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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存于这没有光祁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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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寝室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射进来,放在窗沿上的盆栽散发着芬芳的气味,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寝室充满了温馨的气氛。
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似乎即将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
“这……是哪里?”他茫然地说。
原本寝室里的静谧温馨随着心中的不安,也变得处处诡异起来,他用手扶着额头,想要下床看看这个陌生的寝室,却在双脚即将在地上站稳时,一股尖锐的刺痛袭入大脑,他痛的叫都叫不出来,双腿一阵无力,猛地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声音沉重的让人头皮发麻。他却无心去理会,只能茫然的用手抱着脑袋,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那股剧痛。
随着剧痛的侵入,一切就像是被插丨入钥匙的大门,为他敞开了一切。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挤入大脑,就像是走马灯般在大脑里快速闪过却又清晰无比。
一切愈加明了,他却全身颤抖不止。
他猛地起身,不顾大脑的剧痛抓起床头被主人随意放置的手机,他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如坠冰窑。
2012年七月二十三日上午10点12分。
他回到了七十二年前,他刚十四岁初中毕业即将进入高中的学生时期!
想起刚才挤入大脑的记忆,他凄凉的从喉咙中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重生了,但并不是完全意味上的回到过去。
这并不是同样的世界。
这里没有光祁。
涂曹瞬间丧失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上。
涂曹在重生前就已经死亡了,寿终正寝。他死前躺在女儿的怀里,听着家人的哭声安详的死去。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回到曾经无比怀念的青葱岁月。
在光祁死后,他也痛苦过,彷徨过,自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心上人的逝去,让他甚至一度产生了寻死的念头。在高二那年他郁郁寡欢,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患上了忧郁症,但在他高中毕业时,他却明白了一味的想着逝去的人,自己也永远无法在这个世界立足。他在三十岁那年怀着愧疚不安的心理娶了一个妻子,在四十岁那年满怀喜悦的迎来了女儿的诞生,在他死去时,也有两个孙子为自己哭泣。
自光祁死去的那天起,他就对光祁的死耿耿于怀,怎样也无法忘却。他从不去光祁的墓碑前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只是在光祁死去的那天每天都会去那个地方,缓缓地、坚定的爬到山顶,然后默默地坐在山上枯坐一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在他娶妻生子时也仍是如此,他的家人都知道他的一个已亡的故人,每到那时候也就是安慰一两句,也不在意。到他年岁已高时,这座历经了几十年的山终于被人们所挖掘利用,自然的产物终究变成了人工产物,每当看到那座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山上出现游客,他总是愤怒无助又只能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他老了爬不了山,也只能借助于缆车将他送上去。
在他死去的一星期前,他还坐在那座山上呆呆的望着日出日落,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却也只是望着太阳,默默的没有多说一句。最后他被家人发现端倪,强行带回来了家,终究还是在医院里挺尸了一天后咽气了。
