。
如此盘算后,仇心柳便转过身去以背影相对,不再理会身后之人,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无谓。
风千然见她这般,薄唇微掀,似早已料到她有此应对。只见他拿出一个长形锦盒递上,依旧软言道:“打开看看。”仇心柳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不睬,所以并未回头,对这番看起来讨好意味十足的举措非但无动于衷,更是连呼出的鼻息都变得异常冷漠起来。她不是冷心之人,对喜恶之人事素来爱恨分明,绝不似眼下这般冷若冰霜。她这下才明白江云为何对旁人皆是这一副冰山模样,只因着实是连讨厌的力气都懒得费上半分,更不用说多费唇舌做什么周旋。
仇心柳如此一反常态,与先前那般寻常负气斗法不可同日而语。风千然纵使再随意,也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又满目释然,仿佛瞬间就已明了她此番何意。不过他非但不见恼,嘴角笑意反倒更盛,递出去的盒子还在他手中尴尬地停在仇心柳的跟前。仇心柳不接过,他便替她打开。那盒子才开启一点,一丝暖光便从缝隙中满溢而出,纵然此刻屋内灯火通明,也盖不住这盒内光彩。待那盖子完全打开,已是光华满室,将屋内原本的烛光尽数吞去。光彩夺人,却耀而不炫,从盒中见天之后,那光晕便渐渐敛起,直至变成一层柔晕附着于表,久久不去。这光晕实属世间难逢,连仇心柳都不禁余光轻瞥,看那盒中究竟是何事物。
一支素雅玲珑的玉晶步摇从盒中取出,通体晶莹无赘饰,只钗头嵌着一颗鸡心大小的夜明珠,那珠下还参差错落地垂挂着数颗较小的星状明珠,大珠小珠交相辉映,正是方才那奇光的源头。再细看这些珠子,竟无一是雕琢之物。夜明珠已属难得之物,而这支步摇上几颗珠子,大的圆满无一菱角,小的精巧堪比匠琢,如此浑然天成,只得一颗已堪称无价,眼下竟能将数颗聚于一支步摇之上,就算是称作稀世珍宝也毫不过赞。
若是说方才那奇光已是与众不同,那现下更是惊奇。那淡淡的柔光竟能随着步摇的晃动而盛放,动静越大,那波光就越盛,仿若就真的具有灵性一般。
仇心柳精通鉴定,寻常的宝物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在延州别苑时风千然就已投其所好搜尽珍宝供她趣玩。今日这支步摇更是珍异难得,只怕举世只此一支。然仇心柳此刻哪有心思放在这种事上,心中暗道:恁你献出什么宝来,本小姐还稀罕多看一眼么?
她正暗忿,忽觉头顶发髻一动,眼前镜面一片暖光晃过,那步摇已然缀于髻间。镜中之人发若墨云,得明珠轻颤柔波晕染,只看这一头青丝已是美不胜收,更何况还有一张鲜活动人的娇俏丽颜。美物衬佳人,将这一面寻常的梳妆铜镜顷刻变作一副赏心悦目的倾城美图。
连仇心柳自己都对着镜中的影像微微失神,自古女子谁不爱红妆,她心中只叹道:若是此刻是云哥哥见着我这般漂亮的模样那该是多好!突然又生出一阵怒意来,反正江云是见不着了,又凭什么白白养了风千然的眼!再者纵使他把天底下最好的首饰都戴在她的头上,但如何能与江云送她的玲珑水玉簪相比!
“啪”地一声脆响,那明珠步摇已被仇心柳一把拽下狠狠掷于地上,“我的簪子呢?拿来!”她回头对风千然开口说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风千然不紧不慢地俯身拾起那步摇,笑道:“这支‘星月同辉’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因看着与你那弓相衬,我还道你会喜欢,既然不合你的意,那不要也罢。”但见他右掌指间摩梭抖落阵阵银白粉末,手中哪里还有什么步摇,那价值连城的人间至宝早已在方才的寥寥数语间化粉作尘灰飞烟灭了。
这一幕还是让仇心柳颇为意外,她惊异地盯着风千然,却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快,只是那神情已不若平日那般轻佻风流,嘴角边笑容里甚至还有着一丝不是太明显的嘲讽。
这样的风千然,似乎与平日并无二样,可又有着说不出的违和。仇心柳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意,也莫名地发怵着,目光甚至不敢再与之相对,心慌意乱地别过脸去,重看回身前的铜镜,不断警醒着自己切勿自乱阵脚。
镜中的她,身上所有尽是风千然为她全新准备的,而原本的早已不知去向。她忍不住地在心底冷笑,换下她的衣裳与簪子难道仅仅只是让她改头换面这样简单么?
改头换面!
她蓦地一惊,一个大胆的猜想瞬间撺上心头,日间的大火再度在脑间浮现。起火以后的情形她是全然不知,但火场外的江云可想而知是决不会放她一人独留险境。而大火过后,也定是会有人进入火场寻找幸存之人。若是有人穿着她的衣,再有玲珑水玉簪为证,就算是面目全非,众人也定会认为那人是她!
好一招偷天换日!
“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摆脱云哥哥么?”连质疑都不需要,她相信风千然有这样的手段,想来只怕是早在他以药方相挟让江云去刺杀族长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这个盘算了。
“既然你已想到,我也不会瞒你。”风千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仇心柳的猜测,他靠上前俯下身来在仇心柳耳边轻言着,一呼一吸极具魅惑。
仇心柳嫌恶地移开身子,摆脱掉已搭在肩上的两只手,她站了起来,退开两步冷眼直盯着风千然,“你到底想怎样?”风千然上前一步,她便退一步,仿佛让他多近一分都是极度难忍之事。
一间房再大也是范围有限,她此时已退无可退,一个不留神被绊倒坐在床边,正欲起身,却被风千然一把捉住了手,“我想怎样,你不是很清楚么?”他俯身欺上,单手制着仇心柳,另一只手已触上她的脸颊,指背轻轻地摩梭着那凝脂雪肤,缓缓道:“你没见着你云哥哥抱着一具焦尸是怎样地痛不欲生,他对你那般深情,想来此刻已经自我了断为你殉情了。”
“你好歹毒!”仇心柳恨恨地盯着风千然,下一刻她已被一把提起挨至床头,困在一圈铁臂的禁锢之中。“我歹毒?那不是应该的么?能在幽冥殿这种地方长大成人的,若是不够歹毒狠辣,只怕早都做了小鬼。”风千然那魅惑如妖孽的俊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吐纳在她的脸上印出一片湿潮。“仇皇殿的大小姐居然也会嫌弃起歹毒来?你的云哥哥不也是从小就被训练成杀人工具么?他剑下的冤鬼,和我的比起,只怕是五十步笑百步!”
眼下他二人的姿势暧昧至极,仇心柳肩膀被钳制着,双臂又被紧紧地压在身后,除了竭力别向一侧的脸蛋,她与风千然之间根本毫无间隙可言。论力量身手,她着实与之相距甚远,因此此刻她也不敢太多挣扎,只小心翼翼地僵硬着身子,生怕一个细微的举动会激起他更多的得寸进尺。
邪恶的指尖爬上她的唇,悄无声息地描绘着那精致的线条。“你在害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仇心柳浑身一颤,这暧昧至极的一句话,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给拉了出来,她一直不愿意去设想却最可能发生的恐惧,就这样再也掩饰不了地袒露在她面前。
她又气又怕,咬紧牙关硬是不让心底的怯意泄露半分。好半晌才在贝齿与樱唇间挤出虚张声势的两个字来:“你敢!”
