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在衣为领

7、七

　　他向店掌柜借用了前厅。收拾布置一番，不一时桌椅光鲜，帘栊潇洒。
　　写帖子派人送给她，说多承厚赠过意不去，新得一些好茶，请她务必过来同品。
　　然后，他从袖中摸出那只随身携带的木匣，再取出里面的卷轴，将它展开，端端正正挂在墙上。
　　他已准备好同她分享自己的秘密。

　　她到的时候主人并不在。
　　室内十分精洁，只是没什么装饰，除了墙上的一幅画。
　　画上既非青绿山水，也非梅兰竹菊，却是一个人。
　　她走近端详，却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的心蓦然突突狂跳，白玉般的脸似乎骤经琢磨，褪去那抹沉静之色，焕发出夺目的光。
　　她盼他出现，又怕他真的来。

　　主人还不见踪影。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一些，于是重新细细观看这幅画。
　　像是像极了，但好像还是有那么点不准确。
　　没错，画中的她身着一件彩衣，而她平时明明爱穿白衣。
　　还有，画上的神情，似乎太娇俏了些……

　　她把目光转向左下角的落款。
　　只见：“春日燕子坞兰茵自写真容某年月日”。
　　犹如一声惊雷乍响，她被震得发懵。
　　她定一定神，又读了一遍。
　　她没看错。
　　某年月日，在他消失的十年中。

　　前情在脑内迅速串联起来，从她第一次遇见他，直到今天。
　　一闪念间，豁然开朗。
　　这是她破解暗号最快的一次，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她呆呆木立，那行娟秀的字迹似乎在肆意嘲笑着她。

　　门扉轻响，他端着茶盘走进来。
　　一边告罪说茶煨得慢，方才一直看着火候，劳她久等了。
　　她微笑说不妨，只是笑得已有些勉强。
　　于是他们聊茶叶，聊此地的水，聊这套名贵的茶具。
　　谈话不敢稍停，似乎极短暂的沉默也能造成极巨大的尴尬。
　　两个人都没有品出半点滋味。

　　她很快告辞，自然也是十分得体。
　　一切都按计划发生了，他的计划。
　　因为他已十分了解她。
　　他竟已这般了解她。
　　她从内到外都像一块白玉，自洁自爱，含蓄隐忍。
　　他也曾了解过另一个人。他难免再一次想，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兰茵——如果她们调换身份，结果会怎样？
　　兰茵一定会当场哭闹吧，会谴责他，质问他，明确宣告他的罪。
　　而她这样的人，太矜持，也太不会保护自己。兰茵厌恶世事，她却是真的不谙世事。她甚至有可能责怪自己，没有把事情搞清楚。

　　他发现此刻他希望，或者早已隐隐地希望，希望她并不完全在他的计算之中，希望她会像兰茵那样声讨他。
　　他送她出门，却只是盼她终于回过头来。
　　只要她开口，他就有了责任和义务。
　　他内心深处的自己并没有看出，他最大的问题不是怯懦，而是虚伪。
　　在寂静的夜里，他从未因为虚伪折磨过自己。因为人们往往耻于怯懦，而不耻于虚伪。

　　他目送她远去，神色怔忡。
　　师兄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第一次瞧见她的样貌，如梦方醒。
　　师兄想要说点什么，瞄一眼他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只是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