尽管如此怀念着光祁,但是时间会冲刷一切,涂曹早已忘记光祁的模样,只记得那爽朗的笑容和微卷的黑发,他只记得这样一个念头:想要见到光祁。
望着镜子里那张年轻的脸庞,年轻时对光祁热烈炽热的感情似乎又从最深处缓缓浮起。
刚刚的记忆,便是涂曹这十四岁以来的全部生活。
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涂曹的全部生活。
——所有的想法作风行为习惯都不曾变过,只是青葱岁月的热烈感情,却全部给了另一个人。
记忆中从他还看不清这个美妙的世界的婴儿时期开始,一直到昨天。尽管有些细节模糊不清,大部分的人生历程却清清楚楚。
这个世界的涂曹,依旧是柯乐冠的青梅竹马,柯乐冠从小就喜欢黏在涂曹的身边,原本性格阴沉懦弱不善言辞的涂曹为了柯乐冠,逐渐变得成熟起来。尽管长辈开玩笑说柯乐冠未来的丈夫绝对是涂曹,但涂曹却对柯乐冠没由来的提不起丝毫兴趣。一直在涂曹进入初中时住在学校的宿舍,在某个夜晚梦到自己在舍友身下呻丨吟的糟糕梦境,才明白自己一直对身为女性的柯乐冠提不起兴趣的原因。
自此,涂曹开始关注起自己的舍友,舍友名为鹿仁矣,是一个笑如春风的温柔男人,尽管对待别人很宽容对待自己却非常严格,不仅学业良好甚至连宿舍卫生都打理的很好,涂曹一直被鹿仁矣所照顾,涂曹是天生基佬,渐渐对鹿仁矣心生倾慕之情。但涂曹一直没有勇气向鹿仁矣诉说自己的心理,只能默默地站在角落看着鹿仁矣,辛酸苦辣自己尝。
他一度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暗恋着鹿仁矣直到两人分开也不会变,以为就算鹿仁矣和别人在一起他也能接受,但在鹿仁矣真的交了一个女朋友后,他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镇定。
虽然成绩差劲但一直是个乖乖学生的涂曹第一次去酒吧买醉,酒吧环境很不好,氛围也不好,混混更是一大堆一大堆,就在涂曹被混混找上麻烦时,柯乐冠进入了酒吧,运用智慧将混混忽悠走。涂曹借着酒劲对柯乐冠哭诉,柯乐冠听后非但没有感到恶心,反而吻上了涂曹。
随着这个吻,柯乐冠十几年来的炽热情感也传递过来,驱散了涂曹心中的痛苦,也增加了涂曹对柯乐冠的爱恋。从那之后,涂曹看到鹿仁矣与别人交往也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是微妙的不爽与对柯乐冠的甜蜜。
但是涂曹至今认为,自己曾经是一个做过那种糟糕梦境的人,实在令人恶心透顶,况且他觉得自己对柯乐冠的感情并不纯粹,其中夹杂着太多太多的“也是有人爱我的”的自负感,他羞愧的不敢回应柯乐冠的情感,一直小心翼翼又不断逃避。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昨天,涂曹发了高烧昏迷不醒,鹿仁矣这几天都在外面陪着女友玩耍,柯乐冠更是要参加补习班辅导,挤不出一点时间。涂曹交际能力并不好,正值暑假学校也几乎没多少人,因此竟没有一个人发现涂曹的昏迷。
但就在涂曹发烧昏迷的第二天,另一个涂曹的灵魂却来到了他的体内。
对于一个八十六岁的灵魂来说,回到十四岁的青春时代或许是一份惊喜的大礼了。
但涂曹却只感受到了天崩地裂的绝望。
这份十四个春秋的记忆里,没有光祁。
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光祁的人。
他有青梅,却没有竹马;他有舍友,却不是光祁;他有暗恋的人,那人的名字却是鹿仁矣。
没有光祁。
涂曹倒在地上,双眼空洞茫然。
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涂曹想起小时候光祁趴在池塘边,使劲伸长手臂想要将自己拉上岸时的坚定;想起光祁挡在自己身前,顶替上打破瓷器的坏孩子罪名;想起光祁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的友好。
但他只能看到池塘边伸长的手臂与娇小的孩童身体,却看不到光祁坚定的表情;只能看到光祁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却看不到光祁抚慰的微笑;只能看到光祁乌黑的俏皮卷发,却看不到光祁露出的灿烂笑容。
光祁的脸被岁月残忍的掩埋,像是隔了一层雾般模糊不清。
一个已然八十六岁的苍老灵魂,怎么可能还记得十几岁时的初恋对象的模样?
涂曹捂住双眼,掌上一片湿润。
想不起来。
怎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光祁的眼,想不起光祁的神采,想不起光祁的微笑。
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就是他曾试图遗忘光祁,离开光祁寻找自己的生活的惩罚吗?