“呵呵呵呵!”风千然放声大笑,居然两手一松,放开了她。他起身来拂了拂微皱的衣摆,走至桌旁忽又回过头来,双目灼灼地盯着一脸惊魂未定的仇心柳,道:“在我行事里,没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
“在我行事里,没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
论轻狂邪佞,风千然若只认了第二,相信普天之下绝无人敢妄居首位。
他此刻这番言语,再加上那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眼神,精光烁烁地尽是对猎物手到擒来的自负。
仇心柳气得浑身发抖,一个翻身下了床,忧惧顾虑暂且抛在脑后,提着一口气奔到桌前,对准那张祸害千年的俊脸,扬起袖子就要挥下狠狠的一掌!他就是想又如何,敢又怎样?她仇心柳岂是忍辱偷生之辈?就算是技不如人,也断不是那砧上肉釜中鱼任人宰割凌辱,大不了挣个鱼死网破,也决不成全他这卑鄙无耻下流的诡计阴谋!
不过风千然是谁,怎么会这么随随便便就承下这一巴掌。仇心柳的掌风还未落下,就已被轻易捉住,柔荑被高举过头,捏在那不知怜香惜玉的大掌中,顷刻便是一片微红。
“你这一掌是为了自己?还是江云?”风千然问得漫不经心,手中的力道却是不减分毫,向后稍一扯,已将仇心柳整个人甩得跌坐到身旁的雕花木椅上。“若是为了自己,我倒是还能纵着你几分。若是为了江云,那还是大可不必了。因为——”玩世不恭的口吻突然变的生冷起来,就像不羁的流水瞬间冻凝成冰,字字如刃,切肤划骨杀人无形。“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我看你还是趁早忘了吧。”
“你!”一声斥喝,仇心柳起身欲起,却被强硬按住动弹不得,只得瞪着一双俏眸怒视着,“就算你使尽了这天下的卑劣,也比不上云哥哥一分一毫!”
风千然嗤笑一声,道:“我自然不能与他相比。像这样拖泥带水破绽百出的人,我幽冥殿中最次的杀手都比他强上百倍。如此资质还能位列仇皇殿杀手首席,也难怪当初随随便便的一个孤苍雁就能耍得你爹俯首多年。”
他这一语同时侮辱了仇心柳一生中亲缘最厚的两个男人,可让她如何能忍?江云的破绽,不正是她么?若不是风千然手中持有的是与她性命攸关的治毒解药,就区区一个幽冥殿,江云还能放在眼里?还能轮得到他风千然来颐指气使?
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江云!仇心柳凄凄地叹了口气,道:“云哥哥只不过没有你的那些阴谋诡计罢了。你莫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缓缓地抬眸看了一眼风千然,这一眼中,带着四分无谓,五分厌恶,还有一分的同情,又忽然淡淡一笑:“这也正是你永远无法比得上他的地方。云哥哥有心,所以他才有牵绊,而他也是我的牵绊。所以他会为了我而受制于你,我也会为了他甘愿为你所俘。而你,却什么也没有。没有心,没有牵挂与被牵挂。看似无懈可击,却是这世间最孤独最可怜的人。”
这一番话像支利箭,似乎一下就戳中了什么。风千然眉宇间的神采登时黯淡下去,前所未有地挂上了几分落魄之色。“我待你如何,你就看不出来?难道这世上只有江云为你所做的才能算作有心?”这言语措辞比平常浓烈上些许,他仿佛在竭力证明着什么。
他待她如何?仇心柳毫不给面子地冷笑道:“我只问你,在楚大哥道出钻心虫真相之前,你是否早就知道孟青就是济州妖师?既然当初早就认定他是我心口虫子的元凶,你若是真心待我,为何不直接斩草除根?又为何偏偏只给我服那每月都发作一次的药方?”她顿了顿,目光比言语更冷,又道:“只因为我这虫毒是你要挟云哥哥的绝佳利器。只要虫毒一日未除,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这样待我算如何?我在你眼里,不过和孟青一样,是你达到目的的棋子而已!”
风千然眼中愕然,很快又如常,道:“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件事。早前我是以为孟青就是你要寻究之人。我也迟早是要为你了结他的,只不过——”他话至一半就被仇心柳语带嘲讽地打断:“只不过他对你还有用处,物尽其用,你风千然果然是一点也不浪费。你对我不也正是如此么?”
“那都已是过去的事了。若我此时还想利用你身上的蛊毒,我又何必费此周折制造你丧生火海的假象。你与江云既然无法对楚翘出手,那我不是更应该利用好手中的药方?”风千然面色放缓,不见了放荡风流,也不见乖张狠戾,而语气亦有些软,“我现在只要你像那时在雪山那样愿意跟我走,不再看到江云,开始全新的生活。”
他这一番话若是换作其他任何女子听去,只怕恁是再硬的冰山石心都会化作一汪春水投怀送抱,只可惜这听到的人是全心全意只有江云一人的仇心柳。只见她摇摇头,嘴角虽带着苦笑,却是一副无比坚定的口吻道:“没有云哥哥,这往后的日子于我而言,不是新,也不是旧。只能是死的,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风千然,如果你只是要一个行尸走肉,那你就留着我吧。”
“行尸走肉?你就如此自信?”风千然听得此言,嘴角的浅淡笑意完全冷了下来。只见他健臂一收将她提起,瞬间拉近二人的距离,强大的力道让仇心柳的一身武艺都仿若虚无,只得任他妄为,用不反抗来表明着自己心底最强烈的抗争。下一刻,她的下巴已被抬起,淡淡的眸光被迫对上风千然那双蛰伏着暗涌的魅眼,“我说过,从今往后,便都是你从着我。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
听得这句话,仇心柳心中一震,一丝藏不住的惊慌从脸上闪过,被风千然尽收眼底。只见他又轻笑道:“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勉强,尤其是对你。你放心,定是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了我。”
心甘情愿?
仇心柳心底一阵冷笑,这风千然自欺欺人到这般境地。他又不是不明了她与江云的情义,怎地还痴人说梦妄想她能心甘情愿地与他欢好?
她正思忖,突然肩颈之上一点酸麻,还未明了过来是怎么回事,腰腿便软了下去,正好跌进那早已准备好的怀抱之中。
仇心柳一阵骇然,失声颤语道:“你说过不勉强我的。”她此刻浑身瘫软无力,身不由己地趴在风千然胸前,任他半搂半搀着,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风千然将仇心柳靠着桌子扶坐下,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皿放在她面前。“这是什么?”仇心柳一眼认得这是蛊皿。蛊术控人,她顿时明白风千然所说的心甘情愿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用蛊来操纵她,就像当年她的父亲用操尸蛊控制其他人一样!
仇心柳的目光惊恐地落在那个小小的皿上,风千然已经取出一把匕首,含笑地打量着她,仿佛在留恋着这最后一份属于她的真实。“你放心,我怎么舍得让你变成行尸走肉。此蛊过后,你还是原来的你,亦不会忘记任何人,甚至包括江云,只不过到那时,他就真的只是你名符其实的义兄了。”
这暗含玄机的一番解释,听在仇心柳的耳里犹如午夜的丧钟一样让她心惊胆战。无论这话里意指为何,这蛊又是如何作用,她都能肯定,这一次自己定是跑不出风千然的手掌心了。娇俏的脸蛋登时煞白如纸,却依然紧紧咬着唇,坚持着最后一份倔强。然而她这般既绝望又不认命的矛盾模样,看在风千然眼中,只会更加激起了他心底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征服欲求,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让她立刻明白——他,才是她的绝对所有者!
