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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缘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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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莲,早上又去采药了?”白衣如仙的男子坐在木椅上,对刚进门的女子淡淡一笑,暂且放下了手中的笔。
“是啊,穆扬,身体好些了?”她一霎竟看得痴了,双颊飞霞,匆忙将背篓放在了门后,衣着虽然朴素,却是明眸善睐,自然灵动。
被叫做穆扬的男子点点头,“嗯”了声,又道:“其实不用终日劳累,我多作些画,你只要拿去卖就可以了。”
紫莲抚了抚被露水沾湿的头发笑着说:“一开始我也没想到穆扬你画技竟这样好,市上不少人争着要你的画,但毕竟不是我所得,我怎好一直依赖于你?更何况这些草药要给镇上的李大夫,他可以用这些草药救治更多的人啊。”
紫莲淳朴的话让穆扬微微一笑,他看看笔下的繁花蜂蝶,锦绣楼阁,不知为何有些许烦躁,便置了手中之物。
“画的真好,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地方……”紫莲走到穆扬身边,眼睛里有些许向往,“对了,昨日我看到了皇榜,当今圣上要出白银十万两寻找一个男子。”
“哦?”穆扬似乎有了几分兴趣,“是怎样的人能让朝廷如此费神?”
“皇榜上画的人可俊秀呢,眉眼倒与你有几分相像。”紫莲杏眼闪动,有些不忿的样子,“不过还是穆扬你更俊逸些,上天真是不公,让你这样受苦。”
穆扬笑了笑:“如果画上的人当真是我呢?”
“像你这样淡薄清闲的人实在难寻,怎么可能与皇家有所牵连?即使真的与你有关,只要你不想去,此地便永远是你的家。”说罢,她笑了一笑便去分类药材了。
不知道这样说,穆扬会不会愿意留下来呢?紫莲转身离去时心跳如鼓,不过她确实隐隐觉得穆扬说不定就是画上那人,即使这样,在她心中十万两银子却也比不上一个能让自己芳心暗许的人。
而穆扬则陷入了沉思——自己是谁呢?只知从山崖下醒来时满身伤痕,头痛欲裂,被当时过路采药的紫莲所救,以前的记忆竟都消失不见。只依稀在梦中听到有人唤自己“穆扬”,便暂且用了此名。
在他身上的只有一把带着伤痕的折扇,折扇一面是清冷梅花,另一面是一首诗,字迹俊逸潇洒,却没有落款。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穆扬不由自主地拿出折扇看着那些优雅的墨迹,一笔一划都万分熟悉。愣神了一会儿,他慢慢将扇子收了起来,捏在了手里。
紫莲对他说,当时他险些就死在了山坡下,可还是紧紧地抓住胸口的位置,那里,就放着这样一把折扇。
可他脑中实在想不起更多,索性将扇子放在一侧。
穆扬临窗而坐,窗外的青苔小径隐在山雾之中,露水压低了枝端的梨花,风中携来清凉的芳草气味,只让人觉得无欲无求。
他想着曾经的一切于他不过红尘往事,在这幽山之中又有什么不好?怕是神仙也艳羡这自在清闲。
穆扬心情不错,又研了墨,再次执笔,于纸上绘了一幅墨荷,墨迹将干之时将它挂在了窗内。
雾气渐渐消散,树枝间穿过的点点阳光透过窗前照在穆扬宁静白皙的侧脸上,恬静得想让人永远停留在此刻。
空山新雨,杳杳的钟声似在天边回响,雁鸣辽远。
穆扬又在窗前,隔纱而望,不知从何落笔。清冷的夜风似乎带来了旁人的脚步声,和着细雨,落在林间。
他带把青竹伞走到篱门前,确实看到了两位避雨之人,看上去像是一位公子和他的随从。
“快请进吧。”穆扬看他们不像是歹人,便让开了门口。
那公子的长相也真是俊美,任是再顶级的画师也描绘不出那千分之一的风采与气度。只是穆扬只看他一眼,就似堕入了幻觉般,记忆的碎片开始在脑中缠绕,山雨微凉,他担心客人着凉,不多思虑,先将两人带入了茅屋。
收伞抬头,目光却正与那公子对上,一霎时,他回忆的尽头似乎卷起了浓浓的飓风,肆虐不休,将一切都摧毁,只剩下一幅金戈铁马的战乱景象。
他怔怔地,一时间连挪开眼神都忘记了。
还没有回过神,却发现那人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惊诧,还有那样复杂的情绪:“慕央……”
穆扬不知道一个人究竟经历过多少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但是他说的话,竟与自己梦中那人的语气一模一样。
所以他也感到非常的惊讶:“公子认识我?”
那位公子似乎没料到穆扬会这么说,一时竟失了言语般,有些慌乱:“你不记得我了?”
看来真的是故人呢……可穆扬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他的目光深邃悠远:“我叫慕容天岚。”
“我叫慕容天岚。”记忆深处是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年,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他也是这样说着。
紫莲从内屋出来,便轻声嗔怪穆扬不懂招呼客人,从墙角搬出几只青竹凳,邀他们落座。
“去温壶酒吧。”穆扬冲紫莲一笑。
紫莲点点头,看了一眼那公子,便轻步走进了厨室。
“你们……”那位公子看着紫莲的背影又看看穆扬,眉间有几分探寻。
“公子不要误会,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并无男女之情。”他说道。
那位公子竟暗暗松了口气,却还是不太敢相信一样,交代了那随从几句,那人就冒雨离去了。
“救命恩人……”他似乎琢磨着这几个字,眉梢微蹙,“你的腿是否不太灵便了?”