明明自己年轻时就将与光祁相处的每天都当做是珍宝,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将光祁每一个笑容,每一点小举动都珍藏在记忆深处。甜甜蜜蜜的独自快乐着。
但到头来,他却还是受到了惩罚。
在这个没有光祁的世界里,重返青春。
涂曹抬起手,看着掌心湿润的痕迹,笑得很悲伤。
这只手,皮肤白皙,肌肤紧致,充满了青春的美丽。没有皱纹,没有老年斑,没有老茧,没有被剥夺青春的老年人的丑陋。
这是属于十四岁少年的手,而不是八十六岁的老年人的手。
但这替换了的灵魂,却隐藏着一颗八十六岁的苍老心脏。
当初光祁死去后,涂曹会在每年的八月五日去攀爬那座山,站在最高处俯视着大地,似乎还能隐约看到一顶红色的双人帐篷,有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朝那顶帐篷走去。
不论风吹雨打,涂曹总会在八月三日背着行囊坐上火车,前往那个伤心地。
他娶的妻子温柔贤惠,从不会因为他这怪异的举动而过多询问,让涂曹保留着心中最后一点懦弱与那见不得光的感情。他的女儿在2058年的八月三日临产,当时已然六十岁的涂曹依旧是固执的不顾自己女儿,前往那座早已被开发完毕的山。为了他那次的固执,涂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与自己一向温柔的妻子因为这件事而争吵,不顾全家人的反对独自坐上火车,在火车上收到女婿的电话,告知涂曹,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他的妻子就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永离人间。
涂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但他依旧没有下火车,现在下火车,就是前功尽弃。
涂曹太过年迈,不要说像年轻时那样爬到顶端,就是站都站不到石块上。他被电缆车送到顶端,像以往一样在山顶上枯坐着。
但这次,他坐在山上动也不动,不像是以往一样静坐着,而是像个雕塑般连手指都不曾动弹。他不吃不喝,就那样望着天空,饥肠辘辘脸色发青也不曾移动分毫。
家人怒气冲冲的来找这个固执的老爷爷,却惊恐地发现涂曹的异状。他们强行将涂曹带到医院,但最终涂曹还是在医院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早在七月底,涂曹身体就已经不对劲。最后能够独自踏上火车去往那座山,只是回光返照。
他能感受到自己寿命将至,因此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留在那里,想要在山顶上望着天空静静的死去。
但最终这个最后的心愿也没有实现。
但他的这一生中,除了光祁,他没有任何遗憾。有妻有子,家庭美满,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他回到十四岁重来一次,却没有弥补这个遗憾的机会。
不知是幸还是悲。
涂曹撑起身体,眼神空洞的从地上爬地来,他离开宿舍,在外面四处转悠。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但他知道,再留在那个狭小的宿舍里独自悲伤,他会疯掉的。
他来到了大街上,不时有年轻男女从他的身边路过,他们肆意的交谈欢笑着,乍眼看去,涂曹似乎与那些年轻男女们没有任何区别。
但只要一看他的眼睛,那双布满沧桑的眼睛,浓浓的违和感便不断溢出。
涂曹心中满是悲凉,一具十四岁的身体,居住着的却是八十六岁的灵魂。他知道,尽管重来一次,他也无法改变自己原本阴沉不善交际的性格了。
谁能指望一个老人混进年青人中与他们愉快的交朋友?
涂曹原本是个老人,老人的身体都总是脆弱的,是以尽管已经换了具身体,涂曹也是慢慢的、轻轻地走,缓慢的就像是一个需要被搀扶的老人。
他缓慢的走着,有人从他身边嬉笑着跑过,一阵风从身边掠过,涂曹麻木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有些羡慕又有些嘲讽,微妙至极。
打扮靓丽的少女们在前方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涂曹原本想径直走过,却猛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据说祁天王和知名作家露仁贾合作啦,不知道会拍出什么样的电影。”
“什么祁天王,明明是祁影帝,人家可是获得过奥斯卡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回国。”
“辞祁可是我的男神,我好期待他的新作品!”
“嘿,你们听说没有,据说辞祁是祁大大的艺名,辞祁的真名是光祁哦!”
涂曹顿住了脚步,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快看快看,是《星际海盗》的预告片!啊啊啊祁大大好帅!”
涂曹跟着少女们的动作抬头,巨大的电子屏上,“星际海盗”的英文金色大字缓缓浮现,只是一个开头,华丽大气的感觉便扑面而来。
“星际海盗”的英文字像是黄沙般被吹散,这部播放在电子屏上的预告没有声音,但尽管无声,这画面也令人震撼。紧凑的画面不断闪现,绚丽的特效令人如临其境,涂曹呆呆的看着,接近结尾时,半张脸出现在屏幕中,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那是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邪气,让人不禁追逐沉沦的独特魅力。尽管上半张脸掩藏在黑暗中,却也只是让人更加浮想联翩。
“啊啊啊祁大大!!!”
少女刺耳的尖叫让涂曹回过神,涂曹低下头,看不清神情。
涂曹记不清光祁的模样,却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不是光祁的脸。
但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一样?
涂曹浑身细微的颤抖着,又猛地抬起头想要再看一遍那部预告片,却已变成广告了。
涂曹踌躇着离开了,他回到宿舍,心思杂乱。
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他买了一张《星际海盗》的电影票。
七月二十七日电影上映,涂曹拿着电影票进入了影院。
影院里很多人都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涂曹全然无视,他呆呆的望着屏幕,灯光暗下,人群的声音渐小,电影开始放映。
“星际海盗”的英文字,再次出现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