“这孟青别的能耐没有,在制蛊上却着实颇有手段。这只‘醉魂’便是此趟苗地之行他给我的见面礼。此蛊与‘噬魂’同宗同源,却比其更加妙不可言。据说中蛊之人会认为自己爱上了下蛊的人,从此心中除了蛊主之外就再无他人,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在那个人身边。”
仇心柳的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狰鸣。风千然后面再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目光空落落地仿佛已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她最爱的云哥哥,她多么想永远沉溺其中,不要再面对现实中的一切残酷。可是,她不能,她连最后的自己都快失守了,很快就会被霸占去全部的意识,她的心里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不能存在!
“不!我不会让你把云哥哥赶走的!”每说一个字,仇心柳眼中的怒火就加重一重,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风千然手中的匕首,看那闪着寒光的刀刃犹如蝉翼微扑,只那轻轻一下,风千然的左手腕间已蜿蜒出一条猩红的小蛇,他抬起手臂,在眼前赏玩一般细细观摩,嘴角边已经扬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我的血,第一次为了女人而流。”他一边对仇心柳说到,右手已放下匕首,取来了桌上的蛊皿。
“风千然,你若真有能耐就堂堂正正地和云哥哥较量一番!”
眼看风千然抬起左腕就要往那皿中滴血,仇心柳又慌又怕,更是怒不可遏,放下一切风度口不择言地骂开来,虽然知道眼下说这些是无济于事,可她就是要在最后一刻还依然表达着自己对他的无比厌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让人对你死心塌地的算什么本事,亏你还自命不凡,我看你是缩头乌龟,只会躲在角落里干尽这些自欺欺人的勾当! ”
仇心柳骂得多难听,风千然都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滞缓,左手微微一倾,殷红的血珠滚滚落下,朝那漆黑得不见一丝杂色的蛊皿飞去。
一道青芒比那飞落的血滴更快,在其触上蛊皿之前已稳稳地将其截住,须臾一顿芒光纵横,那几滴鲜血在凛冽的剑气下已被拍上十步外的墙上,白墙赤血分外得触目惊心!
逢此突变,二人心中俱是一动。风千然眸光一敛,伸手就向仇心柳抓去,谁知厚重的压迫感从后方疾推上前,迫使他不得不撇下初衷转身迎向来人。
他方转身,剑气已若泰山压顶劈头下来,钝厚猛烈得让人无从闪避。电光石火,他又抓起桌上的匕首运劲抵上,人已飞快闪至一旁。
这剑势来得极快,仇心柳一度以为是江云赶来相救,待眼前二人交锋上手方才看清来人竟是自延州一别就再无交集的神剑十!
风千然此时也才看清来者,绷紧的嘴角即刻一松,随即就露出一个不屑的轻笑:“我还道是何方神圣!怎么——难道你还想再输个十年为我卖命?”
神剑十不言不语,对此番冷嘲热讽毫无反应,手中重剑猛地一错,已在身前挑开一处空落,逼得风千然不得不向后一退,他就趁此间隙串至仇心柳身旁,拢起两指就欲为其解开穴道。
不过他还未碰上仇心柳,只觉一道强劲扫至领后,本能地侧身,左手已扶着仇心柳闪向桌子另一侧。
风千然的突袭没有击中神剑十的后颈,却也不落空,拍向他身后的长条包裹,一拉一扯,只听“哐当”脆响,又得一声木头碎裂,三人跟前的松木圆桌已然崩毁,木屑碎块上赫然陈着两柄寒光铄铄的古剑,此刻灵气缭绕,隐隐振响着。
干将,莫邪。
风千然魅眸微眯,冷冷地盯着神剑十。
“你怎么样?”神剑十对地上之物毫不在意,低头看着瘫坐在椅上的仇心柳,只见她面色如水,浑身战栗不已。仇心柳虚弱地摇摇头,本想道一句“没事”,谁知一开口就已止不住那上涌的腥甜,一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漫出,瞬间染红了身前雪白的衣襟,更有的滴落在地。她想起先前在震西王府亦是如此,想来这上古神器果真对其半狐之身有极强的震慑之威。
风千然见得她脚边滚动一物,眉间一拧,已飞快地俯身一捞,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滴血水已落进了那翻了盖的乌黑陶皿之中。
风千然拾起那皿,迅速合上盖子,却为时已晚,只见其中咂咂作响,似虫物争食,战况激烈,几乎都要冲盖而出。仇心柳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一幕,不敢相信最后竟是自己的血落入了这情蛊之中,那她岂不成了此蛊之主?心头稍稍放宽,如此一来,好歹她不必再担心被那风千然用蛊术占去了情感。
“快走!”神剑十趁此间隙,飞指往仇心柳肩头两下连点,捞起她往肩上一扛便飞身跳窗而出。
窗外是寻常苗家居所之地,神剑十想来已做足功课才前来救人,三下两下便已寻得出口,一路飞步狂奔直至进郊外的深山林地,这才缓了脚程。仇心柳此刻只觉穴位封锁之处已然贯通,四肢酸麻也得以缓解,便让神剑十放下自己。二人继续奔走着,仇心柳举目四望,只见青山连绵,林木参天,看是安全,却依旧凶险未卜。风千然此行定是部署已久,此地尚在苗家势力之内,他又岂有忽略之理。
“神剑十,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你没有去宁芳吗?”仇心柳方才被震到心脉,此刻行进间再说话难免气喘吁吁,她盯着前方冰冷如铁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此人怎么会寻来此处,并还带着“干将”和“莫邪”两大上古神剑,她记得早在延州之时,这把剑就交由震西王爷,此刻神剑十将其带来武陵又是何意?“你不会是专程过来帮我们的吧?”
“不算帮。只不过既结盟约,就必履行。”神剑十背影顿了顿,仇心柳一时反应不及差点撞上。“我本意带‘干将’、‘莫邪’二剑来以期与风千然置换你的药方,不过先前已得知你们祭坛一战,前因后果也知晓个大概,想来还是先将你带回江云那再说。”
那夜一时兴起的结盟仇心柳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即使后来为他安置女子也是出于对有情人的成全之意,并未想过图他什么回报。她没想到神剑十竟如此认真信守承诺,一路从宁芳追到武陵来。
可是风千然是什么人,连江云对他都束手无策,这曾经被其当作傀儡摆布的神剑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多一个人,只不过多了一个牵连罢了!
仇心柳道:“我那日不过与你玩笑,并未当真,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帮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要你什么回报。你还是快走吧!不必跟着淌这个浑水!”
“只怕这浑水是淌定了。”神剑十沉沉道。他话音还未落,后方已是一片风声鹤唳,他长臂一揽,扶着仇心柳就欲纵身一跃。可还是迟了一步,一道玄影已至前方落定,正是黑袍如魅的风千然。
风千然皮笑肉不笑,转身回头向二人步步逼近,“没想到冷心冷面的神剑十不但重情,还难舍义。不过,我只怕你是情也不得义也难全。”
神剑十重剑一顿,怒喝道:“你休想动她!”