“从山崖上跌下来时伤到了筋骨,可能无法痊愈了。”穆扬却不以为意,转口问道,“公子若是认得在下,可否告知我以前是何许人?”
“你……是我的一个故友,我找你很久了。”他看向穆扬,眼中映着烛火的色彩。
不时,酒已温好端上桌来,醇香弥漫,盛满一盏置到桌前:“请。”
他接过酒盏,眉睫舒展,优雅的样子让粗糙的酒盏似乎也生出了贵气:“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这等悠闲自在,难怪你愿意在此长留。”
穆扬举樽一敬,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灯火跳跃,闪闪烁烁,铺落了一地的散影,叹罢了一回浮华沧桑,酒香融入心间。
当夜雨渐息,慕容天岚便要离去,几番说辞也终究没能留客,只能赠与了一把竹伞。
临走前,他看到了烛灯下的那把折扇,目光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不易察觉的情绪。
穆扬透过窗纱忽见他背影如斯深沉,提笔挽袖,心中画卷已成。
茅屋檐下铜铃阵阵,紫莲将一杯清酒放于穆扬案前,看着他笔下一人一伞入竹去的雨景,微微惊叹:“这是……那位公子。”
穆扬笑笑,白衣纤尘不染,他取下窗前那副墨荷,又将这幅挂上,淡淡舒眉,觉得无比恬适。
细碎的阳光透过叶隙铺落,斜斜的光斑照在桌上,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天,当时,他是太子慕央。
那天,他看着城下奄奄一息的孩子,对身边的侍从说:“带走。”
“太子爷,那可使不得啊……这个孩子是慕容家的。”
慕央心中想着——慕容?就是那个野心勃勃、意欲谋反之时被自己父皇下令全部处死的家族?
“他,怎么回事?”
“这孩子的母亲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分让圣上留意着了,但她不识好歹,宁死不从,最后为了这孩子能活命,不还是乖乖从了?”侍从回答着。
慕央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孩子,瘦骨嶙峋,满脸都是泪痕,眼中却无半滴眼泪,说道:“扔在这儿,是想让他自生自灭吗?”
“圣上应该就是这样的意思,给他条活路,能不能活下去全靠他自己的运气。”
十四岁的慕央作为太子,明里暗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攻击,对这个孩子竟然有了莫名的同病相怜之情,他知道,父皇的嫡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而他只不过是为皇兄挡住攻击的一个幌子而已,只是父皇的一个弃子而已。
他缓缓撑开那把空白的扇子,微微的檀香让人晃神:“既然这样,那便带走吧。”
“太子爷……!”侍卫还想劝说,却因为一个十四岁孩子冰冷的目光而噤了口,心中憋屈的他粗暴地抓起地上的人跟上了慕央的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慕央回过头问道。
“我叫慕容天岚。”男孩子笑容纯净,脸上的污浊丝毫挡不住他与身俱有的色彩。
慕央微微一怔,笑道:“天岚,慕容这二字,往后切不可出现。”
慕央像刺猬一样在宫中生存,可他还有一颗柔软的心,而慕容天岚从亲眼看到父亲被杀,母亲被掳走的那一刻,心中的仇恨就瞬间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可他脸上完美的笑容面具,却就是让这个王朝覆灭的根本。
……
华丽大气的太子宫殿,雍容优雅的太子殿下让身边站立着的一个少年为他的扇子题画。
少年长身玉立,却一副侍卫打扮,他的笑容仿佛可以融化这腊九寒冬的冰雪:“太子博学多才,我又怎敢毁了这扇面?”
这些年来他们始终是平起平坐,慕央站起来硬让他坐下,把笔塞在了他手里。
“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我是要掉脑袋的啊。”慕容天岚虽然这样说着却笑得云淡风轻。
“那你就快点儿啊。”慕央催促着。
窗外是冰雪寒梅,慕容天岚心下思忖了一会儿,一枝寒梅便在着扇面上嫣然盛开,栩栩如生。
“落款呢?”慕央看着扇面问道。
“那我可不敢。”慕容天岚逗着慕央,把一点朱红画在了他的脸颊上。
慕央的脸诡异地开始泛红,把慕容天岚拍到一边儿去,待墨迹已干,便在并一面写下了几句诗,慕容天岚凑过去看,他写的是——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慕容天岚那一瞬间心中有些茫然,不过接着他就打趣道:“太子这是在相思着谁啊,怎么自己也连落款都忘了?”
慕央抬起扇子,未干的墨迹沉淀着水色,他看着慕容天岚,说道:“待那人何时知道了我的相思,我便提上名字,将此扇赠予他。”
慕容天岚却只看着那如行云流水的字迹,一时无言。
他这些年暗地里活动,为慕央铲除异己,自己也在宫外悄悄地组建了势力,他想着等哪一天时机成熟,便让城头皇旗变换名号,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当年的决绝,因为有一个人快要让他无法自拔。
那年,先帝驾崩,太子继位。
最终,他离开了,当慕央再一次见到他时,是烽火烧,马蹄踏碎清秋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