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是吃货》扬子规

3、肉馒头

　　“阿树哥，那个是坏人。”
　　墙根角的男人有一双绿豆眼，穿着一身土灰色的短衣，嘴里叼着一根烟斗，斜楞着眼，时不时地瞄向对面街角的两个孩子，绿豆眼里不时闪过晦暗的光。
　　鉴于自己现在这壳子太小，云沐在阿树的耳边低声提醒，不着痕迹轻轻扯了扯阿树的衣袖示意。

　　“阿宝不怕。”顺着云沐的提示，阿树隐晦地瞥了眼墙根角的干瘦男人，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凶戾，又很快地隐去。他摸了摸云沐的小脑袋，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思考着应对之策。

　　王二是个拐子，时不时地拐卖不懂事的小孩，或是卖了，或是打残了作乞儿为他敛财。靠着这个损阴德的营生，他这些年不事生产也过得还算滋润。

　　这一次他的目标就是街角的两个孩子，大的孩子怕是有十岁左右的。小的懵懵懂懂，不过三岁多的样子，都是长相端正的男童，正合贵人的心意。

　　他看着那三岁小孩脏污却难掩秀气的眉眼，眼中火热。想到自己有幸搭上的那条线，那些贵人的喜好他不懂，却不妨碍他靠着这个手段赚钱。

　　云沐不知道这人具体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却不妨碍他判断王二的善恶。那人一身散发出一种类似于肉类腐烂变质了的馊味，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清晰可闻，让人觉得恶心不已。

　　这是云沐这半年才来得到的新技能，作为“史上最为没用”的穿越者，云沐发现穿越大神还是善心给了他金手指。

　　出了小河村之后不久，云沐发现自己可以居然闻到人们身上散发出的各种气味。

　　刚开始时云沐还以为那些类似于食物的香气是别人家做饭的味道，毕竟不是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气味的，落魄的他没少被馋得咽口水。直到云沐两次三番地发现几个衣冠楚楚的人一身臭味，甚至臭到了熏人的地步，街上的人却毫无反应，云沐才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不同的气味代表不同的目的，如果那人带着的目的是不带恶意的，那么这人的气味即使不怎么好，也绝对不会是臭的。但是，如果这人带着恶意，他发出的气味就难免会发臭难闻，让人的心里生出惊醒来。

　　云沐通过这些味道可以初步判定一个人是否有害，再加上阿树的敏锐观察力，两人靠着废墟下找到的微薄财物和贱卖了老黄牛的钱，一路流浪，才总算是没有饿肚子。
　　然而想要在一个地方安家落户却是不行，他们是小孩子，户籍在大火中被烧毁，没有补办的路子，只能沦落成社会最底层的流民。
　　即使有好心人相帮，各种地痞、流氓、人贩子却没少打他们的主意，特别是拐卖孩子的人贩子，云沐和阿树已经遇到了好几次这种社会败类，也算是斗争经验丰富了。

　　虽然绿豆眼男人频频望向这边的目光晦暗，但是一直处于警惕状态的两人还是发现了。特别是他看着云沐的眼神，透着掩饰不住的阴狠与贪婪。阿树暗自提高了警惕，拉着云沐往人多的地方走，他们必须先离开这里。

　　王二看见两个小孩准备离开，呸地一口对着还算干净的地面吐出一口浓痰，抽了一竿子烟，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

　　“阿树哥，他跟上来了。”绿豆眼男人来者不善，因为他们人生地不熟又是两个没什么武力的小孩子，绿豆眼甚至没有太多的隐藏形迹。

　　“别慌，也别回头看。”阿树低着头，借着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人群中不远不近地吊着的猥琐男人，拉着云沐的手紧了紧，脚步渐渐加快了些。

　　王二这么多天才物色到这样“好的货色”，且根据他的观察，这两个小孩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给他们主持公道。王二似乎已经看到了对着他招手的银子，目光之中的贪婪和阴狠再没有掩藏，肆无忌惮地看着前方离去的两个孩子。

　　阿树的眼中露出一股狠戾，黑色的瞳仁掩上一丝血色，他轻轻地说：“阿宝，不管等会儿阿树哥做什么，你都要乖乖地别闹哦。”

　　云沐在这句话里隐约听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他不安，他紧紧抓着阿树的衣服，闷闷地回答：“阿树哥要做什么？”这半年来阿树为了两人受过的苦、累，云沐都看在眼里，心疼阿树却碍于自己的壳子太小，根本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尽力不给阿树增加负担。

　　“阿宝只要记得，无论阿树哥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能够好好活下去，阿树永远不会害阿宝就好了。”阿树的声音淡漠之中透露着决绝，云沐知道他是认真的。许多年后，云沐依旧记得那天阿树说这话时的语气。

　　此时，云沐只是轻轻的说了一个字：“好。”

　　明明是紧张不已的逃亡，阿树听到这句简单不过答复的时候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似乎得到了全世界一般的满足。

　　无论是阿树、云沐还是王二，都没有注意到茶楼上那一对身姿卓然的男子。这其中一人一身黑袍，眉眼凌厉有如刀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煞气，让人不敢靠近；而另一人一袭白衣，嘴角含笑，温润得好似一块玉石。这二人站在一处之时并不违和，反而有一种和谐无比的感觉。