“啧啧!”风千然嗤笑两声,满目不屑。“我是没有那个闲情去管旁人的家事。只不过宁芳那种山野之地又岂是王妃娘娘呆的地方,只怕此刻早已被接回了王府。你这样的亡命之徒,拿什么去和震西王爷一较高下。”
仇心柳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想到神剑十心爱的女子竟是震西王妃,诚如风千然所言,神剑十这样的浪子剑客怎会与锁在侯门深闺里的金枝玉叶有什么交集,并还是为世情所不容的出格之恋!
“就像,你这样的手下败将,曾经不过我使唤的一条狗,今日又凭何敢回头与我作对!”风千然的言语间极尽嘲讽侮辱,更愈发阴狠,而脚下步伐如电,五指已屈若钢爪朝神剑十肩膀扣去。他动作何其之快,神剑十重剑在手纵使做出最快的闪避亦还是被他撕去一大块衣料,露出臂上一大片劲结的肌块,只见其上数道指痕鲜血淋漓几可见骨,好不恐怖!
神剑十眉头都未皱过一下,这点伤对他而言不过早年修行的家常便饭,他只暗暗握紧手中剑首,对风千然的功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风千然从来都不曾将实力尽数展示,神剑十曾惨败于其,自然不敢轻敌。方才那一下,若不是他闪得快,只怕这握剑多年的右臂已经不保。
仇心柳望着眼前打斗的二人,神剑十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扯动裂得更加严重,他的剑还未沾上风千然的半分发肤就已先被自己的血染湿。她忍不住冲他喊道:“神剑十,方才你已帮了我一回,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你快走吧,宁芳还有等你的人!”
神剑十没有回应,重剑已经迅猛刺出,抵上风千然咄咄逼人的杀招,剑诀简单得只重复着那恒古不变的一招,制敌,制敌,还是制敌。趁敌之间隙为进,御敌之攻为守,勇往直前而心无旁骛,纵使鲜血淋漓也削不去他此刻分毫的速度力量。
仇心柳虽是首次见识到神剑十的身手,但也看出他所使的与神剑门家传的《孤星九望》大有不同。他此时的剑招犹如拍岸之浪,一重盖过一重,绝难看出封顶之限。仇心柳突然觉得此刻神剑十招式下的身法剑意好生熟悉,口中不自觉地碎碎吟念着:“去只单行,退无可退,破茧成蝶,登峰出云!”她蓦地睁大双眼,突破!这正是燕南天传授给江家兄弟的突破绝技!能够冲破自身极限,达到武力无上的突破绝技!
风千然也看出了其中端倪,冷哼道:“没想到你倒是有了长进,难怪敢这样硬气与我为敌。不过这些全是白费力气,既然你嫌命长,我也不介意先送你一程!”
神剑十虽已负伤,但也身手不俗,再加上有“突破”绝技傍身,因此纵使风千然此时出手狠辣,招招夺命,但一时之间竟也难分强弱。
仇心柳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拖泥带水,举掌上前助他一臂之力。
风千然见仇心柳与神剑十同仇敌忾,冷笑道:“好,好,既然你如此绝情,那我也不必再手下留情。”他周身突然一阵幽寒,在这暗夜中阴恻恻地散发着令人胆颤的邪气,一记寒光已从他的五指间迸出,仇心柳暗道不妙,刚想侧身躲过,风千然的一掌就已到了身前,她甚至还未看清他是如何近身!
仇心柳只觉左心口一记重重震荡,体内气血已若巨浪翻涌,痛苦地一皱眉,顿时吐血如箭。猩热的血滴落于身上白裳,脚下黄土,也散射在风千然如玉的魅颜上,只见他微微忡怔,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不过也只须臾之间便恢复如常,屈指抹去面上的血痕,决绝冷漠的神情,就像这抹去的也是心底残存的一点人情。
神剑十见势不妙,重剑猛地一挥,与风千然擦身而过,一把拉过仇心柳护在身后。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别怨我不给活路!”
风千然的右手突然起了一团火焰,绚烂得如同仇心柳箭端绽放的火莲,照亮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邪魅的嘴角扬出嗜血的弧度。没错!他手中点燃正是仇心柳的续命药方!神剑十目中一沉,当下放开仇心柳,提着重剑冲上前去。
无奈这一张薄纸,灰飞烟灭只在眨眼之间,神剑十一剑击去,只沾得一身灰烬。
风千然身形一错,邪恶的眸光已在十步之外亮亮闪闪:“呵呵,这下知道急了?可惜啊——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一张方子,连我自己都不曾有留份。”
“你够狠!”神剑十怎么也没想到风千然竟会亲手毁去仇心柳最后的希望。可这样一个无情无心的男人,面对自己得不到的女人,如何做不出赶尽杀绝的事来?
“哈哈哈哈——”风千然几声大笑,极尽蔑藐与张狂,阴沉沉道:“没记错的话,这‘狠’字可是你们神剑门三大奥义之首。可如今看来,你这唯一传人在此字的修炼上于本座跟前还是不值一提呐!”
仇心柳负伤站起,擦去唇上的血渍,不卑不亢道:“风千然,我本就没想过能从你这拿到药方,你烧便烧了,于我并无什么好可惜的。”
神剑十退回她的身边,不动声色地低语道:“药方既毁,就不必再周旋,尽早脱身为妙。”
仇心柳点了点头,不过眼下她与神剑十皆已负伤,而神剑十即使习得突破,可对阵风千然还是个未知数,而她纵无方才那一掌之创,然此刻弓不在身,擅长之技均使不出手,平日虽也练习近身拳脚,寻常制敌或许还可行,但眼下面对的可是风千然这般可怕难缠的高手,她的这点皮毛又算得了什么?
“我拖住他,你寻个时机先走。”神剑十冷静的声音再度响起,仇心柳半是疑惑半是忧心,她未料到神剑十竟如此大义,可是若她依言一走了之,以他现有身手,是否就能与风千然抗衡呢?可风千然看来已铁了心要取他二人性命,只怕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仇心柳正犹豫不决,风千然已看出二人之间的纠结,冷笑一声,道:“留不下心,就留下命!”双足一点,玄影腾然跃起,闪过神剑十反手一击,顷刻已跻身进二人之间,右手一钩,并指成掌,直向仇心柳的头顶拍去!
这掌风来得既快又狠,仇心柳就是想躲也无从可躲,神剑十被一招隔开老远,回身反击已太迟,眼睁睁地看着风千然手起掌落——落至一半,眼看就要触及仇心柳头顶发髻,一道寒光闪入视野,只若一道天外流星瞬间穿透了那夺命的魔掌。飞溅的血花,冰冷的剑光,在眨眼瞬间便扭转了整个局势!
仇心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双目,面前这个如天神般从天而降的男人,她以为此生不能再见的男人,竟然又一次地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了!
“云哥哥……”直到被一把搂进那个朝思暮想的怀里,她这才相信一切不是她临死臆想,贪婪地紧紧搂住熟悉的腰身,放任着柔弱,放心地将自己以及后续交给他。
神剑十眼中闪着异光,提剑奔上前,对江云道:“她受了内伤。”
江云点点头,手上飞快数下封住了仇心柳身上几处要穴,淡淡的目光扫过神剑十血迹斑斑的右臂,道:“你的伤也不轻。”又将仇心柳推向他,道:“帮我顾好她,其他的我来。”
话音方落,已不见了江云身影,面前只剩尘沙飞扬,神剑十的目光落在数丈之外,一黄一玄两道身影已展开生死相搏,剑影寒光明明灭灭,冰冷与邪魅的气场交相竟覆,此消彼长,此起彼伏,各自嚣叫着最强烈的杀意,本就阴森恐怖的林子更因此蒙上了一重浓厚的死亡气息。
风千然在白日里的剑伤还未结痂,此时掌心又受重创,整个右手已是血肉模糊,可就是如此,他还如同无恙,出招拆招不逊平常,带着血花的掌风因血腥的刺激显得前所未有的邪狂狠戾!
论起“狠绝”二字,风千然一直以为这天下能与他比肩之人只怕不出五人。可眼下他却才明了,原来这种认知是高看了自己,亦或是,他着实太低估了江云。
少了顾虑与牵制的江云,融合着天下无双的力量与速度,集结着浓烈且逼人的杀气,如同一柄见血封喉的绝世神兵,冰冷狠绝得远超风千然的想象。先前的所有屈辱与忍耐一并化为喷薄的杀意这一刻的剑锋冰冷绽放!暗夜之中,只见着寒光铄铄,却不见一眼清晰的剑影,这样的剑法已快得不像是凡人所有。无论面对何等绝招,他都能稳稳地接住,再果断地反击,仿佛对手的每一个招式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幻阴舔血,抖擞着夺目的光芒,剑气和着步风,卷过周身的林木,一时间只听得树冠沙沙作响,漫天已是风卷残叶,尘沙迷眼。
未出十招,风千然竟已又添两处新伤,白净的面容渐失血色,嘴角却依旧抿着一丝风流邪性,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他就当真如此无谓生死。“呵呵,看来先前江大侠还真是憋屈得紧,今日这是要新仇旧恨一并了结吗?”捂着左下腹的手掌指缝间汩汩冒着鲜血,若不是闪避及时,只怕这一剑将上移四寸直中心窝。
江云面无表情,右腕强劲一转,一道金光从腕间盘旋而出,顺着幻阴剑飞速绕出,直向天际冲去,闪闪的光华犹如延长的剑身没入云端!“风千然,受死吧!”只听得冷冷一声,仿若来自地狱的判决,冷峻的身姿已腾翻于空,长剑光芒照亮了天地,剑锋划过,云破月碎,连天幕都被剑芒一分为二,仿若天痕。
神剑十扶着仇心柳远远地观战,同是剑客的他早已被眼前之象夺去了傲骨之下深埋的所有钦佩。他一生追求剑道之巅峰,出道以来挑战高手无数,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剑术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连他自己也从未想过,手中之剑原来还可以唤出这般强大的力量!
仇心柳的小脸在远处的剑光的映射下显得更加苍白,但是她此刻的心情却是分外雀跃的,她已许久未见江云这样畅快淋漓的剑意了。没记错的话,这一招龙翔断九天,本该在绿林祭坛混战之时就该全然使出,此时此刻,就让他继续这白日里被打断的招式来一雪前耻吧。
这一剑猛若奔雷,风千然如何能躲,情急之下,又是一声响哨,只见密林间突然冒出许多黑衣人,原来他在此地竟也布满暗卫。幻阴剑光划破天际,挡在风千然身前的两个黑衣人一声未发,已成了两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林子间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风千然那不可一世的面孔也起一丝恐惧,显然是未料到此剑的威力竟如此之大。
风千然一下挥手,所有的黑衣人若倾巢之猛蜂,齐齐向江云三人围攻而上。
这些死士是幽冥殿的顶级杀手,个个都是武功乖张狠戾的亡命之徒。神剑十与仇心柳也不是平凡之辈,一时之间也尚能应付,然这二人又都有伤在身,面对如此来势汹汹的攻袭,周旋几个回合后,已渐渐险象环生。
神剑十面前已倒下数名死士,可他自己也不乐观,黑色劲装早已破损不堪,露出多道血淋淋的伤口。仇心柳被他护在身后,虽无新伤可也是十分吃力,内力精元流逝得飞快,已不足以抵御这些身手高超的死士。
而江云此刻满心要取风千然之性命,那些护主的死士犹如扑火的飞蛾,接二连三地阵亡在幻阴剑下,这些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根本拦不下江云的步伐,甚至连半分滞缓都拖不住,长剑抖擞,锋芒之下横尸满目,雷霆之威直向死士人墙之后扫去。
然人墙之哪里还有风千然的踪影,江云心中一阵懊恼,一回头又见着仇心柳已力不从心,忙退回二人身旁,与神剑十左右护着她。他这一赶来,神剑十顿时少了后顾之忧,道:“风千然还有两把剑在苗家里,他不会走的。”江云意会,可黑衣死士源源不断地从林间的各处黑暗中冒出,赶不尽也杀不完,如此下去,只怕等他们突围而出,那风千然早就逃之夭夭。
一道红光在前方暗道闪现,数个黑衣人已经被震飞了出去。“大哥!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清朗的男声由远及近,江瑕与若湖等人的身影在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
楚翘和揽月夫人及族里一些蛊师也紧随其后,大伙见着仇心柳还尚在人世皆是又惊又喜,雀跃之下士气大振,面对这群穷凶极恶的杀手竟也毫不示弱。江云见来了帮手,于是也不恋战,将仇心柳二人向后一推,足下一顿猛地纵地跃起,腕间灵转,幻阴飞舞,迅猛地荡出一波波萤绿色的剑芒。
剑芒炸开的刹那间,蜂拥来的死士们个个皮开肉绽震飞出数丈。江云一落地,拉起仇心柳就与神剑十一道冲出重围向苗家追去。
神剑十带路,三人径向仇心柳醒来的那间房跑去,不料已是人去楼空,干将莫邪两柄剑也不见了踪影。算着时辰,风千然理应还未走远,想来其他人也该前来接应了,江云让神剑十带着仇心柳与众人会合,自己则要去追人。三人兵分两路,神剑十拽着不愿意与江云分别的仇心柳才刚回头,就碰上刚刚赶到的江瑕等人。
“江少侠,请留步!”揽月夫人一声高呼,唤住了正欲仗剑而飞的江云。
此处是蛊王居所,揽月夫人极为熟悉,她既能出言留步,定是有她的道理,江云自是看清这一点,故也不迟疑,跳下剑来等着下文。
“诸位请随我来。”揽月夫人快步向前,一大群人浩浩荡荡随她进了一间暗室,室内阴冷潮湿,堆满瓮坛器皿,散发着阵阵腥气,看起来极为恐怖,只见揽月夫人已奔至正对房门的靠墙矮桌前,俯身抱住桌面重重一转,只听得紧挨着桌的墙上传来连声钝响,揽月夫人眉头一松,已率先跳上矮桌,挑起墙上那幅精美繁复的乌蛇绣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密道赫然呈现在大家眼前!
揽月夫人道:“这里是孟青平日炼蛊之所,而这条密道则通向后山之中,是他用来炼噬魂的地方。”
经她这样一说,江瑕等人才注意到这一整落房子都是依山而建,特别是这间屋子,密道所在的那道墙上直接就是山面,并无其他过多粉饰。如此说来,孟青秘炼之处竟是在山体里人工凿开的山洞。若是风千然与孟青等人真的躲在里面,且不说密道后面有何伏击,只说这被破坏松动的山体能不能经得起那必定会发生的大混战?