　　“感觉如何？”白衣男子悠然地摊开手中的折扇，折扇上并无山水花鸟，只单独一个“逸”字，风骨自成。

　　“尚可，再看看罢。”黑衣男子淡淡道，望向阿树和云沐的方向，目光中却透露着几许满意之色。

　　行人渐渐稀少，跟在阿树和云沐身后的王二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还放开了声音大叫道：“前面的两个小孩，叔叔这里有新鲜的肉馒头，你们要不要吃？”

　　阿树背着云沐，没有理会后面隐约传来的恶意搭讪，脚步已经由最初的慌乱变得坚定，他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云沐的背，嘴里哼着家乡的催眠小调，阿树想，也许让云沐睡着了更好，他不想接下来的事情脏了云沐的眼睛，也不想云沐因此而害怕他。

　　阿树背着云沐出了镇子，往树林的方向走。王二搓了搓手，眼底露出兴奋而阴狠的神色，更加确定了这两个孩子真的是无家可归，他动起手来更没有压力。而正是因为没有压力，他反而起了猫捉老鼠的心态，他倒是要看看，这两个小家伙究竟是要往哪里逃！

　　云沐果然如同阿树预想的那般睡着了，阿树松了一口气，继续往他们落脚的地方走去。跟在阿树和云沐身后的王二看着两个孩子钻进了山洞，他跟了上来，坐在山洞前不远的大石上吸了一阵子烟，准备进去验收自己的收获。

　　他没有想到，进入山洞的这段路，会成为他这辈子走过的最后一段路。
　　直到被尖利的竹杆刺穿了肚子，他睁大着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腹部的致命伤口，让他疼痛难耐，他发出惨烈的哀嚎，但却并没有立即死去，然而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紧接着砸进坑内的尖锐大石命中了脑袋，王二双目泛红，口鼻溢血，真正地死不瞑目。

　　阿树喘着粗气，双目血红，犹如嗜血的孤狼，坑底的血腥气慢慢散发出来，阿树见到了红红白白一塌糊涂的坑底。心中的那种嗜血的杀意并没有因为王二的身亡而消退半分，阿树回忆起了在小河村吆喝着离去的马队，回忆起了被烧得焦黑的亲人、邻居……

　　小小的少年，心中居然扬起一种复仇的快意，这种害人的坏东西，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阿树冰冷的大手，“阿树哥。”孩子软软的身躯直接抱上了阿树的大腿，阿树心里一抖，阿宝没有睡着吗？刚刚自己做的事，他都看到了？他会害怕自己吗？
　　小小身子依旧信任地靠着他，没有哭闹、没有害怕，他的阿宝，永远都是那么地懂事。温软的拥抱让阿树心中嗜血的杀意渐渐褪去，蹲下身来回抱着云沐有些颤抖的小身躯。

　　云沐抱着阿树，心一抽一抽地疼，真正感觉到了在这样孤独无助的古代，两个孩子想要生存下去会有多么的艰难……

　　“阿宝是不是觉得阿树哥很可怕？”阿树的声音里有着自己不自知的颤抖，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担忧的问题，一个鸡都没有杀过的乡村少年，第一次杀的，却是人。
　　但是在做这一切的准备的时候，阿树发现他的内心并没有多少的害怕情绪，甚至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冷静。那个火烧村子的夜晚，释放出了他内心的坚韧和强大。

　　“他是坏人，阿树哥哥是好人。”云沐听见自己这么说，他其实早在阿树挖出那些连环的陷进的时候就猜到了今日的事情，然而云沐当时却并没有阻止，里面的机关陷阱自己还偷偷做了改进来增强威力。

　　从一开始云沐就知道的，这种事情即使要做也该是他这个成人做的，最后却由于体力受限让阿树这个孩子上做了一大半，云沐的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和负疚感。阿树才是真正的孩子啊，云沐在心里说，手下抱着阿树的手臂变得更紧了些。

　　遍布陷进的山洞入口，即使他和阿树走起来也是步步惊心，更何况毫不知情的外人？然而家亡村毁的事实打碎了云沐曾经的天真。

　　在乱世，两个幼小的孩子想要自保是何其困难。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有想把自己的手弄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想这些陷阱在今日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阿树在孩子天真的话语之中笑了起来，“傻阿宝，你又哪里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阿树想，只要我们能够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做好人坏人又有什么要紧？

　　“阿宝就是知道，阿树哥就是好人，阿宝也是好人。”云沐怕阿树因为这件事情留下心理阴影，也不怕掉节操，一个劲儿地在阿树面前撒娇卖萌。

　　因为对于阿树的担忧，云沐对于刚刚发生的事的恐惧反而淡了些。不过说到底，云沐也知道，在灭村的那一刻，无论是他还是阿树，心中的阴影大约早就把两人的心淹没了、染黑了。
　　半年的流亡生涯让云沐觉得自己就是最失败的穿越者，前世的很多坚持在生存面前也变得不值一提了起来。他心疼阿树，这个真正的孩子一直以来强作镇定，努力成为他的依靠的孩子……

　　“噗嗤。”一声闷笑传来，阿树和云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竟然不知道，此处居然还有人……

　　都被看见了？！怎么办？！灭口？！他们做得到？！

　　“那阿宝觉得，叔叔是好人呢，还是坏人呢？”一个白衣男子缓缓地从半空之中降下，身子洒脱犹如仙人，他的声音朗润有如珠玉，带了几分笑意，悠然地说。

　　“……”