揽月夫人已躬身进了密道,江云亦跨上矮桌伸手拉起仇心柳双双弯腰钻入。江瑕抿了抿嘴,对神色不定的众人道:“此行危机重重,我看还是留一部分长老在外面守住苗地。而其余愿意涉险的人就跟我进去。”他的目光转向若湖,言语多了几分温柔:“若湖,你与楚大哥回去安置好老族长,他体内余毒未清,你们多关照着些。”
若湖见江瑕此言竟是要撇下她,虽明白他是不想让她置身险地,然越是如此,她就更要并肩同行,一直以来他们不都是这般风雨同舟着过来的么。莫说前方吉凶未明,纵是刀山火海摆在眼前,她又何曾退却过?“公子,若湖要与你一道。”她虽说得柔柔细细,可嗓音中的坚决却是不容动摇的。江瑕想起过往历险之时,她亦是这般不离不弃,于是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之语。楚翘虽未发一言,但脚下也未挪动半步,看样子亦无退缩之意。
此时,一直沉默的神剑十突然踏上矮桌直接进了密道。江瑕见此,不由叹了口气,对若湖等人道:“罢了,想要同行的,就随我进去吧。”语此,他拉上若湖也钻进了密道。楚翘苍白的面容上卷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亦紧随其后。
而密道另一头,云柳二人随着揽月夫人躬身走了约有百余步,只见前方微亮已近在眼前,揽月夫人低声道:“前面再有十步就是出口了。”于是顿住脚步,换作江云头阵,仇心柳与揽月夫人跟在身后,三人继续前行。江云已经长剑在手,蓄势待发,行至洞口前,江云反手一推,猛地将仇心柳连带揽月夫人向后推去,自己已一跃而下。仇心柳未料此举,脚下踉跄方稳下忙又急扑上前,所幸洞外并无预想中的冷箭暗算,她牵挂的身影此刻正安然无恙地立于前方。
仇心柳微微松了口气,这时江云亦审度好情势转过身来,向她伸过手来。
仇心柳和揽月夫人出了洞口,只见这里虽在山体之中,却像极了先前大伙栖身过夜的那个溶洞,钟乳林挂,清塘漾漾,山体石缝间漏下的点点光源营造出昏暗却清晰尚可的视野,想来苗地地貌皆是如此,山体之中洞中有洞,通贯连环。
这时神剑十亦出了洞口,揽月夫人道:“噬魂之穴在东面的那个洞穴里,孟青先前中了毒,他定是会躲在此将毒逼出。”
他们朝东悄声走去,忽听得一声魅响:“追都追来了,这会怎又如此贪生怕死?”
江云拉着仇心柳猛地顿住步伐,手中长剑一凛,漾出森森寒光。此时身后江瑕等人亦已赶上,随行的四个蛊师见此地别有洞天,更觉孟青狼子野心早是埋藏已久。
他们只闻声却不见人影,仇心柳见此情形好不熟悉,只怕风千然又要故伎重施玩起伏击,此时众人已是自动相背而立围成一圈。
仇心柳按捺不住,怒道:“有胆子嚣张,没胆子现身,死到临头还玩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做什么!”
江云与神剑十的剑同时指向一处,玄色的魅影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伤痕累累,血渍斑斑,却仍不减半分气势,一双邪目仍是晶亮闪烁,盛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狂蛰张扬。
前方除了风千然外就再无他人,预期中的伏击也未出现,不过众人的防备并未因此而松懈,毕竟他们已经领教过对手的各种防不胜防的阴险招数。这个时候他们虽不知风千然负伤现身是何用意,但这背后定是有着更大的筹谋,才会让他行此险招。
“孟青呢!”此喝厉声来自揽月夫人。她对风千然并不在意,她只关心孟青的动向,以及那个随时可能危害到她全族性命的噬魂邪蛊,她此时并无耐心看他唬弄什么玄虚,心底只怕此刻拖延会给了孟青活命的时机。
这一声也提醒了江云,以风千然的行事,断不会无用的事,孟青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甚至已是弃子,还不至于能让其承着性命之危相护。此刻的冒险现身,只怕是为了给更重要的事拖延时间。
下一刻,江云已经想到了——是噬魂!
若是孟青还能做点什么是别人做不到的,那唯有这个尚未出坛的蛊了!想来这两人合作的初衷也是基于此物,如今最后关头,他们还在做此挣扎,只怕若待此蛊问世局势又将扭转!
揽月夫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带着四个蛊师飞快地越过江云,“此人留给你,我去找孟青!” 她的目标是风千然身后的那条小道。几乎是同时,江云的剑已经扫出,径向前方之人的脖颈抹去。
风千然身形一错,险险地避过,转身落定只见玄影交叠,身后竟接连闪现出数十个黑衣死士。
“哼,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江瑕手中刀锋闪过红光,已冲向前方,正好为揽月夫人格开了一记狠击。
霎时间,干戈之声充斥着整个山洞,神剑十与江瑕杀出一条血路掩护着蛊苗的几位进了小道。而江云此时一心想取风千然之性命,怎可能再留机会让其眼底脱逃,而风千然已是多处重伤,根本无力还击,死士们见此皆放下攻击其他人,折回专对江云。
江云的心冷,剑更冷。长剑流光,肆洒行云,锋芒扫过血溅如雨。这些黑衣死士一个接一个地阵亡在幻阴剑下,眼看大局已定,风千然突然身影一晃,人已翻腾跃起,江云手边还有五六人纠缠不休,回头看向风千然时他已飞快地靠近与楚翘站在一旁的仇心柳。
“心柳!”江云眉头紧揪,反手一荡,只见锐芒散射,围在身旁的杀手们纷纷倒地,脖颈之间血柱喷洒,竟皆是一剑封喉。
风千然嘴角微翘,掌风呼啸向仇心柳迎面拍去,纵使江云速度再快,也赶不上这反掌之间,而仇心柳几处大穴皆被封住根本无法及时对这样来势汹汹的突袭做出任何闪躲或反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此掌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这狠辣的一掌竟被从未出手的楚翘给接住,对决的真气在刹那间冲击出强大的气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病神医在这一掌上似乎毫不吃亏,只见他臂上一震,淡雾氲漫,气势逼人,竟迫得风千然撤了掌,接连向后退了四五步方才停下。
仇心柳睁大了眼,她从没想过,楚翘的功力竟完全不逊于风千然,想来他平日为人,从无树敌,又何须有用武之时,若不是方才着实危急,想来她这辈子都无缘见着他露这一手。
楚翘一收掌便立刻发现异样,掌心赫然呈现一道狰狞红痕,于是当机立断,封锁了右臂几处穴位。此时却听得风千然一声冷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仇心柳,道:“从不出手的病神医都为你破了例,这也不枉我在你身上费了那么多心思——”忽然又话锋一转,笑笑地对楚翘道:“日前听闻楚神医与此地渊源不浅,想来也不用在下与你多说这桃花蛊的妙处。”他见楚翘面色微变,于是笑意中便更见畅快。
仇心柳听他话里有话,又见楚翘容色异常,却不知这“桃花蛊”所谓何物,当下心中焦躁不安起来,怒道:“你还有什么新把戏都一并使出来,休要再耍什么下作手段!”
风千然大笑几声,道:“哪里是什么新把戏,不就是你方才落下的那颗‘醉魂’,此蛊堪称桃花蛊中之最,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得来一颗。如此难得的稀罕物,就权当是给神医的见面礼了!”
仇心柳花容失色,那颗“醉魂”里落的是可她的血,现下竟被种在楚翘身上!那岂不是……
“中蛊之人会认为自己爱上了下蛊的人,从此心中除了蛊主之外就再无他人,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在那个人身边。”——风千然当时所言犹在耳边,她浑身一颤,狠狠地盯住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卑鄙!”
风千然勾唇一笑,不痛不痒道: “这骂名于我再多也不算多,既然如此,我不妨再好心提醒几句,蛊不比毒有药可解。一旦沾上,就是一生一世。除非是——”魅眸一闪,肆无忌惮地在仇心柳身上辗转而过,笑得好不得意:“只怕楚神医纵是华佗再世,也难过你这一道美人关呐!”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变化,他们越是无措,他就越是高兴。
明晃晃的长剑倏地抵上脖颈,江云已到跟前。冷冽的剑光照耀下,风千然邪气不减,眼中精光甚至更盛,还仿若想起了什么,煞有介事地“噢”了一声,挑眉看向楚翘:“我怎么光记得神医之名,却忘了阁下还贵为幻云城前城主公子,想这幻云之名在江湖中是何等响当当,连我幽冥殿见着也得退避三舍,眼下不过一名女子,对阁下而言又岂是难事?”
江云薄唇紧抿,手中的剑虽咄咄逼人,但心中也确实被风千然的话震撼了几分。早在幻云城时他已看出楚翘身份特殊,却未料到他竟是城主楚啸人之子。听风千然话里意思,楚翘所中之蛊唯有心柳可解,他虽不明白这其中来龙去脉,但意思却已是简单明了:风千然这是要借刀杀人!
仇心柳面色微变,不自觉地退开两步站到江云身后。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楚翘,显然也是未料到如此局面。
楚翘容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道:“尊驾对楚某的家世了若指掌,想必是费了一番力气。只不过这区区蛊毒还不至能让楚某丧了心志,任人摆布。只怕你是要白费了这番心力。”平平和和的语调波澜不惊,全然没有被算计的激愤,不过话底的硬气却又是平日从未有过的。“再者,楚某性好自然,更不会做强求之举。”一丝微笑挂上血色不明的俊容,他这时是看着仇心柳,眸底淌着淡淡的落寞,这一句似在安抚,更似承诺,用这一句承诺来安抚着她新生出的忧惧。无论今后若何,他是断不会去扰乱她的两情缱绻与一世轻安。
“啧啧啧。”不以为然的嘲弄浮上嘴角,风千然拍掌道:“楚大公子这气节襟怀真让风某无地自容。不过,这桃花蛊若是爱而不得,就只得饱受情劫之苦。无穷无尽,无日无夜,直至油尽灯枯,将这单恋之痛带入黄泉,方才得以解脱。这其中厉害,阁下岂会不知?只怕,这成人之美不过一时的自欺欺人罢了。”
楚翘面无表情,对他这些说辞不置可否,只冷清清道:“楚某之事不劳费心,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江云的剑此时还未刺入风千然的咽喉,只为等二人把话说尽,此时楚翘都如此说了,他又何须迟疑,目色一沉,腕间蓄势待发,只消往前轻轻一送,便可了结去眼前这冤孽的性命。
可偏偏有人命不该绝,一阵突起的喧哗从四人身后的小道传来,几声尖叫混杂在惊恐的人声中分外刺耳。一波人影从那道中涌现而出,正是那几个蛊师,而被他们架着出来的正是已经奄奄一息的揽月夫人!江瑕与神剑十等人也跟在一旁,对抗着数名紧追不舍的幽冥殿死士。
莫非这些人都中了埋伏?
趁此变数,风千然突然身形一偏,躲过剑锋,伸手向仇心柳抓去。江云一把将仇心柳拉到一旁,正欲反击,却听得仇心柳道:“快去看看揽月夫人,她好像快不行了!”
楚翘已经飞奔上前,见着揽月夫人目下一片青紫,不断有乌血从唇齿间溢出,不过虽然痛苦万分,但神智还算清醒,看见楚翘执起她手准备看脉,只虚弱地摇摇头,道:“没用的,我……很快就要去见凝哥了。”
楚翘双唇紧抿,拢起两指略带点强硬地搭上她腕间,指尖方一触上便大吃一惊,颤声问道:“你体内那是何物!”
揽月夫人无力地扯下嘴角,还未开口,搀扶的中年蛊师已抢答道:“小姐她吞了噬魂!”
楚翘的脸色“刷”地一下更白了,颤抖着握住揽月夫人的手,双唇嗫嗫已语不成句。他虽只在蛊苗呆了短短数月,却也知道生吞蛊物是何等惨烈之事。且莫说无法可解,只那被瞬间催发的凶猛蛊毒,令人发指的毒发惨状都让所有人望而却步。苗地俗语都有云:宁种百蛊行尸,不受吞蛊之痛。
揽月夫人的两弯柳叶眉几乎打成了死结,染血的白牙紧紧扣着乌唇,忍受着体内不断膨胀的剧痛,“楚……翘……”断断续续的字眼从唇齿间费劲挤出,拼尽余力也要将她心中最放不下的牵挂给道出:“我……错信……错信奸……人,对不……住凝哥,也……也对不住……”
楚翘摇摇头,明知无济于事,却仍是着手封住了她几处穴位,虽不能制止那蛊毒,好歹能减轻痛感。
揽月夫人突然一下振起,眼睛睁得老大,颤着声道:“你……让我……说……让……我说……”
仇心柳眼中含泪,她与揽月夫人虽相识不过数日,然经过几番深谈,早已将其当作自己姐姐般,此刻见她毒发惨状,更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半眼。
“贱人!敢败了我的噬魂!我杀了你!!!!”一声狂吼从小道中震撼滚出,所有人还未及从悲恸的思绪中抽离出,就见一个魁梧大汉手持双剑从那道中奔出,到此洞中三角眼环顾一周,便朝着揽月夫人来势汹汹地奔来,脚下卷起的沙尘都带着骇人的杀气。
“孟青已经疯了!”两个蛊师架起揽月夫人转了个方向,向一旁躲去。江云长剑一挽,快步向孟青冲去。江瑕与神剑十也各持强兵迎上前,可未等他们到孟青跟前,就见电光闪闪,强盛的气晕从他手中交叉碰撞的双剑上环射而出。只听得若湖、仇心柳几声痛呼,已双双倒地!
江瑕见状哪还顾得上孟青,蚀日一别便抽身折回。可他离若湖还有两步之遥便再也无法靠近半步,只手触上只见虚无中竟逐渐浮现出一层凌厉的结界,“公子……啊啊啊……”结界中的若湖半蹲在地,双手怀抱自身,面容苍白得瞬间失了血色。见若湖如此难受,江瑕恨不得是自己在其中代她受此罪过!他高高举起蚀日,狠狠砸向结界,可是除了飞溅的火花和耀目的锋光,根本就无法撼动这结界半分!
再看另一方结界中的仇心柳,也是痛得不能自己,江云忍痛别过头,迫着自己冷静对敌。他何尝不想像江瑕那般即刻奔到她的身边,可他亦明白,孟青手中的干将剑和莫邪剑才是那该死结界的关键所在,眼下唯有夺下这两柄剑方能救出她二人。
风千然捂着伤口,本欲先行的步伐停了下来。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确定的东西,眼前的这一幕显然不在他的安排之内,他也从未想过孟青会发狂至此,更想不到干将、莫邪二剑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只怕此刻的事态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江云刚毅的眉心拢出一个深深的“川”字,忧惧加上愤怒在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化作手中无双的剑气,狠狠地刺向孟青。孟青挥舞着双剑向揽月夫人追去,冷不防这迎面一击,又如何能躲过这劈山断海的剑招?寒芒不偏不倚正中心窝,只见他面色一僵,三角眼已然撑得圆滚凸出,目光直直地从刺入身体的长剑转向江云,再转向自己手中的双剑,直至发现了古剑的结界下的湖、柳二女,满面的惊诧化成了然下的惊恐,忙不迭地双手一松,甩开了两柄古剑,握住插在心口的宝剑缓缓跪地,还妄图求饶。
想来,连孟青自己都没想过这两把剑能对仇心柳和若湖产生如此致命的震慑。
双剑分开落地,江云紧结的眉头随之一松,可回头再看却又再度揪起!原来这干将、莫邪以血肉铸剑,专斩暴虐,除妖灭魔。火狐一族虽无造恶,但终属妖类,经方才的一通镇压,二女体内的火狐血唤醒了古剑的浩然正气,就如同猎人逮着了猎物,又如何会善罢甘休?即使双剑分离,此刻也各自散发着强大的诛邪之气压迫着若湖与仇心柳。
江云腕上一转,无情地抽出幻阴,长剑的抽离带出喷射的血水,血花腥沫蒙上孟青粗糙黝黑的面皮,颤着乞意的目光瞬间滞固,连一声闷哼都未及出,庞大的身躯就僵成了一截断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江云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剑气一凛,幻阴又再挥出,这次的目标却是地上那两柄正散射着阵阵气晕的古剑,许是正气威慑,众力难侵,幻阴剑纵是寒芒凛冽,到了那跟前也自发褪去了盛气,又从何破开双剑的强大气场?
仇心柳蜷缩在地,痛苦难当却还是强撑地看着江云为救自己不懈破阵,耳边又传来若湖的阵阵惨叫,而她自己的身体也是如遭火焚般灼热剧痛,甚至能感觉到体内血液飞速流转的冲击,纵横经脉时正时逆甚至相背相冲,随时随刻都准备裂经爆脉。白纸一样的面容上,明亮的右眸渐渐现出血色,不过半刻,已然一颗瑰丽的红晶镶嵌其中,让人看得好不触目惊心。 “啊啊啊啊……”仇心柳终于忍受不住身体中不断窜上的灼热,嘶声宣泄着这生不如死的剧痛,突然半跪地撑起上身,展臂一震,将体内所剩的一点余力全部聚于指尖,咬牙触上罩在周身的结界,一时里,只见红光乍现,指尖与结界的触缝间散射出道道波光。
“火眼庇护,界限无疆,佑我火狐!”仇心柳一声高喊,满头青丝尽数散开,觉醒的力量再度唤醒,指尖的赤芒大放异彩,附着在古剑结界之上,顷刻间,方才还固若金汤的结界竟碎裂分崩,化为虚无。她耗尽心力使出了火眼界限,结界一破,人已若断线之偶瘫倒在地。而若湖早已倒在江瑕怀里,虽未到昏厥,却也是虚脱无力。
仇心柳微微松了口气,转头见着江云的身影越来越近,那张熟悉的俊容上此刻盛满了自己并不熟悉的不安与害怕,她虚弱地扯动着嘴角,吃力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云哥哥,我没事——”
话音未落,她却若雷击般,突然一个激灵,只听惨叫一声,一道气芒自地上的莫邪剑身突然闪现,径向她翻涌而去,顷刻便将其紧紧缠绕。若说方才的结界形同囹圄,那此刻的气芒就若巨蟒,缠绞得她一身骨头几近碎裂。
如此突变,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连若湖都被惊起,几欲摆脱江瑕的拉扯向仇心柳方向扑去。
江云长剑一收飞奔上前,一把将仇心柳抱起,古剑气芒瞬间炸开,将二人紧紧萦绕,只听得江云闷哼一声,他背上手臂皆是多道剑痕。“你,你别管我,快放开!”仇心柳无力地扭动着身躯想要摆脱掉那不离不弃的臂膀,苍白的面容上已分不清是泪是汗,她哭喊着:“我就算能逃过此劫,也难过钻心虫这一关,你这又是何苦!”
身畔就是一场惨烈厮杀,江瑕神剑十等人正在与不依不饶的黑衣死士们缠斗不休。不消片刻,整个山洞已蒙上一重浓厚的血腥。
无论周遭如何,江云不管不顾,只紧紧地制住怀中的人儿,以体内的明玉真气同那古剑抗衡,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住一切杀机。此时二人周身剑气凌厉,旁人绝难靠近,眼看真气消耗得所剩无几,挺直的背脊也逐渐躬下,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在恶人谷时王良良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若你真的不惧改命之恶果,那就坚持这份执迷不悔。”
江云目色一沉,收紧臂膀,单手将仇心柳牢牢地锁在怀中,执剑的右手却猛地一扬,竟在这节骨眼上将幻阴剑远远抛开!
见江云弃剑,仇心柳已经泣不成声,只道是他是铁了心与自己同生共死,便不再挣扎,双手攀上那被汗水浸湿的脖颈,将自己紧紧地贴在他胸膛前,生死相缠,不再放手,只求黄泉路上都别喝下孟婆汤,地狱天堂同进同出!
江云似感应到她的决心,只低低地道了句:“别怕。”臂上施力又重几分,右手往自己身上几处要害戳去,只见长指所触之处皆一道暗光,听得几声骨骼错位之响,江云的脸色已然发青,咬紧牙关抱紧仇心柳,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止,一下接着一下,颤抖的手指在几处重要的经络穴位之间飞快地游走着。
“云哥哥……”仇心柳终于发现了江云的异样,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越来越铁青的脸,就在这时,江云的动作突然一停,一直忍在喉间的痛吼终于冲嗓而出。这一声吼,引得所有人都侧目看来,一道晃眼的金光从江云后背腾起,极速飞旋着已看不出其中具体何物,只见得不断有金鳞光屑散射,顷刻便消融在半空,随着吐纳之气钻进各自的口鼻之中,所有人只觉得仙气翩然,心旷神怡,竟不知不觉都停下了手上的厮杀。
更惊奇的是,此光之下,古剑剑气竟也逐渐笼去稀薄,不消片刻就尽数消散,只剩地上两柄普通铜剑静静地散落在那,不再带有任何利芒。
仇心柳浑身瘫软,两手一松,无力地靠在江云胸前,“云哥哥——”纵是虚弱至此,她最担心的却还是江云。此时早已明白那方才那一幕意味着什么。江云他是舍弃了自己的仙人根基,用着那在五雷塔九死一生得来的半根仙骨来化去干将与莫邪的古剑利气。他,为了保她一时平安,竟连逆天改命这样的事都做了!这一世,她还有什么可叹的呢!
“我没事。”淡淡的安慰落在仇心柳耳畔,虽是去了半仙之体,可江云看起来竟无甚大碍,他一只手紧紧扣着仇心柳,空出的右手已利落地接过江瑕抛过来的幻阴剑。
“云哥!快走,这里快塌了!”江瑕急火攻心,一边冲着江云喊着,一边带着若湖与揽月夫人他们向来时的洞口飞奔。他手中狂刀飞舞,不断地与拦路的死士周旋着。
江云这才注意到,经过方才那一番激烈的剑气震荡,原本就松动的山体就更加危危欲散,耳中只听得一阵轰隆隆的钝重之响,抬眼望去只见无数碎石零落,半空扬尘渐重。他心中一惊:只怕用不了几时,此处就要像三年前的神武宫那般成为一片废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